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护士照例检查白乔荞的身体状况。包阿姨拿了她没喝完的汤就出去了。
护士循例问了几个问题,叮嘱她多休息。她恹恹的躺在床上依旧一声不吭,来巡房的护士也叹气。好好的姑娘家,瘦得皮包骨头似的,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室内,加湿器的声音微微响,早上包阿姨带过来的白兰花娇艳欲滴,香味洋洋洒洒散满了整间房。这花是许西蒙那栋房子的院里的。有好几棵,其中一棵就在他卧室窗户外,枝丫够得到窗玻璃,斜斜两朵花骨朵靠在窗玻璃上。
白乔荞想到那天,她原本想从窗户跳下去,才开窗,袖子被其中一朵花扣住,拉扯时,扯掉了一朵花。眼睛一酸,这几天不见的眼泪,又蠢蠢涌了上来。
卷了被子压在眼底下,鼻酸难耐,她狠狠抽气,还是胸闷难受。
门被轻轻的推开了,白兰花香味的房间里,静静的,只听到低闷的抽噎声。
那声音听得人心也一抽一抽的,压抑。
“怎么不吃东西?”
状似随口的问,白乔荞听到,却是浑身都震住。心猛烈的跳,眼睛紧紧闭起来。怕是做了梦。
白一奇推开包阿姨的搀扶,走到她床沿边上坐下,他尚未恢复,勉强能下地来,走得多了,剧烈喘息起来。
那熟悉的声音怎么可能有错?白乔荞一双睫毛不停抖着,又怕又惊,想睁开,又不敢睁开。拽着床单的手指骨都清晰起来,指甲发白。
发颤手指握住她绷紧的拳,父亲曾有段时间为了养活他们姐妹,做过很累的搬水工,他掌心里有很厚的茧子。此刻在她手背上慢慢的摩擦,温度一点一点回来。这些天,她无数次想这一刻,又无数次被青天白日的清醒折磨得难以为继,她不敢睁眼。是梦就让她一直睡下去吧。她生病了,生了一种叫“渴望亲情”的病。
“许西蒙跟我坦白了,是他逼着你和我说那些话。他恨你啊!他也恨我!我早明白,可我不愿意去想明白。”
白一奇浑浊的眼睛里闪起一片水雾,盯着眼前的小女儿心如刀割:“乔荞,我的好乔荞。是爸爸对不住你!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我就只有你一个闺女了啊!”
他的指腹贴在她左手腕子的伤处,隔着纱布小心翼翼抚摩。白乔荞只觉这些天流失殆尽的感觉终于又回来,她的伤不疼,她的心里堵得像几座几座山倾轧而下。
睁开眼,眼泪哗一下掉下来,她扑到白一奇怀里紧紧抱住他:“爸爸!爸爸你别不要我!乔荞,乔荞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别不要我!”
闻言,白一奇也老泪纵横,他搂住怀里瘦骨嶙峋的女儿,哽咽出声:“爸爸错了。爸爸错了。”
包阿姨贴在门扉后面看病房里那对父女彼此宽慰谅解,眼睛也泛了湿。搁在裤兜里的手机闹起来,她摆弄了几下,终于找到通话键在哪里,笨拙的按了下去:“喂,少爷,我照你吩咐办了。白先生正在病房里和白小姐说着话呢!好,好,我知道,我会的。您放心。”
对面发出挂断的声音,包阿姨又盯着手机看了两眼,皱起眉头。还是不习惯这些新玩意儿,她一把年纪了,还要临时加班搞懂这东西怎么用,花了她好大的力气。比当年给人帮佣做酒宴还累呢!
她凑了脑袋,眯缝眼再往门缝里看,两父女安安稳稳的说着话,料想没什么大事。她抬腿往药材补品市场去,少爷交代了,回来要看到白白胖胖的白小姐。(许西蒙:包阿姨!你不能因为一手把我带大就胡乱揣改我的台词,我明明说的是,不想看到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J市机场出来,黑色车身在夜幕里掩饰得格外完美。然而那一触即发的寒光冷冽,就和此后车子后座的男人般,再低调也掩盖不了他周身的锋芒。司机阿忠从后视镜打量了一下许西蒙,笑道:“太太一听您回来,连推了两位夫人的邀约,亲自下厨忙了呢!”
许家有几个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人,许西蒙在人前恪守“客套疏远”四字标准,在这几个老人面前还是放松三分的。他拿了车后座的财经杂志、军旅杂志之类,随意翻看,嘴角若有似无的翘着:“哦?”
阿忠得到他这一字回应的鼓舞,更加起劲的说道:“瞿部长和何上将的夫人,近来走得挺勤,往常除了固定日子,也不见他们走得这么勤快。太太一向不大喜欢招呼他们这些人,这段时间却经常和他们出去喝茶打牌。少爷,您该经常回来陪陪太太。”
“阿忠,”许西蒙不喜欢他身边的人讲太多,这几个老人却是例外。他小的时候,叶明真跟着许兴邦天天在国外出差,他就由这些家佣带大。算起来,他们比他的父母更像是他的家人。所以,他对阿忠过多的言论并没有斥责,反而眯着眼睛,慵懒放松的丢了手里的杂志,仰靠在座椅上,道,“瞿部长和何上校家里有什么人?”
阿忠一边开车一边拿眼睛瞄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点儿什么端倪。不能怪他这么谨慎小心,要怪只能怪他们家少爷太古怪,七岁就能让他对着一幅驴子说是马,说的道理一套一套,等他完全中计之后,又笑话他连马和驴子都分不清。明明是他挖陷阱在先,还能怪他一把老骨头脑子不清楚。阿忠犹豫再犹豫,慢吞吞道:“瞿部长、何上校父母都留居在老家,家里有三五名佣人,还有……”
他皱起眉头来思索一下:“除了他们夫妻,没什么人了吧。”
许西蒙笑睇着他摇头,他此刻样子松散极了。浑然天成的贵气,又是那样懒漫的样子。颇招人眼球的。阿忠暗暗赞叹,他们家少爷要走出去,比了太子爷都不算是高攀的。
太子爷?他眼睛一亮又暗下去。太子爷下月举行婚礼,灰姑娘的故事完美落幕。不知道什么他们家少爷什么时候也能成家。
许西蒙看他一会儿一个神色,显然是不知道猜到哪里去了。这个阿忠人如其名,忠厚老实得不像话。满脑子都只是怎么样许家才能昌盛,怎么样,许家才能福泽绵延。他揉揉额角,青筋在暗暗的跳动:“再往深处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