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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女人篇(3)

正想着,镜头一摇,停在一位也是三十七八岁的中国女士身上。看得出来她着力打扮了一下,蓝色西服把一张脸衬托得白皙典丽。主持人说她是一位女模范,她的发言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大谈特谈如何做个服侍丈夫的“好女人”。我立刻对她充满同情,同时对她的上司气愤不巳:一定是平时把她的工作安排得太满了,以至于使她没有时间格守妇道。女人对男人,永远觉得该着他们欠着他们。尽管她们自己也在外面山一程水一程地苦斗,回到家里却更加风一更雨一更地苦等。“思悠悠,根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呀。

可是,若做丈夫的天天日日到外面听腔唱戏卡拉OK搓麻将,做妻子的日日天天月明人倚楼,女人啊,还道什么绿肥红瘦?

6一个男人突然在窗前,捶胸顿足:“冤枉啊……”

我忙跑下楼去。拔开人群,只见他身后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大卡车,车上是他的冰箱、彩电、箱子、柜子……不见他的女人和孩子。不问则巳,一问,他又泪飞顿作倾盆雨:“我只不过就是没什么本事又失了勇气,不想再往前奔了,就对老婆说你本事大我乐得留在家里图个轻松。男人女人,谁有本事就让谁打天下呗。可是到头来老婆看不起我啦……”

人们哄堂大笑。男人摇着头走开,女人满脸鄙夷之色。恰巧李冬宝和戈玲从这里路过,我听见冬宝对戈玲说:

“这哥儿们倒是有勇气说实话。可是他不明白,咱大老荀们胳膊折了也得叫它断在袖子里。”

戈玲却顺着自己的思路,淡淡地说:“哎,冬宝,我告诉你一句实话,要找,我也得找个肩膀头子比我硬的男人:李冬宝看定戈玲,足有一分钟,然后才说:“哎哟,我怎么听不出这是戈玲说的话啦。”

7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山摇地动,日月无光。我冲着戈玲说:

“你这纯粹是白日做梦,自作多鹡,自寻烦恼。比你戈玲还棒的男人根本就还没有生出来!”

李冬宝一听急了眼,恶狠狠扑向我:

“嗨,这儿还有个人叫李冬宝呐。”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有点于心不忍,迂忙倒退一万步,宽慰他说:

“冬宝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和你们男人们不能干。什么发明个电脑啊,換个煤气罐啊,你们真的比女人有力气。可是若论起感情来,你们就情盲了。女人可以视爱憜为生命,可以只讲奉献,不讲索取,委屈自己,包容和成全男人;可以不计较任何功利目的,不在乎任何命运打击,甚至拋家舍业,香消玉殒,只要求得一个真诚的爱就至死不悔。这份重鼉,你们承载得起吗?”

李冬宝真是绝顶聪明,马上就说:“你别忘了,我们之中也有梁山伯与罗密欧呀。

我有气无力地说:“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那都是现世里没有的,所以人们才寄托于文学幻想呀!”

戈玲哭着跑了。李冬宝跺着脚,恨根地对我说:“都怨你,干吗非要把这残酷的现实给她看?让她多浪漫几天有什么不好?”

他去追戈玲了,我讪讪地往家返。

8突然,一阵狂风暴雨向我袭来,我腿软脚麻跌倒在地。狂风化作一排排箭矢,“嗖嗖瞍”射满我的胸膛。暴雨拧成一条条鞭子,“啪啪啪”抽得我皮开肉绽。我再也撑不起女人的自尊心,趴在地上嘤嘤哭起来。

天路也绝人,一时间周遭的莠草“嘎嘎嘎”地疯长起来,转瞬就把我包围在它们的狞笑之中。我叫天天不胚,叫地地不灵,叫人人不来,只好凄声呼喊我可爱的小女儿。她是我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的最后一座靠山!

女儿蹦蹦跳跳地来了。八岁的童眸里,世界是一个彩色的大气球,除了欢乐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到。她娇憨地靠近我,把她内心的小秘密吐露给我:

“妈妈,长大我也当记者。”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柔声问道:“你会吗?”

“会,我会。”她说着把小手卷成话筒状,放在小嘴前面,学着电视台的记者“采访”我:

“妈妈,请你说说你有什么烦枢!?”

我告诉她我没有烦恼。

她又问:“那你有什么苦难吗?”

泪水再也绷不住了,顺着我的脸颊滾滾流下。我真受不了,女儿不多的词汇里,怎么净是-烦恼\“苦难”一类。莫非她对人生的理解就是这么苦海茫茫?

女儿这才停止睡笑。抬头看看周围,她也这才吓坏了。“嘎嘎嘎”的莠草已通到我们脚边,一条条叶子像绳索一样伸过来,想要把我们捆个结实。她吓得扑向我的怀里,这才发现我胸膛上插满利箭!

她大声矇啕起来,惊急之中,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敢,冲上来拔下一支支利箭,向张牙舞爪的莠草掷去。她稚嫩的小手被磨出血泡,划开口子,但她为了救我一声不哼。

奇迹发生了。莠草、利箭、狂风、暴雨……一时间全都无影无踪,太阳又明媚地照着,我的伤口完好如初。经历了生一场、死一场、恶战一场的我,仿佛被洗净了五俯六賍七情八欲,灵魂飞升到天国,智慧填充到胸中。我感到自己获得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认识你自己并做自己的事。”

这是睿智的柏拉圏说的。后来,深刻的蒙田将它加以诠释,说这“概括了人的全部义务。”

女人不会哭

1女人不会哭,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总有这样的时候,荒谬世界举起毛茸茸的魔掌,凶狠地向你逼来。你想举起你的宝剑,迎上去斩断那魔掌,却痛苦地发现力有不逮。这时,你觉得浑身的血管都在“叭叭”炸裂,你亍愿立即死去,也不愿忍受这奇耻大辱。可是你又撇不下你可爱的小女儿,一看到她宝石一样的黑眼珠,你的心就颤抖起来。于是一腔悲愤在你胸中回荡冲突,你多么想笑上一场一一虽然你也明白,哭是最无济于事的办法,可那至少也表示了你的愤世你的不屈你的控诉。同时,哭也是一种宣泄,宣泄去沉重的负载,然后再去向电闪雷鸣商借力鼉。

女人的眼泪里不都是软弱。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你发现糟了,你怎么哭不出来?!

纵使心腔里早已酸得长江汹涌黄河汹涌淮河勉涌太湖汹涌珠江汹涌,纵使嗓子眼里早已堵着泰山堵着华山堵着衡山堵着恒山堵着嵩山,可是眼泪就是像久盼的甘霖,越盼越下不来。

你被通得无可奈何,也只好像你远古的祖先一样,虔诚地跪下来,祈祷上苍,说你想哭,你渴望哭,你乞求哭!上天却偏偏要惩罚你,不但不肯施予润泽,还要挈你到熊熊烈火中去干烧。

于是,你的根根秀发变成条条绳索,一丛丛地将你缠紧,再缠紧。你的双眸被烧成两个血红的空洞,你觉得整个世界变成一片火海。你终于忍不住高声喊叫,撕心裂肺:

“是我错了吗?是我有什么违犯了天条?”

2这时候,你多么羡慕那些会哭的女人!

她们会成串成串地掉下珍珠一样的眼泪,或“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盌”,或“苍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暧玉生烟”或“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于是,世界便融化在这如歌的鸣咽里,一条条美丽的彩虹飞架,迎迓她们乘風扶摇。纵使男人一时有千条难处万般艰辛,不能立即送她们蓬菜直取,也会伸出他们长城般的臂膀,将她们拥在他们宽厚的胸膛里。

男人喜欢女人的眼泪,那是他们英雄气概不竭的源泉。可是多么不幸,你这个女人却不会哭。虽然你明白哭天抹泪可以鞭策男人,可苦难却早巳将你彻底异化了。你不再愚蠢不再梦幻不再期翼不再会哭,这就不但使你失笼简直使你成为危险的对手,令武大郎像发怒的獅子一样耸起利箭般的鬃毛,瘭漂地盯着你扑将过来。别看他店开不好,整你可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只需动动两个手指头。世界的秩序早已千古排定,你可以装疯可以卖傻可以欺骗可以发蒙可以耍些小聪明小手段小阴谋,可是你不能轻视他们,只能向他们去哭,不然他们就要送你一顶“不温柔”的帽子,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其实也并不难理解,太阳再昏的时候也叫作太阳。

3于是你不能不认真地考虑这个严重的问题:女人不会哭有多不方便?

你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幅图画:

在一片莽莽苍苍的大荒原尽头,立着两匹马,上面坐着两个女人。她们的年龄一样,体力一样,目标一样,时间一样,面对的危险也一样。不同的是,穿红衣衫的女人会哭,哭来了浩浩荡荡的骠骑为她踏荒开路,哭来了忠心耿耿的侍卫随她鞍前马后,甚至哭来了周周到到的骑士为她打伞唱歌。于是她的旅程就不但平坦、舒适、惬意,而且充满诗情画意,她轻松自如就达到了目的地。而另一位白衣女人不会哭,于是她孤零零地上路了。大荒原把它全部的荒蛮、狰狞和残酷毫不客气地展示给她,虎豹財狼、蛇揭蟒蜥、沼泽陷阱、土著强盗,就连天公也抽来雨鞭掷过炸雷……当白衣女人历尽千辛万苦到达目的地时,她已伤痕累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内心极度凄凉。她相依为命的马和她一样血肉模糊……只因为她不会哭,她命里注定便要受这样的苦。并且,这还只是她一生千百次跋涉中的一次。

女人不会哭真是够悲惨,没有男人笼她帮她护卫她,举起双手托住她头上的一片天,她也无从逃匿无从荀且连自慰一下也不可得。心闸里的情波根海无从奔泻,苦海茫茫,何处才是绿洲?

4然而女人不会哭终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你可以直着身子走路。你可以睁着眼睛看人。你可以率真说话真诚做事善良待人。你可以轻松自在地歌唱欢笑打扮化牧游泳、爬山读书写作看电影。你可以永远永远都不去忍受下跪的心理屈辱。

这样在你面前,太阳才是真金!月亮才是真玉,天空才是真钻石,大地才是真翡翠,女人也才真正是你自己。完整的山岳完整的江河完整的森林完整的草原完整的城镇完整的村庄完整的花草树木完整的银河宇宙,是要由完整的女人和完整的男人共同托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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