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你今年也是十五岁了吧。”
“嗯，怎么了？”
董萤一挑眉毛，神色中有掩不住的骄傲。
“明天就是我们董家进行修行资质检测的时候了，你不是很想成为一个大剑客吗？我们明天一起去吧！”
“好啊，那就一起去吧，也是时候该......”
“该什么？”
“修行啊...”
低声说了一句，小天抬头看向远处的雪峰，刺目的反光让他眯起了眼睛，轻轻握着手里冷冷的黑白色石子，微微地有些惘然。
是啊，想要成为一个大剑客，在天下随意行走，山不能挡，海不能阻，没人能拦住自己的路，可是为什么呢，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愿望的呢？是在听到那些大剑客的传说之后吗？是在书里看到那剑客令人羡慕的力量和故事之后吗？
不是的，都不是的，只是从很久以前，心里就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催促。
去拿起你的剑，去获得力量，去战斗，去胜利，不要留下遗憾。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他还才两岁半，别的孩子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就已经记事了，开始自己一个人睡。睡着之后，他做了个梦，一片白茫茫的，他就在里面到处游荡，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到了风声，可当他仔细听的时候，发现那不是风声，是有人在说话，他听不真切，就用儿童蹒跚的步子靠近那个声音。
好像走了很久，声音终于不再那么模糊，是个男人的声音，懒散嗓音里透着一股跳脱的随意，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咳咳，喂，听得到吗？听到了就快去练剑，知道了吗.....”
说着说着男人就开始碎嘴子，东拉西扯地说些闲话。
“骆弟弟的酒可不咋地，喝了我还得昧着良心说好喝......你们旁边山峰顶上有好东西啊，我留的，找到了可要感谢我......”
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得到那个惫懒的男人顶着一副嫌弃的脸碎嘴，一定是特别夸张的表情，恨不得把眉毛翘到天上，但是眼睛一定是笑着的，再趁机喝两口酒润润嗓子接着数落。
“练剑我可是大天才，握剑就是小宗师，要是我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他们都得趴在地上称蚂蚁，厉不厉害，哦，对，你现在还不知道这个，白瞎了这么好的机会炫耀......挨打了就打回去，不然多丢人，实在打不过就算了，找姓骆的帮你摆平，他要是打不过......那...那可就太好玩了，哈哈哈！”
不用想就知道是一张可恶的笑脸，怕是嘴都要咧开了，他还说了很多，西边海里有只大章鱼，哪个湖里莲子特别香，絮絮叨叨的又像是一个老婆子。
后来男人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他以为这个梦就要醒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是那么的凛冽，像是寒冬里深夜刮来的刺骨寒风，可真多听几次了，也不感觉多么冷了，就会听出来声音实多么干净，不过太干净了又让人不禁地有些害怕。
女人不像那个碎嘴的男人，惜字如金，就只说了两个字，“练剑。”
后来再也没有声音了，可他还是醒不过来，那时他也不害怕，就一个人呆着，现在想想还是后怕，但是当时就感觉心中平安喜乐，要是醒不过来可以那样待到永远。
后来是妹妹把他叫醒的，本来按照父母的意思，妹妹是要和他们睡在一起的，可是当他说要自己一个人睡得时候，妹妹就一个人坐在他床下，这么说都不肯走，后来就两个人分床睡在一个屋子里。
那还是深夜，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屋子里黑漆漆的，他醒来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妹妹像一只小猫一样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没法动弹，他就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妹妹只是轻轻地啜泣，她不说，他也不问，过了很久，她才悄悄说是做噩梦了，是极为少见的撒娇的语气，和他一样的梦，但是他没什么异样，甚至感觉那声音有些亲切，妹妹却是十分恐惧，那天晚上他抱着妹妹不敢入睡，等到妹妹渐渐没了哭声，听着她平稳的呼吸缓缓起伏，他才迷蒙间睡去。
后来他就喜欢上了剑，想到修行就心生向往，看到剑就想拿在手里挥舞，即使只是普通的木剑，他也为之沉醉，摸着那光滑的剑脊，想象冷冽的剑光水一般在上面流淌，锋利的剑刃分开流动的风，飘荡的剑穗旗子一样招摇，他心里就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激荡从内到外潮水般冲刷着他的身躯，让他战栗不止。
后来在那样的梦里，声音最后总是会变成妹妹的声音，然后他就会醒转。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声音也不再是每个夜晚都会响起，只是偶尔会在某个毫不相关的梦里遥遥的传来一些声响，虽然听不真切，他也清楚地知道是那个男人在絮叨，或者是那个冷冽干净的女人，在醒过来之后，他甚至会有些留恋。
本来就不曾哭闹的妹妹从那天起就变得愈发静起来，不过是几岁的孩子却再也没有甚大的情绪起伏，和人说话的时候总是用那双水一样安静的眼睛看着别人。细细的弯眉夜间流云一样淡淡的，眼睛是罕见的冰蓝，就像是天上的月亮落进了眼眶，美得惊心动魄。
“小天？小天！”
董萤生气的喊声并没有拉回出神的少年，她的直眉竖起，眉梢锋利像一把短剑，眼睛是常见的黑色，不过有着炭火一般的暗红从瞳孔里晕出来，·许多成人都不敢直视这双隐隐然颇具威势的眼睛，只是少女总是带着一脸没心没肺的笑，显得有些孩子气，一丝威势都没有。
忽然有一双柔软的小手覆在小天的手上，柔软冰凉的触感让他忽然醒转，轻轻地看着那双沉静如水的冰蓝圆月，原本翻腾不已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月儿。”
“小天！小天！怎么回事？和我聊天居然敢走神！”怒气冲冲的董萤娇叱道，瞪大的眼睛暗红色更加逼人，看着气呼呼的董萤，少年吐了吐舌头。
“抱歉啦，刚才在想成为大剑客之后要做什么，太入迷了，哈哈。”
董萤生气地鼓起嘴巴，“不好好听我讲话，明天你自己去吧，我可不给你领路，我家可大着呢，哼！”
少女别过脸去，却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瞥，看到少年无奈地苦笑就更加安心地再生会儿气。
三个孩子很早就已经认识了，因为要押送西边墨苍山脉的矿产，经常见着董家二当家董岩到城西小天家的酒楼喝酒，他家招牌的酒是父亲自己酿的，醇厚回甘，是小城里最好的酒，不过并不请人帮工，所以并不多产，定价也低，能不能喝到全靠运气。
他经常会带着女儿来，自己和别人划拳喝酒，董萤就在旁边抱着碗甜酒酿看着父亲和别人划拳喝酒，看着父亲落到下风还要锤那害得父亲喝酒的人几下才要罢休。
有次董萤来此必点的甜酒酿是小天端来的，刚好董萤也对父亲连战连胜感到无聊，就拉着小天一起出去玩，得到父亲准许，小天也放下了手里的活，看到哥哥被拉走，小月也坐不住了也跟了出去，就这样一来二去，小城才走过几条街，三个孩子就成了好朋友。
其实三个孩子都知道，董家再大也不至于让他们在里面迷路，毕竟三个人打小时候认识起就一起在小城里四处玩耍，把每条街道巷口都用脚踩过许多遍，最常去的董家大院自不必说，院里有多少仆人，假山有几块石头，乃至池塘里有几尾锦鲤都一清二楚。
心中清楚董萤不过是在强撑着不回头，小天也不敢就这样晾着她，不然可就是要真的生气了，赶紧扯了扯少女刻意摆过来的衣袖。
“好啦，我错了，小萤最大方了，我愿意进贡一碗在井里冰好的甜酒酿，小萤大人不记小人过，明天带我去参加测试吧。”
“咳咳，行吧，谁让我是大姐头呢，当然要罩着你了，明天就包在我身上吧，那个......还不赶紧把东西呈上来！”
董萤假模假样地伸手在空中摆了摆，眯着眼睛坐下，一脸得意。
小天笑了笑，看着董萤悄悄睁开又赶紧闭上的眼睛，转身到水井旁提起冰在井里的甜酒酿拿出三碗，递给两个少女，自己也坐下拿勺子一口口吃着。
还在生气的董萤又开始喜气洋洋地挥舞着手臂，因为好吃眯起的眼睛里满是满足，小天悄悄捏了一下身旁小月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夏初的阳光越过天井，空气里游动的灰尘有如金粉，穿过游廊的清风里满是树叶的笑。
新历十五年，那是这个世界最后可以被称为安宁的一年，自那年以后，所有有资格的势力都开始扩张，不计代价地培养最为优秀的种子，为不久之后的巨变做足了准备。在那时，若是一个野路子的剑修可以侥幸杀了一个种子，他所获得的资源足以让他自立山头，创建一个新的势力！当然，他也要有命活过那个势力和许多投机之人的追杀。
侥幸活着的人回忆起那个时代，都是不住地感慨，那是多么恐怖的时代，朝不保夕的日子里，多得是家破人亡，动辄是毁宗灭派，那是以血绘成的长卷，多少人在其中浮沉，奋力想要登岸，却最终成了别人的垫脚石。那也是最好的时代，英雄辈出，多少天才流星般崛起，又被更宏大的光明淹没，一朝拔剑而起，便是万年都不能被世界忘记的威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