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果然来了辆警车，停在我身边，问了一下，就把我带到了一个派出所，然后，又没人管我了。
我坐在那里，看到天都快黑了，特别着急。今天要是不处理，我晚上又没地方去了。
过了半小时，还是没人过问。我待不住了，偷偷地跑到了派出所外面，进来的时候我就看到那里有公用电话。
我打通了110：“你们的人怎么回事呀，把我拉到派出所就不管了，你们要是不管的话，我就再打12345！”110的人赶紧说：“你别再乱打电话，我们这会儿协调一下。你还回那个派出所吧。”
于是我又回去了。
值班民警看到我说：“是不是又去打电话了，不是让你等一会儿吗？”
“天都快黑了，我等到晚上就没地方去了。”
“我带你去吧，你等一会儿，我安排一下。”
不一会儿，值班室里来了一个女民警，男民警就叫我：“走吧。”
我和他到了长途车站旁边的那栋楼上。在楼门口，我看见了一个人，长得很像打过我的那个。于是我拉了一下警察的衣服说:“好像就是那个人打的我。”他确认了目标，走了过去，从肩膀上一搂就把那个人控制住了。那个姿势太帅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警察抓人的动作。
我走过去才发现认错了，只好又告诉他：“好像不是这个人。”“你仔细看一下是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人。”
于是警察松了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我们继续往前走，留着那个人在后面一脸惊诧。
上了楼，我们发现办公室已经锁上了。
他们不在，警察对我说：“人现在不在，这里也不是我们的辖区，我还是带你去A派出所吧，这里是他们的辖区。”
于是他把我带到了A派出所，说了情况后就先走了。
A派出所的民警对我说：“这会儿快下班了，你先回去，明天早上等到我们上班后，你再过来。”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已经够麻烦人家了，于是离开了派出所，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下午要到的20块钱，买电话卡已经花了10块，剩下的10块钱，我可以吃晚饭，但晚上住哪里呢?不能再去车站了，昨晚就有人过来盘问，还问我要车票，今天再去，肯定会被保安赶出来。
那么还能去哪里？几块钱也住不起旅店，要不就这么走着吧，走到哪儿算哪儿，最起码走着就不会这么瞌睡了。
我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比起老家来，兰州的灯很亮，夜行不用怕黑，偶尔还有行人、车辆经过，可以看到以前没有见过的高楼大厦，路边还有亮亮的霓虹灯广告，这些东西在老家是看不到的。
走着走着，脚开始痛起来，可能是走的路太多了。我看到前面公交车站上有椅子，于是走过去坐下。不行，太累了，坐着已经不能解乏，干脆躺下来，虽然躺在上面腿伸不直，还是露天车站，但最起码不用直接睡在地上了。我还为这个意外发现的容身之所感到高兴。
就这样，我半睡半醒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艰难地熬过了一夜。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一直在公交车站、车站候车室、天桥底下和自助银行里过夜。
多年以后，一个冬夜，我和老婆路过银行柜员机，看到两个人躲在里面，瑟缩着，警惕地看着我们。我扔给他们两包烟。天大地大，却无处可去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天终于亮了，马路上的人和车渐渐多了起来，公交车站也有人在等车，我躺在长椅上，迷迷瞪瞪地看着路人。
“妈妈，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问他妈妈。
“那是一个流浪汉，你离他远点，你要好好读书，不然你就跟他一样……”一个少妇趁机用我来教育自己的孩子发愤图强，努力向上。
流浪汉？！我心里一紧，猛地被刺了一下。我坐起来大叫了一声，等车的人诧异地看着我。“这个人有神经病。”我猜他们会这么想。提起我的行李，我逃命一样地跑了。我知道身后的一串目光肯定很犀利，但我没敢回头看。
一直跑到气喘吁吁跑不动的时候，我停了下来，看着旁边那辆车的后视镜里的自己，脏兮兮的脸，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一脸茫然的表情，怪不得人家把我当成流浪汉！我久久地盯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直到这辆车开走。
我要去A派出所，让他们把事情处理了。我冷静了下来。
可是，刚才跑的时候慌不择路，我忘记是怎么到这里的。现在该怎么回去，我也不知道了。
我向N个人打听去车站的路，很多人对我避之不及，后来终于有人告诉我要坐哪一路公交车。车上的人用嫌恶的目光看着我，生怕我会碰到他们。我心里难受极了，后来找工作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坐过公交车。
在A派出所，我见到了昨天的民警，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事情。他随即带我去那个黑中介的办公室。
可能这些骗子们以为我今天不会来了，所以办公室里有人，更巧的是，张姐和那个男的都在。
进了办公室，警察问我：“是谁收了你的钱？”“那个女的。”
“赶紧给人家退了，你们怎么又搞这个？是不是想吃牢饭了？”
“马警官，没有的事呀，我们是给他介绍工作的……”那个男的一边解释，一边递给警察一根烟。
“不抽，赶紧把钱退了，下次再给我找这样的麻烦，就小心着。”
“好，好，好，我们给他退。小张，把你收的钱退了。”
我从那个女的手里接过了250块钱。
“你给我4块，我当时收了246块钱。”她管我要找零。她骗了我，居然还好意思要我找零！
“我没钱了，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给什么给，你们昨天是不是还把人家打了一顿？”马警官说。我听了这话很解气。
那个男的再也没有昨天的嚣张，一边分辩，一边向我说好话，最后答应不收我的钱，还要给我介绍工作。
马警官问我行不？我看钱已经退了，他们也没提昨天给我20块钱的事，于是说可以。我拿到了钱，最终不敢让他们再给我介绍工作，就逃一样地离开了。
一朝被蛇咬啊！中介我再也不敢用了。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四处找工作，晚上睡车站、天桥，根本没地方洗衣服，脏得像一个丐帮弟子，唯一的清洁就是跑到公厕里，用凉水洗一把脸，即使有老板需要招人，看到我这个形象也不敢用我。半个多月时间里，我一直在大城市里流浪着，200多块钱很快就花完了。睡觉可以露天，喝水可以喝自来水，但是，吃饭呢？我总不能像真正的流浪汉一样，去要饭，或者去垃圾桶捡垃圾吃。我承认，我年龄尚小，脸皮尚薄，根本没有向人伸手，或者翻垃圾桶的心理素质。
但我仍然犹豫着不愿意回家，我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我一直在坚持找工作。后来，当我兜里只剩1块钱的时候，我知道回不了家了，因为，我已经没钱回家了。
有一天早上，我从火车站附近的天桥上醒来，吃了一碗牛肉面，打算去买份报纸，看看上面的招工信息，结果一摸兜，只剩一张钞票，掏出来一看，面值是1元的。从报纸上找到合适的信息，还得打电话过去，而之前买的电话卡已经用完了。所以，这1块钱就买了张报纸，在话吧给一家单位打了个电话，结果他们说人已经招满了。最后，我连吃大饼的钱都没有了，真正弹尽粮绝了。
这1块钱还没花出去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今天还找不到工作，就走着回老家白银去。在找工作的这些天，我对兰州的地理终于有了些概念，家在哪个方向，该怎么走，我大致心中有数。
此时，身无分无的我沿着马路边走边张望，心里想：要有铺面贴出招工的启事就好了，期望着张贴告示的老板爽快地对我说，你留下吧。如果是这样，我就不用回家了，我可以找到我的第一份工作，我不上学也照样能赚到钱。
结果很失望，我走了一整天，也一直没有碰到这样的机会，而太阳却快要落山了。看来，我必须得回老家了，没钱也得回去，老家那里有我的熟人，有困难的话，最起码会有人帮我。
我告诉自己，一直走吧，往黄河边走，过了铁桥，沿着那条国道走下去，就能到家。到家再说吧，我天真地认为我可以走着回去。
我向着黄河的方向走去，没有问别人该怎么走，我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一定有人告诉我。我那时的形象真的很落魄，好在，我知道黄河在这个城市的大致方向。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走到黄河边了。可是铁桥在哪里？我在河边左右张望着，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没有桥，我该怎么走？
我无助地站在河边，我知道家在黄河的下游，但是我要是沿着河岸走下去，肯定走不到。我捡起一块小石子远远地扔进了河里，看着水花慢慢消失。再捡石头的时候，我看见了水车。
记得当初坐长途车来的时候，我看到过水车。向水车那个方向走，一定能找到铁桥！
于是，我离开了河岸走回马路上，知道方向了，走起路来也稍微轻松了些。这时我已经很饿了，早上吃了一碗牛肉面，一直到夕阳下山，能不饿吗？可我只能忍着。
到了铁桥，我就想：过了铁桥就能走上回家的路了。虽然已经很疲惫了，但是只有回家，我才能摆脱没饭吃的窘况，所以我还是坚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着走着，我看见了路上的指示牌，上面标着白银—98km，到家，还要再走200里路。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家6里，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是45分钟，现在我长大了，就算一个小时走10里路，走回去的话至少还要20个小时，而且一分钟都不休息。我能坚持得住吗?不能，我觉得肯定不能。我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没了底气，我觉得双腿也变得沉重了。我拖着两条腿，慢慢地往前挪动。走着走着，我看见一个110警亭。能不能找找警察？可是他们会管吗？上次报警的经历告诉我，找警察也不一定管用。还有，我该怎么说呢？我看上去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人家会帮我吗？我心里一遍一遍问自己。要不想个办法，不直接给他们说，想办法接近他们，让他们主动问我。对，就这样。我心里拿定了主意。
我走到离警亭不到5米的地方。警亭里有人，还亮着灯。嗯，这就好。我蹲下身子，掏出了打火机，点着随身携带的一张报纸，火苗一下子蹿起来了。一张，两张，三张……我没有回头，我确定警察会来问我。
“你在干吗？”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冷，在烤火呢！”我直起身子回头说。
“冷怎么不回家去，在这里点火引起火灾怎么办？”这个女警很严肃地问我。
“我回不去了，我是逃学出来的，现在身上没有钱了，回不去。”我小心翼翼地撒着谎。
“那你晚上准备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谁都不认识，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这是真话，我都快哭了。
“那你跟我来吧！”说完她回头向警亭走去，我也跟了过去。
“你晚上待在这里吧，这里有炉子。煤在这里，你看着火快要灭了就添些煤。”她指着煤堆对我说。
“嗯，知道了，谢谢警察阿姨。”我忙不迭地点头。
“不用客气，你待在这里应该比外面要暖和，但要小心煤气。”说完她就走了。留下我和其他几个值班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