西瓜,雪糕,电风扇。
夏天到了。
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半大男孩睡着了,头发被他蹭的乱糟糟的,前不久我盖在他身上的那条毛巾被现在如同八爪鱼般缠在他身上,尽管风扇的风速已经调到了最快的“5”,但他的颈窝里还有一层湿漉漉的汗,南方的夏天,风扇完全不顶事儿。
茶几上是被他啃得参差不齐的几块西瓜和没被清理进垃圾桶的雪糕棍,盛西瓜的托盘下垫着他前不久刚拿回来的物理30分月考试卷。
阳台的窗帘没拉好,不知道夏天的阳光会不会太刺眼,影响这小孩儿睡觉呢?
呼......我还真是当妈的命。
拉好窗帘、回客厅的时候我看了眼挂钟,时针和分针都指向2,已经下午两点十分了。
虽说是周末,但是作为一个下午和晚上都有课外补习班的高三学生,沙发上那家伙居然还睡得四平八稳,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有拖延症还是单纯的懒。
为了防止他睡到自然醒后抱怨我这个没有尽到看管义务的大人,我不得不叫他起床。
“醒醒,醒醒!你该去上课了。”我扯起那条卷在他身上的毛巾被,蜷起食指敲男孩的脑门。
“这破游戏真肝,我的肝能炒好大一盘呢!”他还没醒,嘴里嘟嘟囔囔的。
醒着的时候惦记游戏,连在梦里都想着游戏,这学习态度,成绩能好就怪了。
“你要再不起来,就要被补习班的老师通缉了!”我扯扯他的耳朵,“赶紧给我起来!”
“通缉......五颗警星......侠盗猎车......”
我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他疼得一龇牙,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翻起来,视线慢慢聚焦,终于醒了。
“......大姐?!”小孩看清我的脸,惊呼出声。
......我有那么老么。
忘了介绍,躺沙发上睡觉的那懒虫是我写的一本校园励志故事的男主角,叫路桥,读高三,因为天天晚上熬夜打游戏被室友赶出了宿舍,所以自己在外边租房子住,这次我穿越成了他的合租室友,该名室友我当时连个名字都没给她,对她的描述只停留在是一个帮别人搞投资理财的大龄单身女青年,写那本小说的契机很简单,仅仅是因为自己刚开始成为写手时,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你这种家伙绝对写不好小说”的恶性评价,那时的我还远没有炼成现在这样一颗金刚钻石心,别人稍微说两句,就激得我打开word文档想肝它几万字证明自己。
男主角路桥是个邋里邋遢的学渣,这个人设从上文茶几上的光景就能看出来了,那时候的我多少对他有些情感寄托,给他安排的剧本是学渣逆袭什么的,然而还没来得及写呢,评论区惨淡的留言数量就让我再也没有打开那个word文档。
我很郁闷,自己一个搞写作的文科女,为什么会穿越成投资理财顾问,还没两天半的功夫就被客户发现自己是个花架子,然后被公司炒了鱿鱼,从工作室卷铺盖滚蛋后,每天除了接那小孩放学就是宅在家里无所事事,提前步入祖父祖母的生活。
这也给我个教训,以后写小说,里面的角色一定不能有搞金融投资的。
“大姐,我上课去啦,晚上九点半别忘了接我回家。”那小孩把几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塞进书包里,往嘴里扔了两粒口香糖就出门了。
大姐是路桥发明的叫法,他说叫姐姐显得太嗲,叫阿姨我肯定又不高兴,二者折中就叫我大姐了。
算了,大姐就大姐吧,听惯了也挺好。
每次周末,路桥总会把家里弄得和鸡窝一样乱,我哪里是他的合租室友,简直就是保姆兼奶妈,但每次我想抱怨的时候,都不用路桥开口,冰箱上贴的那张合租协议总能把我的话从嗓子眼儿上堵回去。
就是那张纸边儿上被他画了皮卡丘和库洛牌的霸王条款,把我一个意气风发的伪金融女精英搞成了他的专属保姆。
1.每月房租水电由甲方(大姐)承担70%,乙方(路桥)安叙承担30%
2.靠阳台的大卧室由大姐居住,靠厨房的小卧室由路桥居住
3.每周甲方(大姐)要对乙方(路桥)的卧室进行一次大扫除
4.每周要外出进行一次休闲娱乐活动(轻松健康,符合正常合租关系)
5.爱护洗衣机、电视、PS4等公用生活用品或电子交互设备
6.一日三餐由大姐负责
7.周末早餐要在八点前做好,如若去楼下早点铺购置,鸡蛋灌饼务必搭配豆浆,肉酱饼务必搭配豆腐脑
8.周末饮食要注意饭菜可口、营养均衡、荤素搭配合理。
9.根据乙方(路桥)的个人爱好,饭菜里不能出现芹菜、洋葱、苦瓜、香菇
10.考虑到双方的年龄、收入差距,乙方(路桥)应对甲方(大姐)保持应有的尊重,考虑到社会公序良俗,甲方(大姐)应对乙方(路桥)的身心健康进行保护。
11.此条款双方承诺后发生效力
虽说一看就知道是路桥翻了两页合同法以后胡诌的,但右下角双方的签字手印都在,看来在我穿越前这份合约就已经发生效力了,我一个穿越过来的总不能马后炮似的跟一个念高三的小孩计较什么。
即使路桥对我保持尊重的方式就是周末乱得一塌糊涂的家和一口一个大姐,即使考虑到社会公序良俗,我身为大姐,每天晚上他上完补习班都要接他回家,来保护他的身心健康。
虽说那些五花八门的补习班在我眼里还没几本王后雄的用处大。
每当我拿起锅铲,就能充分体会到家庭主妇的艰辛,在厨房折腾了小半天,整出来几盘番茄炒蛋,韭菜炒蛋和蒸蛋羹,在我的老旧观念里,能给高三小孩补脑的,除了核桃就是鸡蛋。
抬头看眼表,快九点半了,该履行大人的职责接路桥放学了。
公交车站离家还有一段路,走路大约十来分钟。
“这次补习班小测,你考了多少分?”我问道,这是一个有风有月亮的夏夜,变成鬼后,好久没有真切感受到风吹到皮肤上那种懒洋洋的暖意了。
而路桥更像是一株喜凉怕热的水生植物,对他来说,闷热的气流就像是黏在鞋底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他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拿着张湿巾擦汗。
“大姐你就别问了,我爸妈都懒得问我的成绩,你怎么还跟个复读机似的。”
“我不问能行吗?快要期中考了,就你这德性万一你爸妈一怒之下把你给整回家了,谁来跟我分摊房租?”
“你银行卡里又不是没钱,没必要哭穷吧?”路桥嚼着口香糖,不时吹出一个大泡泡。
这孩子有时候说话很尖锐,的确,我现在并没有到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地步,我穿越的原主身为一个金融精英,银行卡里颇有些积蓄,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钱,除了必要开支,其他能省则省。
“这和银行卡余额没什么关系,穷是一种生活状态。”
我俩有一遭没一遭的闲侃,当看到黑黝黝的巷子口时,我知道,对于路桥而言,今天的极限挑战要来了。
从车站回家要经过一条狭长的巷子,这条巷子像一根线,串珍珠似的串联起新旧城区,白天看绿瓦青砖的,颇有几分文艺复古的味道,但是一到晚上就变得黝黑恐怖,按照路桥的话说,像是一张怪兽的嘴。
路桥这孩子怕黑,晚上睡觉都要开着灯,怀里还死命抱着条毛巾被。
“老规矩。我先自己摸索着过去,等我到巷子口那间网吧的时候就冲你喊一嗓子,然后你再过来。”路桥对我说。
我点点头,打开自己手机上的手电筒,替他照亮前方的一小段路,看着路桥的背影湮没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第一次接路桥回家的时候,我提议过拉着他的手带他穿过巷子,大约是出于青春期男孩的自尊心,他拒绝了,他说他要自己克服这怕黑的毛病。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像路桥这个年龄的半大孩子,都希望自己无所畏惧无所不能,简而言之就是中二病。
四分钟,五分钟,六分钟。
路桥这么倔的脾气,成绩又差人又邋遢,在学校里会有小姑娘喜欢吗?
我笑着摇摇头,自己又不是他妈,想得也太多了点。
十来分钟过去了,我还没有听到那一声“大姐。”
按照巷子的长度计算,就算路桥因为害怕把走路的速度延缓两到三倍,那他也早应该出去了。
“路桥?路桥你出去了没有?”我喊道。
“大......大姐......”我听到小孩战战兢兢的声音,松了口气,看来他没出事,只是因为太害怕停在巷子中间了,这也奇怪,明明前两次都能自己走出去的。
“路桥,你要是太害怕就闭上眼睛等我,我进来......”
“大姐快跑!巷子里有人打劫!”
变声期小孩的声音细细哑哑,如同受惊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