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我打人的样子后,老板对我的看法改变了,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才,就提拔我为主管。新成就在这时谈了个女朋友,不过来路不正经,好像是个洗浴中心的小姐。酒吧大厅中间有个舞台,每天晚上一到12点是蹦迪时间,激烈的音乐响起,灯光也调暗,一闪一闪,客人的舞姿再难看,在灯光的衬托下,也会显得非常有型。有一天,新成的女友来蹦迪,被几个家伙围在舞台上骚扰。这几个家伙很狂,都穿着黑色的T恤,背后写着“中国特种兵”。究竟是不是特种兵,谁也不清楚。
受气不过,女友就去找新成告状,新成正在包厢喝酒,一听肺都要炸了,赶紧叫上阿贵,拎上钢管,想着人手不够,又去隔壁包厢叫我。我正在应酬客人,忽然听见新成在门口叫我,说有事情,说完就关上门走了。我一看那架势,感觉又要出事,就去找老板,等我和老板赶过来,新成他们已经打完了。
趁着昏暗的灯光,新成和阿贵蹿到舞台上,给那几个“特种兵”劈头盖脸一顿钢管,那几个人猝不及防,被打蒙了。周围的人一看有人倒下去,乱叫着跑开,而最外围的那些人,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依然陶醉在蹦迪的欢乐中。老板叫人关了音乐,打开大灯。新成已经打红了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老板冲过去,夺过他手中的钢管。玻璃质地的舞台上血迹斑斑,有一道一直通到一个包厢,看起来对方也去叫人了。等我们顺着血迹跟到这个包厢时,发现里面的人都不见了,估计都被吓跑了。此役结束,老板觉得新成固然凶猛,但实在是个定时炸弹,放在店里随时都有可能出事,让他躲了几天之后,就不叫他来店里坐班,而是有事的时候通知他。
后来,老板直接从外面招募了一批小弟,每人一套黑西装,新成是他们的队长,平时在外面休息,等老板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老板出去娱乐的时候,就带领着这么一票人马到处招摇。娱乐场所的经理们一看这帮人来者不善,一般情况下都是笑脸相迎,好吃好喝招待着,别说埋单了,只要能送走这帮大神,就已经是万幸了。
老板阿凯,得意得不得了。
新成的女朋友过生日,跑到一家宾馆上厕所,醉眼蒙眬间走进了男卫生间,被保洁员一顿奚落。女友扇了对方一巴掌,人家叫来了保安,扣下了新成的女友。女友打电话求救,新成就带着这票人马,浩浩荡荡杀了过来,打了宾馆的保安,带走了女友。宾馆的老板也不是善茬儿,事发当夜就找来了不少混混,一路搜寻新成的行踪,扬言要给他一个教训。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我们的关系,找到酒吧里。我当时正在带领一帮服务生打扫卫生,三个彪形大汉过来架住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拖出了酒吧,裹挟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上。我坐在后座上,被两个人夹到中间,腰里顶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感觉不像是刀的形状,那就应该是一把枪。今晚,要出大事了,我想。旁边有人说话:“听说今天到我们宾馆闹事的是你大哥,他在哪里,你带我们去找他。不然,我做了你!”
我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撒谎说,他们是经常来消费的熟客,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旁边的一个顺手给了我一巴掌,说:“我们都知道了,你还不说实话。”我只好圆谎,说:“我只知道他们中间一个的电话,我打电话问问吧。”于是我拨通了新成的电话,在电话里不断暗示,结果他还是没听出我的话外音,告诉了我自己在什么地方。迫于无奈,我领着这几个家伙去找新成。到地方下了车,一个人监督着我去找新成,其他人远远地跟着。走了不远,我就看见新成了,我使了个眼色,装作不认识,朝前走去,结果走到路的尽头,还是没有和新成接上头。旁边的人有些急躁,催问我人在哪里,怎么一直找不到。“他们说就在这里啊,现在找不到,我也没办法。”我解释道。再打电话时,新成已经关机了,他应该已经意识到出事了。这帮人又扯着我回到车上,在这条路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见实在没人,就把我扔下了车。
这件事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结束了,但新成却认为,我背叛了他。新成在电话里威胁我,扬言要带人过来收拾我。我吓坏了,又去找老板。老板打通了新成的电话,听出他已经喝醉了,就叫我先躲起来,免得生事。等新成清醒以后,自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然而,我们之间的裂痕却产生了,尽管,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意识到。
多次斗殴之后,阿凯在道上的名声越来越旺,然而,树敌也越来越多。供货商们担心吃亏,都终止了向酒吧供货。很多客人也风闻这家酒吧的“事迹”,害怕被打,不敢再来。最糟糕的是,公安也开始注意我们,三天两头派人检查,结果生意没法做了。因为给的薪水低,老板雇来的黑西装们也都纷纷作鸟兽散。阿凯勉力支撑,终于做不下去,最后关张了事,还欠着一屁股账,自己溜之大吉,不知所终。阿贵也去广州投靠老乡,我和新成无处可去,就又回到了老杨那里。
在我们跟着老板这段时间里,几乎失去了和老杨的联系,只知道他继续混迹于地下赌场,帮人要账、敲诈,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也只是在茶屋里吹冷气,一吹就是一天。老杨看到我们,简直喜出望外。我和新成也曾就老杨交换过意见,觉得这个家伙,其实就是一个不安分的打工仔,没有实力,没有魄力,不够狠辣。他费尽口舌,好不容易才收下两个小弟——我和新成,又因为养不起我们,就又把我们托付出去。现在,我们回来了,老杨觉得自己的力量又壮大了很多,就谋划着做点大事情。
从离开兰州开始,新成就一直照顾着我,我对他刚开始是感激,继而是信任,最后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看待。到深圳后,挣的每一笔钱,都交给新成,由他管理我们两人的开支。但是这么长时间,除了跟着他瞎混,我们一直都没有干出什么名堂,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小算盘。尤其在没有收入的日子里,新成对钱财看得极重,一点儿零用钱都不给我。他女朋友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新成的心情就更加糟糕,我的日子也更不好过。自从回来后,我们和老杨开始轮流买菜。每次新成交代我去买菜,我都会偷偷藏下一点钱,上网娱乐。有一次我藏了一笔巨款——10块钱,足够包夜了。我已经好久没痛痛快快地玩过了,当晚,等新成睡下,我悄悄溜出去,去了网吧。
半夜,我正玩得起劲,新成出现在我面前,黑着脸。我跟在他后面,乖乖地回到住处。一回家,新成就教训我:“当初来深圳,火车票就是我买的。来了以后,每次要账挣钱,都是我出头。后来做内保,每次出事,也都是我冲在前面。现在你胆子大了,敢自己偷着花钱。我们能住在这里,也是老杨看我的面子。这样吧,明天你就搬出去,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在深圳,我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如果离开新成,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在来深圳之前,新成打伤了一个人,赔了3000多块钱医药费,这笔钱是他借战友的,一直没能还上。我就央求他,不要赶我走,我好好跟着他干,挣钱帮他还账。新成余怒未消,又骂了我很长时间,然后去睡觉了。这次,我不用像以前那样,露宿街头。然而,加上前面他要找人打我那次,我对新成,更加不满了。
老杨和新成天天商量着发财,几乎每个方案都是风险太大,可操作性太低,最终作罢。而我们的积蓄,却越来越少了。深圳不好混,新成开始打听兰州的风声,得知之前的仇人都已经去了外地,或者直接没有消息了,他觉得现在回去已经比较安全,就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坐上了返回兰州的火车。去之前他承诺,能挣到钱的话,让我和老杨也回兰州发展。于是我和老杨就等待着他的消息。实在没有钱花,老杨就出去借,借也借不到,老杨就撺掇我们出去抢劫,结果我坚决反对。新成不在了,我敢把自己的意见说出来,老杨早就没有了老大的威风。后来,房租也交不起了,我和老杨找了个小区保安的工作,就去上班了。
保安队长是老杨的老乡,给我们的承诺是包吃包住,一个月1200块钱。上了半个月班,新成真的打钱过来了,除过买火车票,多出来的那点钱,新成叫我们带点K粉过去。K粉,这不就是毒品嘛,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整天做的,都是什么事啊。仔细想想,自从来到深圳之后,我一直没有自己的主见,整天跟着新成,随波逐流。讨债、打架、敲诈,洗桑拿,没有一件正经事。我遇到的男人,几乎都是混子,无所事事,虽然看上去非常风光,但有一次,我跟老杨出去吃饭时,碰到道上响当当的几位大哥,三个人吃了三碗拉面,一共就十几块钱,他们从兜里摸了半天,才凑出这点饭费。不是一文钱憋倒英雄汉,这些人不是英雄,他们只是不愿意通过诚实的劳动挣钱,而是想着把别人的辛劳所得,在瞬间弄进自己的腰包。
我遇到的女人们,比如新成的女友,做的都是不清不楚的买卖,谁也不知道她们的真实姓名、年龄,几乎每一句话,都不能相信。千万不要觉得她们是骗子,其实她们自己也经常被骗。我知道有几个东北老客,不管有钱没钱,每人脖子上都戴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金链子,摆出一副阔佬的架势,去娱乐场所寻欢。很多陪酒女郎就是看中他们的金链子,还有出手阔绰,最后爱上他们。这些人每天都号称出去做事业,实际上是打麻将、赌博,最后总是遇到各种困难,以婚姻、家庭为承诺,骗这些年轻的陪酒女去桑拿房卖淫,挣更多的钱。这些陪酒女心甘情愿地跳下火坑,自己却拿不到一分“血汗钱”。桑拿里的妈咪会把钱全部转给戴金链子的老客,等陪酒女醒悟过来,这些人已经从她们身上赚到了足够的钱,进而寻找下一个目标。我整日与这些人厮混,最终沦落到连网吧都去不起,还不如我做小工时的境况。
记得以前从农村出来,初次到兰州讨生活,找不到工作,也回不去家,有个110的警察叔叔给我买了一碗牛肉面,让我填饱肚子,如果他知道我现在过的是这样一种生活,会不会后悔为我买饭?我刚入伍时,发烧生病,我的班长晚上搂着我在他被窝里睡觉、谈心,给我打开水,取出来每一样需要吃的药。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堕落成这个样子,会不会感到难过?我对不起警察叔叔,也辜负了班长对我的教诲。好在我现在还比较清醒,知道不能带K粉,如果带K粉回到兰州,那我这辈子就都洗不清了。老杨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深圳和兰州K粉的差价,觉得这是一笔有利可图的买卖,一定要带。我摊牌了,说要带,那你就一个人带吧,跟我没关系。老杨就不吭气了。我也想过是否要留在深圳,要是留在深圳,这里天气太热太潮湿,无亲无故,我依旧无可依靠。我身无一技之长,免不了还得做保安,那我还不如回兰州,至少,离家近一些。
我们在附近的代办点买到了火车票,坐大巴来到广州,这回有了经验,在离火车站很远的地方,买了些吃的。我离开的时候,发现火车站的旅客没我们来时那么多。以中国之大,大家还是愿意从贫困的地方来到富庶的南方淘金,而我,就要回到落后的西北了。我并不为此而惆怅,我在深圳留下的都是令我羞愧的记忆,我巴不得赶紧离开,永远把这段经历埋藏起来。等上了火车,我才想起来一件事:
来深圳这么多天,我还没有看过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