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新成和几个人过来接我和老杨,本来不想再与这帮人搅在一起,可我身上只剩下9块钱。跟着他们,温饱暂时还能解决。再说,现在即使我要单飞,恐怕他们也不乐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新成自从回兰州以后,又结识了几个朋友,并且跟了一个叫彪哥的人,算是拜在他的门下。彪哥先后开过电子游戏厅、地下麻将馆、小酒吧。和我见面的时候,正是彪哥最发达的时刻,手下经营着两家酒吧,还租了两套住处,招待所还有一套长期包房,供自己和手下的兄弟们容身。虽然和深圳的阿凯比,还是很有差距,但在兰州这地界上,已经相当体面了。因为想扩大人数,升级产业规模,又有新成的引荐,所以彪哥想把我收到门下。回来当天,彪哥带我去商场,给我从头到脚买了一身新衣服,晚上带着我们一帮人吃饭、唱歌,一连几天,我们夜夜笙歌。在火车上我还发誓,回来后好好打工,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可这个脆弱的信念,在他们的糖衣炮弹下,毫无招架之力,瞬间瓦解。没过几天,我又爱上了这种游手好闲的生活,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花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钱,过着看似潇洒、实则窘迫的日子。
和阿凯一样,彪哥能给一帮混子做大哥,自有其过人之处。我还没回兰州时,发生过这么一件事,由此可见彪哥的战斗力。有一天晚上,彪哥喝了些酒,从出租车上下来,和女友向家里走去。这时就有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跟了上来,手里抄着家伙,试图抢劫,没想到彪哥反应极快,反手从对方手中夺下一把匕首,想都没想就捅了过去。这帮家伙真是强盗碰上了祖师爷,被彪哥的霸悍作风吓破了胆,扶着受伤的同伴,赶紧跑掉了,估计是去附近的医院疗伤。彪哥余怒未消,气血上涌,立即打电话通知自己的小弟。半小时内十几个人赶到,当即去各个医院的急诊室搜人。搜到第三家,刚进急诊室走廊,就看到这三个倒霉蛋,两个家伙扶着一个包扎好的,从里面往外走。三个人一看情形不对,赶紧往里跑,可惜来不及了。十几个小伙子冲过去一顿钢管、砍刀。急诊室的医生还没反应过来,这帮人已经扬长而去,留着趴在地上的三个家伙。新成既是目击者,也是参与者,这件事就是他告诉我的,也因为这件事,他对彪哥崇拜得五体投地。
这帮人中有一个叫宝宝的,自己在广场租了套平房。彪哥兄弟不少,把老杨安排到招待所,我没地方去,就住到宝宝那里。当时,宝宝的正业是回收二手手机,偷来的手机、电脑、MP3什么的,他都收。宝宝只是这个产业链的中间环节,等他把这些东西收上来,就卖给上线,这些电子产品就被翻新,或者拆下有用的零件。宝宝做回收手机攒下了一点儿钱,后来也结婚生子,但他之后迷上了老虎机,把积蓄输得一干二净。后来他跟着陇南的亲戚搞基建,又重新返回了正规的生活,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而我们认识他的时候,他跟我一样,都是愣头青年,没有什么人生规划和目标,有的只是兄弟义气、粪土金钱,所以和他喝了一顿酒,他就很痛快地叫我搬到他那里。
我几乎身无分文,也不肯老老实实地去打工,就赖在宝宝家里,吃喝也是他出钱。余下来的时间,我跟着彪哥一帮人,在酒吧里喝酒、打牌,有时候他叫来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姐,要我带着去各个酒吧。一到地方,这些小姐就开始到处招揽酒客,我就坐在那里,看着她们。后来想起来,我干的不就是鸡头吗?这实在太没面子了,所以,以后彪哥叫我,我尽量推托,再有无聊的时候,我就帮着宝宝回收手机。
我和宝宝端了两个小板凳,坐在专营电子产品的金昌路边上,身前放着一张4开的白纸,上面大大地写着四个字——回收手机。墨色很黑,宝宝的手迹,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至少没有写错。遇到有人拿着手机过来,我们就看牌子、新旧,打开后盖查看机芯,极力挑出各种毛病,这样才好杀价。有一次我和宝宝在家,宝宝的摊友打来电话,说有好货,叫我们直接去路边商场某个铺子。收手机的一般都在路边招揽生意,只有手机需要鉴定,或者进一步讨价还价时才去某个封闭的场所。等我们到了地方,拨开挡在面前的几颗好奇的人头,看到桌子上的一部手机已经拆成了零件,暴露在日光灯下。这是好货,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卖手机的人要价也算合理。可几个人都以种种借口想杀价,最后,人家不愿意卖了,要拿走。几个人就威胁他,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用得起这部机子的人,这部手机不是偷的就是捡的。你现在就拿走也行,已经拆成零件了,我们也不给你装。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行你就报警,说我们故意把你的手机拆成零件。卖手机的心虚,最后认栽,拿了一点儿钱就走了。我们重新组装好手机,卖了1000多块,几个人就把这笔钱分了。
没有事做的日子里,我们就常常去宝宝家附近的影碟铺子租碟看。我们办了张卡,30块钱可以看45张碟。老板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一回生二回熟,去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聊了起来。我们的时间太充裕,就经常去租碟看,都是警匪片、连续剧,每次都是宝宝付账。老板很好奇,终于忍不住问宝宝,怎么每次看碟都是你掏钱?我很尴尬,但也开始更加留意这个小姑娘。
混得熟了,回收手机没有生意的日子里,我和宝宝就专门跑到碟铺子里,找她聊天。慢慢地,我觉得心里有点异样,开始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当时还有点不自信,就征询宝宝的意见:“你说我要和她谈对象,能追上不?”宝宝很诚实地告诉我:“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人家好歹还有个碟铺子,我估计没戏。”听了宝宝的话,我有些气馁,但还是没有放弃,我开始背着宝宝去找她。
其实,碟铺子就她一个人,生意也比较惨淡,有人陪她聊天,她也很开心。刚开始我们仅仅是坐在一起聊聊天,后来我就帮她搞卫生、整理碟片。时值冬天,碟铺子也是间小平房,非常破旧,四面漏风,没有暖气。早上,我会跑过来帮她生火。我一直也没有挑明,我想,她那么细心,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有一次打扫卫生,我看扫帚已经很破旧了,就给买了把新的,但没告诉她,她也没留意。后来她姑妈过来,随口问道,你啥时间换了把新扫帚,她这才意识到,这是我买的。她应该小小地感动了一下,因为她后来专门把这件事讲给我听。
我十几岁出来闯荡生活,也见了不少异性,但这些人大都来路不正,以至于我对女人没什么好感,直到见到王玮(她的名字)。平心而论,她长相一般,但适合我,而且我预感,她一定会对我很有帮助。眼下的问题是,她是否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和我确定关系。
跟宝宝收了一段时间手机,我终于攒下一点点钱。又赶上宝宝过生日,我就想请他出去玩,感谢他对我的照顾,而且我可以顺势叫上王玮。这是我第一次约她出来,心情很紧张。出于掩饰动机的目的,我还叫上了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十来个人,浩浩荡荡杀向小火锅城。地方是我提前侦察好的,有两个优点吸引了我:一是量大,我们这帮人都很年轻,胃口像刀子一样非肉不饱;二是便宜,这点更加重要,因为我攒下的钱,确实只有一点点。大家进了包厢后,男女朋友都坐到了一起,宝宝故意把我和王玮的位置安排到一块,我心生感激,这小子太了解我了。点菜的时候,大家又起哄说,今天宝宝是寿星,让宝宝做主。宝宝见拗不过大家的意见,只好拿起了菜单。我就插了两句,把王玮介绍给大家,说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再说,点菜也要征求女士的意见,不如让王玮来点。于是菜单就传到王玮手里。王玮也没推托,拿起菜单,专门挑便宜的点。我知道她在替我着想,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暖意。
吃火锅的时候,大家又喝了不少啤酒,乃至我付账的时候惴惴不安,担心钱带得不够,结果没花多少钱。我刚定下心来,大家见宰得我还不够狠,于是有个小子发话:“小包,你女朋友真会过日子,我们吃了那么多菜,才花了这么点钱。宝宝今天过生日,你不请大家再喝点吗?”其他人也在随声附和。我很高兴,因为他说王玮是我的女朋友。不过这家伙也太没眼色了,吃火锅花的钱确实不多,但剩下的钱够不够再出去玩呢?我心里没底。罢了,罢了,今天我心里高兴,豁出去了。
于是,大家又去了一家歌厅,他们熟悉,我没有去过。大家一起喝酒、唱歌。大瓶啤酒8块一瓶,我老是担心钱不够,怎么都不敢放开肚子喝。其他人才不管那么多呢,一个个都想一醉方休,及时行乐。来的女孩子们都在唱歌,轮到王玮时,她点了一首《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唱得很好听,应该是她最拿手的。当晚大家玩到很晚,也很high,好几个都喝醉了,宝宝吐了三次,实在撑不住,就先走了。我就悲剧了,本来想,结账时如果钱不够,我就管宝宝借一点,因为我跟他最熟。这下他走了,我可怎么办呢?王玮一直没先走,但我能看出来,她从没有这么晚睡过。她靠在沙发上,还在强忍,但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我多么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啊,可盛宴哪有不散时,终于,大家玩够了,也累了,纷纷表示要回家了。我挨个送走这帮人,王玮还是没走,躺在沙发上,等着和我一起回去。我叫来服务生结账,没想到一下子消费了500多块,虽然已有准备,但这个数字还是大大地超过了我的心理预期。服务员等着我掏钱,我说过会儿下来付。支走服务员之后,我内心极其矛盾,现在能开口的,也只剩王玮了,可我如何开得了口呢?我和她认识不久,还没熟到钱财往来;我喜欢她,但她的态度并不明确。我本来想在她面前表现出很豪爽的样子,可我还要向她借钱。最关键的是,如果我开了口,她不借给我怎么办?那我就等于一下子丢了两次面子:一是我没钱;二是还被拒绝了。怎么办啊,怎么办,我心里好乱啊。
服务生又敲开了门,问我们是否还要点什么东西。我知道这是清场的暗示,就说过会儿下去埋单。我思虑再三,很艰难地张嘴,告诉她我带的钱不够了,问她带没带钱,能不能帮忙垫上。她掏出了所有的钱,说:“我就这么多了,也不知道够不够。”我心中热流涌动,觉得她是信任我的。我数了数这把钞票,加上我身上那点,刚好500多块,足够埋单了。
当晚,我送她回碟铺子,然后自己回到宝宝那里。躺在床上,我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地想。我觉得她对我也有好感,但是,我一无所有,又能带给她什么啊……
过了没几天,又出了一件事:彪哥酒吧的经理辞职了,问我愿不愿意来顶。我觉得这个职位收入比较稳定,就答应了。没想到我去的第一天晚上,就被带到了派出所。
当天晚上,酒吧里来了一帮彪哥的混混朋友,大家都认识,我也被叫过去喝了几杯。正喝着酒,就听到大厅里有玻璃被砸碎的声音,接着有服务员过来说有人闹事。我过去一看,那边坐着几个醉汉,一边砸着酒杯,一边喊着:“叫你们经理过来。”我赶紧上前问:“几位先生,有什么事吗?”他们号称,自己喝的酒有问题,是我们用喝剩了的酒兑出来的。我连忙解释说不是,可他们不听,其中两个站起来想跟我动手。这边彪哥的朋友哪能忍得下这口气,于是一场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