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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女人篇(2)

坦白说,若是在五年萷听到此话,我一定对他侧目,因为我觉得这么评头论足的有点欠雅。不过近年来社会已大大开放了,说男论女的话题越来越多,连各种报纸刊物(包括大拫大刊)都在大作“生活流”“情感流”的文章,读者众众,超过对其他所有一切文章的关心。我遂逐渐觉悟到,这至少说明了一种面对现实的勇气,而现实的热,则是民众文化的一种反拨一过去关心平民百姓太少,历来关于生活的话题都成为不了“主旋律”,得不到应有的承认和尊重。现在物极必反,或者说谢天谢地,我们从云端回到了现实,于是占人类半边天的女人的话题,终于堂而皇之地登上了社会的大雅之堂。

这真是中国的一个大大的进步!

那位男士把女人分成如下五种类型:1.家庭型(大部分社会型2.知识型(知识女性)3.感情型(终生受感情困扰)4.色情型(或有病或没病)5.非家庭型〔不顾家庭,整天到外边浪漫〕。括弧里的话是男士加的注释。

真是惭愧,身为女人,我自己从没有这么专门地研究过女人。所以他说得对与不对,我说不出来,只模模糊糊地觉得也许对也许不对吧?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男人,或者准确说作为眼前这个男性中心社会中的男人,他们是如何评价这五种女人的呢?

孰为上品?

孰为中品?

孰为下品?

那男士却立即患了口吃病,支支吾吾,含糊其辞,不做正面回答。身为“淑女”,我当然也不宜打破砂锅纹(问)到底,把他的真心话从他心窝子里掏出来,就只好大度地一笑了之。

谁知男士笑过之后却并不了之,竟又反过来问我:

“那你说什么是好女人呢?”

我措手不及,愣怔半晌,也只好患起牙痛病,吞吞吐吐、文不对题说了一句:"我想应该是能互相支撑的吧?”

这算什么回答呢?什么叫作“互相支撑”呢?我忽然感到一阵忧郁,不由陷入沉思。

何为上品女人?这的确是一个十分棘手百分复杂千分艰深万分难解的宇宙问题。没有一个权威的回答。谁也说服不了谁。群龙无首。猴子称不了大王。

在男人们眼里,社会型女人早已名声不好。这年头,哪个女人若被冠以“女强人”的称号,那么她感到的已不是骄傲,而是一种极度揪心的惶恐。“女强人,已不是一顶桂冠,而成为“非女人”、“没有女人味儿”等的代名词。男人族和女人族里,几乎众口一辞地对社会型女人贬、贬、贬。当整个社会一致指斥你为下品,或者明褒暗贬之时,那也是非常惧怕的一种情形。

据说男人最推崇的是家庭型女人。君不见最标榜自己为现代精英的男性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们,其理想的择偶标准,也绝不是与自己对等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而是貌美、年轻、会操持家务、低文化程度的“花瓶兼保姆”型女子。在这种社会氛围的威慑之下,不单知识界的女士们小姐们不敢显出自己有文化有学问有修养,就连政界的铁女人们,比如英国前首相撤切尔夫人,美国的第一夫人们,还有各个君主立宪国家的女王陛下公主殿下等等,也都争相标榜自己善理家务,是称职的家庭型女人。

那么究竟什么是家庭型女人呢?这闪耀着女人的浔彩、显示着女人的骄傲、为全世界的男人们所倾倒的光荣,其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说得本质一点,无非围着锅台、丈夫和孩子转是也。究其实还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糖髓一独尊贤妻良母术的20世纪国际大翻版。

当然,对于女人们来说,为妻为母当贤当良(这实在是一个好女人的第一个规范准则但是细一想,就又有了三点可疑:其一是女人愿做贤赛良母,但若男人不是贤夫良父,令女人贤不成良不成怎么办?其二是若女人个个都呆在家里做贤妻良母,那谁来激发办公室里的男士们的士气呢(据科学研究证实,有女人在场,男人们的工作效率会比湳一色的男人世界高涨许多X影晌到生产力的发展怎么办?其三是你非把能给英国带来福祉的撤切”夫人按在家里侍夫育子,那究竟是促社会向前发展呢,还是拉社会向后倒退呢?所以,客观地说,一味地要求女人对男人贤良,实在是胸襟和眼光都狭小到自家鼻子底下的那种小男人的一厢情愿,虽然他们希望女人们把他们伺候得更舒服些,但是若不从大处着眼,归根结底是舒服不起来的。

剩下的三个品类,驀无疑问后两类属下品,我们不必在此讨论。那么就只剩下感憜型女人这一类。

“感情”本来还令中国的男人们肯定,千古的戏剧万古的传说都在赞颂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之类。但是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大潮撞击下的今天,这一点也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报载:有生父为了五元钱逼着自己的女儿卖淫。报载:有丈夫把自己的妻子当赌物输给别人。报载:有大款用数十万佣金包雇貌美小姐做"情人”。拫载:专门盯着女富翁钱袋的男妓们日趋活跃起来。报载:为金钱地位官职而缔结的婚姻大大增多……真情似乎巳越来越罕见越来越不被珍视越来越不值钱。“爱”变成了一个生僻的字眼一个傻瓜的呓语一个熟过的果子一个被拋弃的老女人。

至于这样吗?爱不是不能忘记的吗?曾几何时,人们就都变成了没心没肺没肝的冷血动物了呢?

当然不是尽然。为爱而活着的,对爱抱有至死期冀的人当然也还存在。尤其是在女人当中,这种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执著者还每每见到。据男人讲,据女人讲,女人是傻瓜,只有女人是这样的傻瓜。她们真爱起来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不怕受穷不惧苦难不分轩轾不成三瓦不能理喻不可救药不顾一切不可一世。爱就是一切。到这世界上来走一蓮就是为了爱。能够铭心刻骨地爱一次,哪怕立即被押赴地狱也在所不辞。

可惜这些痴情女子几乎无一例外地得不到好结局。我的一位做记者的女友,聪明活泼,活动能力极强,世间就没有她攻不下来的采访对象,没有她打不开的僵持局面,可是她的丈夫却下决心跟她离了婚。另两位当作家的女友,文雅颖慝,智商极高,会写小说诗歌散文电影电视剧,懂哲学美学经济学社会学和外语,能画油画弹钢琴做工艺品唱古今中外歌曲,也会做饭洗衣服买粮食换煤气罐挖菜窖织毛衣辅导孩子复习功课,可是她们却是心灵孤女,踽踽跋涉在无望的天涯路上,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是太明白她们,她们将终生为那一腔備感服苦役,因为她们太闲心太痴憜太炽热太执著太不肯凑和太一点也不能容忍非爱備因素的存在。也因为她们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一她们自己燃烧也要求对方燃焼,可是她们又偏偏碰不上勇于或肯于与她们一起燃烧的男人。人海茫茫,万代千秋,她和她的“他”也许根本就无缘相见,而别的男人呢,也许只是喜欢她的面容,也许只是喜欢她的年轻,也许只是喜欢她的地位,也许只是喜欢她的家庭,也许只是喜欢她的钱。“喜欢”和“爱”之间还差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一般而言,女人是必须把这距离问个一清二楚的,而绝大多数男人却是只要喜欢就得了并不一定非要追求爱,因为培根早就告诫过他们:“在人生中,“恋爱”只是招致涡患,它有时如一位惑人的魔女,有时似一位复杂的女神。”很少有男人为了爱情而牺牲诸如建功立业之类的人生大事,只有愚不可救的女人才会以为爱便是一切,才会终生孜孜矻矻,一直到白头!

这就是感情型女人,亲爱的男士们,你们如何评价呢?如果你们不准备脚底下抹油的话,那这一辈子就会活得很累很累,当然,也可以领略到别人得不到的彻骨铭心。

借那位男士的五种类型法,我们匆匆走逬又走出了当代男人女人的灵魂世界。月迷津渡,如何给女人分品的问题,实在是比哥德巴赫猜想还要难得多的问题。这是人类最艰深的学问,任你“把酒问青天”,任你“把栏杆拍遍”,任你“望尽天涯路”,均是无解俱是无解。无解就是无解,由此构成了永远也活不完的人生。

要叫我说,男人不要再对女人苛求,女人亦不要放弃自己的追求,大家共同努力,把两块飄浮着的大陆对合起来,那么世界将会出现崭新的葱茏!

欲休还说

又是女儿,放学归来一阵风冲进家,把书包往床上一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小胸腩气得鼓鼓的,活像那只可笑的唐老鸭。

刚刚八岁,女儿就小大人似的,喜怒哀思悲恐惊,全懂,全会表现。于是我只好走过去搂住她,问她:“又怎么啦?”

她一下子拖出哭腔:“我们班男生骂人,他们说男子汉大丈夫,女子汉臭豆腐。”

见我皱起眉头,女儿小猫似地蹭着我,用满怀希望的口吻问道:“妈妈,是不是男子汉臭豆腐女子汉大丈夫哇?”

我“噗嗤”乐了,摇头说:“倒也不是。”

女儿不解地望着我,我想对她说几句平常的大道理,可是望着她那娇艳如花苞的小脸蛋,心蓦地一紧,把到了腾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已经没勇气再对她说那些虚伪透顶的话。

生为女人,走过30多个电闪雷鸣的艰辛路,内心里积郁了多少风云雨雪,欲休还说。

可是这个世界有规范、有制约、有条文、有尺度,还有皮鞭,我只好在自己心上插了一把刀一据说这把刀已经使用了五千年,仍锋利无比,所向披靡。

有一天,太阳的颜色变得有点怪,发绿发蓝发灰发乌又发点玄黑,我不知哪来一股力气,突然把刀拔了出来,看着伤口汩汩地冒出鲜红的血,我不管不顾地喊出心里面最真实的话:

“不喜欢做女人……”

喊完之后我得意非凡,癟着刀把子哈哈大笑,心想你来吧,你们现在不能把我怎么样!万没想到他们一个也没冲上来,反而挑起大拇指,对我大加赞赏五体投地。倒是站在我身后的她们恼急了,冲出来把我五花大绑拖将回去,放倒在地中央拳打脚踢:

“连女人都不想做了,你还想干什么?”

“矫情什么呀,是女人你就得受着!”

我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奄奄一患。挣扎着扒开自己的心,分辩说:“我这是替你们说话呀,难道你们不觉得活得太苦了吗?”

“我们?哈哈哈哈哈……”一条鞭子“啪,地又抽了下来,“我扪觉得幸福极了,下辈子还要做女人!”

我只好呻吟着说:“那好吧,这只是我个人意识里的幻想,一点儿也不妨碍你们继续做窈窕淑女、大家闺秀。”

她们这才住了手,典典雅雅地扬长而去。只有一个满脸稚气的姑娘悄悄留了下来,趴在我耳边,疑疑惑惑地问我:“做女人简直占尽了便宜,你干吗不想做女人呀俨望着她豆蔻年华的一脸憧憬,我无言以对。

有一些东西,是必须亲自在地狱里熬煎一番,才能感悟的。

2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揩干伤口的鲜血,就踉踉跄跄地去寻求答案……我宁愿是我错了,是我偏激是我把这个世界看扁了。

我一头钻进耸入云端的书架中,去寻找哲人的见解。在近年来备受人们推崇的散文大师林语堂那里,我读到他30年代就曾获得的一个独特发现:

实际生活上,女人究并末受男人之压迫。许多男人金屋藏娇,逢着河乐狮吼,弄得在女人之间东躲西避,倒才真是可怜虫。”

我糊里糊涂合上书本发起纳闷来:依林先生这一说,受压迫的倒是男人了?那么看来几千年的人类文明史须得重新写一一女人,只有女人,才是社会发展的真正动力。

哎呀呀,伟大的女人们呀丨

我实在弄不湳楚林先生缘何得出了这么玄妙的结论?难道是他也刚刚受了一场窝囊气?我十分十分地理解他的义愤填脚。本来么,女人一不用苦读苦熬状元及第,二不用官场车[你死我活,只要躲避在金屋里河东狮吼,就能问鼎男人们千辛万苦才挣来的权威,做女人的可不真是占尽了便宜?女人们占尽了便宜,男人不就吃了弓?伤及了脸面,损害了自尊心,历史春秋也跟着尴尬。这可绝对不能再容忍下去了,诸位君子,君子诸位,请自斟,请自斟!

3让林先生尽惘自斟吧,我整了整衣衫,拨腿就去追只女士。刚才就是她抽我打我最狠最凶,一边抽一边骄矜地自夸:“我有滋有味做着女人。”一辺打一边不屑地训斥:“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啊,这可太多了!可是我倒想先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个有滋有味做女人?

只女士朝我回眸一笑,百媚生处,六宫粉黛顿失颜色。油盐酱醋吟出的五味什香中,在外山一程水一程苦斗的男人又打来电话,汇报说蔡枝巳派飞马送来,还有新著三部、鲜花两朵、忠心一颗。于是,女士扭过头来,满脸不屑地质问我:“风一更雨一更地苦等是最美的境界,女人嘛,为什么非要和男人共赴天涯?”

我既没还手也没还口,默默掩上纱幔就又去浪迹天涯。伤口又渗出殷殷鲜血,疼得真想大声呻吟。我就大声喊了,把我的不满足统统喊了出来:

“太阳应该更大更红更高天空应该更明更蓝更净!”

“男人应该更高大、更宽广、更深刻、更勇敢、更无私、更顽强、更高尚、更善良、更有责任心、更有正义感、更有修荞和学问、更懂得爱与被爱、更海阔天空!”

“女人应该更有胸怀,更懂得关心别人、热爱别人,更具有天下为公的大境界,更从个人的小圈子里跳出来!“4我正喊得来劲,突然来了一位大草帽,说我触犯了公共噪声法,横眉立目收我100元人民币罚款。其实,就在我身旁,有一群男人正吆五喝六地搓麻将,他们的喊声直上云天,吓走了日月星辰,天地间瞬时昏黑一片。

我走上去掀翻他们的麻将桌,赉问他耵为什么驱走红日白云蓝天?他们“麻,眼惺松地对着我瞅了老半天,才终于弄明白我的意思,不禁哈哈大笑,开心得要命:

“我们摘走了太阳你们就点灯熬油呗。”

"我们把天地抹黑了你们就再擦亮呗。”

“是好女人就别再跟我们过不去。”

“我们已经让得够多啦。”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可是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老母亲在家里望穿秋水,你们的妻子在田里挥汗耕作,你们的孩子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等着你们?身为男人,你们不能靠奴役女人过活啊。你们的脸红不红,心虚不虚,眼皮跳不跳?”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拍着胸脯提醒我说:“别忘了,老婆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的,这世界也是我们的呀!”

5我冷笑着抓起电话机,打向妇女热线电话。她们回答说,请你打开电视机,电视台正就这个问题进行中外妇女回答。

我赶紧冲到电视机前,屛幕上正好亮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大特写镜头,只听她说:

“我第一个丈夫完全忽视我的存在,他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只爱他自己。起先我忍着,把我所有的備感、欲望、个性统统压抑下去,后来我发现这样下去根本不行,我简直成了保姆。后来我索性不再委屈自己。”

金发碧眼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欧洲女人,金发瀑布似地垂在扃上,碧眼闪闪发着光,讲话的时候口吻瀝和,面带微笑,非常有教养,也很有风度,她的第二个丈夫就坐在她的身旁,笑眯眯地看着她。酉惜我看不见中国男人们的反应。当然,中国男人也有高尚的君子,我想他们肯定也在思考:人,男人,女人,怎么样才能生活得更和谐更幸福?这是全人类共同面临的生存大命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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