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教授翻到其中一页,用手扶着眼镜,吃力地说。“你看,我们就从这里说起吧!你是沈默,是吧,一个双重人格患者。这就是说在你的脑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格,一个完整的人格。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对,是从心理诊所。那时,你的解离症很严重。严重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会精神分裂的。”
沈默在一旁轻声提示,“这个我已经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选中了你,作为人格分离实验的主体。这个实验是怎么回事呢?我没法详细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将你的一个子人格,移植到另一个人的、大脑里。”
“什么?移植!我的那个子人格并没有被删除?”沈默大吃一惊。
“删除?你的子人格?为什么要删除它?那么完美的一个人格,我怎么舍得把它毁掉!”老头扫了他一眼,显然很不满。“我设计的实验,怎么会那么简单!”
高教授反复念叨着“实验”这两个字,像是联想起什么,皱起了眉头,袖子也在微微颤抖,仿佛在承受某种痛苦。但停了一会儿,他长出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是的,那是我的实验,人格意识实验。不是删除,而是移植!但符合条件的实验对象太难得了,是的,非常难得,直到我们遇到了你。可是,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那个时候心理诊所的......”
高教授对他的老朋友念念不忘,每说一会儿就会绕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沈默看了看表,不知道高教授还会在这种混乱和重复中停留多久,但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他不客气地打断了老头的话。“你究竟把它移植给了谁?”
高教授瞪了他一眼,“我最讨厌被人打断思路,这样我很难回到原来的话题。”他使劲揉了揉额头,“你看,又被打断了,我刚才说到了哪里?”
老头这一瞪眼,当年说一不二的脾气余威尚存,“说到我的子人格被移植......”沈默蔫蔫地提醒。
“对了,你的子人格。”高教授高兴地敲了敲本子,满头白发像是猎猎旗帜在飘扬。“你要知道,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实验,是的,前所未有。按照我的设计,人格移植需要满足几个条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的......”
眼看着老头又要找不到自己的话题了,沈默有些着急,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贸然打断话头,而是顺着老头的思路进行提示。“对啊,这样的人很难找吧?”
“对,对,对!”高教授兴奋地搓着手,“太难了,我们联系了很多家机构,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受体。是的,一直找不到。后来,有一家医疗机构,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
终于等到干货了!沈默在心里长叹一声,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往前靠近了一步。
高教授用手捶着脑袋,脸色忽然阴晴不定地变幻起来,“那家医院,当时是他联系的,原来,他早就在布局了!他为什么要这样......”老头突然狂躁起来,口中吐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词句。他举着双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语速越来越快,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满眼怒火,忽然停下来仰天咆哮,“......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无耻的混蛋!”继而挥舞着双手,把手中的小本子撕得粉碎。
沈默大吃一惊,想要上前夺下本子,但事发突然、老头这两下子麻利之极,他只看到了漫天飞舞的白色纸片。
门外的医护人员闻声推门冲了进来。沈默见事不妙,趁着混乱悄悄溜了出去。
一片混乱中,沈默似乎听到高教授在嘶声喊一个名字......
都市的喧嚣和璀璨都沉寂下来,浓黑的夜色渐渐浮起,淹没了一切。
宿舍的灯没有开。沈默静静地躺在床上。那天他趁乱溜出疗养院,当天就乘高铁回到了家。从高教授那里得到的消息像夜幕下的海潮一样冲击着心灵,真是旧惑未解,又添新愁啊。高教授被这么一刺激,看来近期是没法再去追问了,接下来他该怎么办?他的第二人格到底移植给了谁?
他打开床头灯,拉过床边的旅行包,小心翼翼地从夹层里拿出一个纸包来,放在桌子上打开。里边是一堆碎纸片。这是他见高教授的时候,趁着最后的那一阵混乱,从地上的碎纸片里抓的。高教授把碎纸片扔了一地,他抓了一大把,倒也没人注意。
看着这一堆碎纸片,他不禁暗叹一声:可怜的高教授!他拥有丰富的知识和庞杂的记忆,却丧失了组织这些记忆的能力。所以,当别人提到某个关键词的时候,记忆中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都会涌现出来,不分主次,也不分时间。就好像一阵风吹过,箱子里所有的碎纸片都会飞起来。他可能和你说上整整一天,却支离破碎,一点逻辑都没有。不知道是什么把他害成了这个样子?
他把碎纸片摊在床头桌上。高教授的小本子本来就是在思维混乱的状态下记录下来的记忆片段,而这些纸片又是从一大堆碎片中随意抓取的,都是些前后不连贯的只言片语。从这一把“碎片中的碎片”里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沈默也不敢抱有奢望。拼图是个细致活,不过他从来就不缺少细致和耐心。
时间流逝,桌上的碎纸片逐渐减少,从几十张变成十几张,小片拼成大张,最后桌子上剩下了三张比较完整的纸片,还有一些拼不到一起的零星碎片。
沈默搓搓手,揉了揉熬得跟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捧起了第一张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