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干嘛不生个女孩,偏要生出我来?”沈默心里嘀咕,可他不敢问。小伙伴们都说,女孩子有什么好?力气小、好欺负,还爱哭鼻子。可沈默觉得完全不是这样。你看邻家的女孩多好啊,整天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用操心,有宠爱她的父母,有吃不完的零食,还有好多漂亮衣服穿。
母亲突然起身下床,打开橱子在里面摸索着什么。月光下,沈默依稀看出那是一件小小的花裙子。“可怜的孩纸,为什么不是你啊!”
那不是他的衣服。他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原来曾经有个妹妹,当时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出生后穿的衣服,却在父亲去世时流产了。
沈默抱着头咬着嘴唇,身子微微发抖。恍惚间一个匪夷所思胡念头爬上来:妈妈生的要不是自己,而是个女孩,会怎么样呢?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爱吃什么穿什么,又喜欢什么?妈妈肯定不会这样骂她吧!
回忆被一阵铃声打断了。沈默掏出电话,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通电话,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沈先生,你不是想知道高教授的下落吗?”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在找高教授?”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高教授在哪里。”
“他在哪里?”
“呵呵,你了解高教授这个人吗?”
“他是个天才。”他不假思索地说。
“No,他是个疯子。他出事后一直住在一家疗养院。”
按照神秘电话提示的地址,沈默终于找到了那座疗养院。
这座乳白色的建筑位于面朝海湾的一座小山边,占据了绝好的观海位置,每个房间都拥有宽大的观海阳台和落地玻璃窗。沈默记得同事们说过,这个疗养院和智能所同属一家公司。
“高教授最近还好吗?”幽静的走廊里,沈默问身边的医护人员。
“高教授的思维能力和记忆区间受到了损害。一些日常生活习惯没什么问题,但稍微复杂些的语言和行动就会出现障碍。最近虽然有所恢复,但也只有相当于四五岁儿童的逻辑思维能力。那次意外完全摧毁了他的高级思维能力。所以,有关那次实验的事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那人听说沈默是从智能所来的,特意嘱咐他。“另外,会客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
沈默点点头,推开了房门。
窗外可见蔚蓝色的大海,窗前摇曳的是高高的椰子树。一个小个子老头背对着他坐在窗前的沙发上,茶几上地堆着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是高教授吗?”沈默的声音有点干涩。
老头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你是谁?”
沈默这回看清了老者的样子,面容清瘦、白发苍苍,眼窝和两颊深陷,果然一副科学怪咖的模样。
“我是智能所的,受人之托来看望你。”
“智能所?我不知道,也不认识你。”老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显有些呆滞;又去摆弄桌子上的小玩意儿,那是幼儿园常见的积木、三角板和彩色铅笔之类。
沈默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老人,明显比照片上苍老了很多。心里一时五味杂陈。最初他曾经对他无比敬佩,后来又强烈地憎恨过这位老人,但当他最终站在面前时,却只剩下怜悯。
但他必须问清楚自己的问题。
“那么,你也记不得沈默这个名字吗?你对他做过什么?也完全忘记了?”
“沈默......你,是沈默?”老头念念叨叨地盯着沈默看了一会儿,眼中忽然有一道亮光闪过。
沈默的眼睛也亮了。“高教授,你认出我来了,是吗?”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高教授的怪眼一翻,目光咄咄逼人。
时间紧迫,他不得不单刀直入。“教授,我一直在找您。因为我想知道,在那次试验中,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要选我作为实验对象?”
“我不知道什么实验。”高教授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是您的一位老朋友,临来前他让我问候您。”
“老朋友,哪个老朋友?我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已经没有朋友了。”
沈默急忙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他让我带来一样东西。他说,只要您看到这件东西,就会知道他是谁。”
高教授接过那件东西,那是一枚精致的镀金奖章,不过边角有些磨损了。
高教授抚摸着那枚奖章,眼角闪动细碎的亮光。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以为这件事会随我一起被岁月埋葬,但你还是来了,很好!”他转头望着窗外的大海,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是的,你会来找我,哪怕你已经失去了那一段记忆。”
高教授神情有些激动,接下来吐出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词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喘息着,自嘲地拍了拍额头:“他们告诉过你,我的毛病吧!抱歉,我恐怕不能,给你太多的帮助。”
“您还是安心养病吧,别再回忆那些事了。”沈默不忍心再伤害这位老人。
“你怕我说不清是吧?”老头露出孩子似的微笑,还有几分智者的狡黠。“不要紧的,我自己弄了个小本子。你看,就在这里。当我比较清醒的时候,就把脑子里出现的碎片都写下来。对,就是这样,都写下来,然后把不相干的一条条划掉,就是这样子,就能清理出个大概思路来。”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兴奋地翻着,“我们可以照着本子念的。”
那是一个几乎面目全非的塑料皮本子,每一页上都有一大部分被涂抹,甚至整页整页的被划掉。沈默不禁有些心酸,老头子都变成这样了,还努力用这种方式思考,对一个天才的大脑来说,这也太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