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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笑生生

雪白的瓷碗,纸笺在碗中燃烧,燃成黑灰,最终灰烬消散,化作乌有。

“好了。”七叶对着眼前人点点头。

“谢谢。”眼前人嘴角扬起和煦的微笑。

“请问,这附近是否有茶楼或者茶馆?有些渴。”温文尔雅的男子礼貌地问。

“扑通”的声音不间断地传来,而且一声比一声响亮,甚至还夹杂着撕扯破布的“刺啦”声。七叶假装听不见,转身从货柜底下取过一个纸包,拿在手里。

“以前斜对面就是茶楼,可是现在没有了。”她笑笑,摇动手中的纸包,“不过如果你只是为了解渴的话,我这里也有茶水。”紧接着她皱起眉头看向铺子里面,“不过你怕是得稍微等上一会儿。”

男子亦笑,随和地点点头。

想着可能是铺子里面的扇童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七叶有些不耐烦地循着声音快步向后面走去。穿过中堂,中堂没人。声音似乎还要更远些,看样子应该是从园子里传来的。但她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穿着一身暗红色破烂长袍、披头散发的人伏躺在地上。

这样的场景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人会打架,鬼自然也会,况且鬼死都死了,打起来也就更肆无忌惮。但是突然出现这么个鬼倒在自家的驿缘阁里,七叶就算是心大得没边儿也着实是吃了一惊,她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门槛,一不留神被绊了一下,栽倒在地。

光滑的青砖面,摔得很痛,痛得七叶龇牙咧嘴:“扇兄。”

“阿扇。”

“老不死的扇精。”

她痛苦地歪坐在地上,嘶着嗓子想叫扇童来看,叫了半天却没有回应,死孩子,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七叶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两步,拍着袖子上的尘土。发髻本就松散,这一摔就彻底散了开来,长发全都披散下来。

“叮。”长簪不留神,掉在了地上。簪端的青珠随着木炳转了两转,闪动着柔和的青色微光。她特别喜欢这根簪子。所以“叮”的一声,虽然很轻,但她的心肝还是不由得颤了颤,连忙弯腰去捡。手一伸,正抚上另一只血迹斑斑的手。

“啊!”七叶的手条件反射地一缩。不过七叶毕竟是七叶,常年做鬼生意也被吓出了门道,她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伸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草鞋,底面满是坚硬的草茬儿,这一下必然很痛,但对于魂灵来讲却是不会留下创口的,有效又人道。可是这次,七叶等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尖叫声,受了她这狠狠的一脚,那手动也不动。她抬起脚,只见整个鞋底已经鲜红一片,再看那手也已经血肉模糊。

不是魂灵!她一个激灵跳开,只听见从地上传来一阵压抑的清咳和粗喘。

七叶惊得一抖,那只手会流血,他是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七叶眯起眼,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蹲下。

裸露的皮肤上露出脖颈洁整的颜色,七叶将他翻动了下。鼻息尚存,但毫无挣扎,显然已经晕了过去,长发遮面看不出容貌,唯有一身红衣在胸口撕裂开,露出微有些麦色的皮肤,配上隐隐约约看得见的挺拔的鼻梁,显得很是英气。再向下看去,只见那人腰间的衣褶中插了几根长长的小木条,很是显眼。小木条上刻着符文。尽管血迹斑斑,七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把卦签——他是之前那个想要她性命的算命人。

“冥大人,你在附近吗?”

没有人回应,她记得之前的确拜托过冥大人帮她找到算命的人的。可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七叶皱起眉头将那人一推,将他遮脸的长发撩开。只见眉眼凌厉,脸型消瘦,下巴隐有未刮净的青楂儿——竟是个男子。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已被沾染的血糊了一片,血腥味冲鼻,让人想吐。

这人身上并无血迹,却为何?难道是?七叶下意识地捏了把那嫣红的衣角。

血珠滚滚而落。血衣。

还不到申时,街道上很是冷清,又是近秋的时节,这时候来一杯热茶很是得当。

“只喝茶不聊天儿,好像总是让人感觉缺点儿什么。”七叶瞥他一眼,素手执壶,高抬微倾。清泉入林,花香四溢。

男子拈起茶盏,微笑道:“舒州天柱剑豪,虽不峻拔遒劲,但最是芳香甘美,是燕北难得的好茶。”

“行家啊!”七叶赞道。

“我少时便住在舒州,那里没有严寒,叶四季都绿,花四季都开,很美,和这里景色完全不同。”男子的眸光无比温柔。

“的确很美,我幼时也曾经在天柱山那里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风景让我留恋过很久。”

“是吗?”男子饶有兴趣,但却很是有礼貌地打量着七叶,“说不准,我们当初还曾碰见过。”

“或许啊。”七叶嘴角一扬不置可否,拈起茶盏小口轻抿。

舒州堰定城。

葫芦街南头有一间破瓦房,瓦房里住着姓顾的老两口儿。老婆子是个典型的泼货,前些年骂街的时候太激动,一口气没喘匀早早地去了,老头儿是个很出名的酒鬼,堰定城里凡是有个骰子的赌坊,无论大小,里面的伙计都认得他。这老两口儿有个好儿子,大名叫顾三金,小名八两,模样清瘦白净。

老两口儿年轻的时候便忙于各自的那摊“营生”,很少回家。小八两通常出门一玩儿就是十天半个月。最长的一次是十二岁的时候,去了整整一年,回来之后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却得了五本书和一手好字。同年,他凭借一手好字和笑盈盈的脸儿,向一家小书画坊赊了二十两银子,然后凭借这二十两银子报了县试,两个月后又参加了府试,又隔了几个月参加了院试,出人意料,连考连过。不但连过,成绩还极好,竟中了禀生。要知道在大燕,禀生虽然没有官职但却同样是吃公粮的。消息一传出来,羡煞旁人。

儿子的粮自然就是爹的粮,他爹什么德行,邻里街坊都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除了骂骂自家儿子不争气,没有谁不感慨老顾家祖坟青烟冒得旺,旺得简直蹿火苗。八两那糟心爹对他,除了日常醉酒打骂出气,一顿饭最多只给他一个饽饽,其余无论生死去哪儿都是不管不问。

模样俊俏,每月带公粮回家,没准儿以后还会当上大官接老两口儿去京城享福,这等好儿子简直就像白捡的宝。大家伙儿议论着、眼红着,转眼过了两个新年。

新年之后的早春三月,嫩绿喜人的季节,再过小半年就是三年一度的乡试之期。附近的人家赶着给八两送盘缠,都琢磨着这孩子打出生日子便过得苦,堰定城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巴望着将来他要是做了大官千万能稍微念着家乡这边的好。

钱少的出几文,富裕点儿的出一两。赶着老头儿不在家,八两一个人的时候,乡里乡亲的几个人凑起一小堆儿,上了南头破瓦房的门。

这一天是二月初三,宜断蚁、祭祀,余事勿取,忌斋醮。

老酒鬼不在家,开门的自然是八两。几日不见,他脸上又添了新伤,也瘦了很多,眼有些红肿,之前身上那身蛮不错的衣裳已经换成了粗制的麻布长袍。

怕老头儿突然回来撞见,几个人草草说明来意,紧接着就七手八脚地挤上前将好意塞到他手里,硬要他收下。八两认真地听着,听完了,先是一愣,后便摇摇头,将那齐刷刷伸来的手轻轻推了推,笑着道:“谢谢,不必了,我爹已经将我卖去了眉江州。”

一众人的手臂僵在了半空。听过卖田、卖房、卖女儿,还是头一次听见有卖儿子的,还是个吃公粮、马上要中举当大官的儿子,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第二天消息就炸开了,很快有人了解到,买人的是燕北的一户前年刚开花的土财主,买过去不是做儿子,是做入赘的女婿——三百两银子。要说两还好办,这三百两……实在是一个让人想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价位。

这个消息让无数想嫁给八两的姑娘心碎,大家都认为他不会忍。有人猜测他会逃走,有人猜他会投河,当晚还有人偷偷地在顾家的破瓦房门前听守,但一夜寂静,没有任何声响。

第三天,一辆小马车从葫芦街的街头疾驰而过,溅起尘土飞扬,惊得鸡飞狗跳,从此舒州再也没人见过八两。

眉江州没有八两,只有个倒插门的女婿,叫运生,取“孕生”之意。眉江州其实也没有姓姚的土财主,只有一个假装自己姓姚的女土匪。

这是一伙土匪,大概有七八十人,为首的名叫笙枉,挺拗口,但跟她手下的梆子、腿子、凳子、椅子相比总还文雅些。理论上干这行不需要什么舞文弄墨,能抄家伙削人就行了,但匪头子笙枉却不这么想,因为毕竟自己还是个书香门第的出身。

是的,书香门第,她还记得。书香门第的小姐上山当土匪?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原因。但民间倒是有些猜测。其中稍微靠谱点儿的怕是就要牵扯眉江州之前发生的一件离奇事,说起来那还是在五年前。

乾定元年,刚刚继位的新帝第一次下令亲征讨戎,当时的新帝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没显示出自己的雄才伟略。消息一传出,眉江州和白山州百姓叫苦不迭,怨声载道。一时间,民心惶惶,有些大户人家都已经开始暗中收拾行囊、变卖土地,准备往燕南迁家。

孟家便是眉江州的大户人家。世代书香,祖上出过探花、榜眼,任过文职的更是不计其数,现在的孟家老爷孟恭长虽然只是身居文职散官,但因家底殷实,日子依旧过得富裕。孟恭长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大儿子和长女都已婚配,二儿子虽幼但颇有才名,孟恭长最是疼爱。小女儿亦是聪慧持礼,举止端庄,只是心性有些高,时常出言不知天高地厚,让他疼爱之余更是头疼。

此番见得州里大户一家家都议着往燕南迁家,孟恭长即使开始无意,渐渐地,也不由得动了心思。就在他动了心思,准备和夫人、大儿子具体商议的时候,出了大事——小女儿不见了,连同两个贴身伺候的小婢女也跟着见了。

问其他婢女,二小姐昨儿晌午去哪里了,都战战兢兢地回答去郊郭抓蟋蟀去了。再问是郊郭哪里,却又都不知道了。孟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孟老爷也气得直跺脚,登时便要派家丁去郊郭找,还没张口,却听到门外忽然有人喊叫,说在今天早上曾经在郊郭看见过孟家二小姐。

孟恭长连忙追出门去,只见来人是个痞子模样猴精似的人物,吊儿郎当,气不打一处来的他抓住那人衣领便喝问。一向文绉绉的孟老爷一副凶悍相,那人被吓住了,话也说得吞吞吐吐,半晌方才道出原委。

他是城北人士,昨夜在郊郭宿醉,晨时方醒。醒时,天才蒙蒙亮,他睁眼便看见离自己不远处有三个身影,两个大一个小,衣着光鲜似是女装,正蹲在一块石碑前围成了个圈儿,对着什么东西正在念叨。

他正奇怪荒草甸怎么会有石碑,于是乎支起身揉眼细看,这一看才发现那石碑虽不大,但却分明是块墓碑。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乱坟岗里睡了一宿,回头一看,一张被烤焦煳的、爬满蠕动蛆虫的脸蓦地入了眼,吓得他嗷地一嗓子。这一声不要紧,前面的三个人猛然转头,六只眼“唰”地直勾勾盯了过来,他瞬间醒了个彻底,撒丫子便跑,一直跑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才敢停住脚。

晌午惊魂未定的他进了城,一进城便听说孟家二小姐和两个婢女丢了,孟家二小姐虽年幼但才高貌美,相传官禄宫有粒朱砂痣,算命的说过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大富大贵的面相,在城里传得是人尽皆知啊。他再一回想那墓地里的三个女孩儿,其中一人似乎便是官禄宫有一颗朱砂痣。于是他干脆到孟家门前听消息,听说孟家二小姐正是在郊郭丢失的,他便有心帮忙……

“给他银子。”孟恭长松开手,厌恶地将那人一推。旁边家丁将几块银子揣到他怀里:“喏!”

“好好好。”那人得了银子,笑得脸都似要裂开了,一溜烟地小跑,转眼就没影儿了。

唉!一个女儿家才多大点儿就学得彻夜不归,竟然还是在乱坟岗,这些年的女则、女德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平日里以为她只是心性高,磨炼几年便好了,没想到现在不但没改好,反而更放肆了。

“唉,”孟恭长气得头疼欲裂,声音发抖,“你们几个,捡条麻绳,随我去郊郭把那不争气的丫头绑回来。”

“是……老爷。”几个家丁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应诺,向后房跑去。

荒草萋萋,哀虫悲鸣,虽然是艳阳当头,但带着秋日的萧索寒意。孟恭长带着一伙人紧赶慢赶到了小痞子所说的乱坟岗。这处乱坟岗虽说名是乱坟,但实际上碑墓还算齐整。放眼望去,根本没有人影,定是又往别处去了,孟恭长挥手指了几个方向,使手底下人去附近找,自己则独自向坟地里走去。他一向不信奉鬼神,但那个小痞子的话说得有鼻子有眼,任谁都会听进心里。

找了一大圈,只有冰凉的墓碑、干枯的荒草,并没有看见什么焦煳的尸首,孟恭长开始怀疑自己是上了当。正当这时,吵吵闹闹的声音从一边的荒草地传来,他扭头一看,是群送葬的人。为首的是两个大小伙子,抬着一铺盖卷,铺盖卷外荡着杂乱的长发,后边的人扛着锹,几个人嬉笑扯皮,慢悠悠地走着。他们走到离孟恭长不远的地方,将铺盖卷往地下一掼,便开始嘁里咔嚓地挖坑翻土,很快空气中弥漫了新鲜泥土的潮湿气息。

孟恭长走上前,其中一个裸着半身的男子斜他一眼道:“是定庄的李婆子,认识?”

孟恭长愣了下,有些尴尬地摆手:“不认识,不认识。”

男子一脸“不认识你看什么看”的表情,转身扛起大锹继续干活儿。

“老爷,都找了,没有,就连定庄把边儿的几家我们也都敲门问了,没有见过小姐的。”几个气喘吁吁的身影跑来,边跑边喊着。

“唉!”孟老爷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急得直跺脚,不住地捋着胡须。

“老爷,我看那小痞子话也没有个准头,要不咱……”一个家丁扯着衣袖,擦着额头的汗粗喘道。没等他说完,一个粗暴的声音插了进来:“喂,脚挪挪。”

家丁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一不小心竟踩了尸身露出席卷的长发。那家丁平日里是个信奉鬼神的,连忙抬脚挪开,低头道歉,可是那头发似乎有些黏性,竟粘在了他的草鞋底上:“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抬脚啊!”

那家丁急得脸通红,用力地想甩掉脚上的头发,却怎么也甩不掉。

“怎么回事?”一旁一直在挖坑、虎背熊腰的一个中年人皱起眉喝问。

“头发粘脚上了。”这边扛锹的男子喊道。

“扯开不就完了。”

“扯不开。”

“废物!”中年人啐一口,将手中家伙往地上一扔,弯腰拢起那席卷,向自己这边狠命一扽。“哗”的一声,皮肉划过竹席的声音。头发没掉,头直接掉了。一颗头从席卷口叽里咕噜掉了出来,吓得所有人连连后退。那家丁更是“扑通”一下,瘫倒在地,狠命地拖拽想要躲开,但是那人头的头发还粘在他鞋上,怎么也甩不开。再看那人头,眼瞪如铃,头发黝黑,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婆子。

“是慧儿!”另一个眼尖胆大的家丁失声尖叫。

“真的是慧儿!”孟府的家丁都大叫起来,皆面色如土。

慧儿,是二小姐身边的婢女!婢女已经身遭不测,那……

“是慧儿!”孟恭长扑上前去,“女儿啊!”他仰头凄号,连喊三声,接着便倒地不起,再没了声息。

人头在你们抬的草席子里,李婆子尸身又不见了。两边就这样闹了起来,这一闹便闹到了府衙。府衙的青天大老爷姓张,是个举人出身,比孟恭长大上两期,平日里有些个小贪,但断案还算公平,尤其是大案从不含糊。人命当然是大案,可是这次的大案却是难理。无头无脑无逻辑,像戏本子里的鬼故事一样。

张青天大老爷明镜堂高坐,拄着下巴,听着孟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泣诉和汉子那边一口一个“冤枉”的叫嚷,脑子里是半点儿头绪也没有。

“罢了,罢了。”张青天大老爷“啪啪”地用力拍着案桌,“证据不足不能定罪,但,来人,先把那几个汉子给我抓起来,然后六子,你带几个人去给我满城找,一定要找到孟家说的小痞子给我带来。”

“是!”

“今天先这样吧。”张青天揉着脑袋摆摆手。

府衙办事也算利索,第二天便有消息传来。小痞子找到了,就在不远一处泥泞的农田里,剩了个囫囵尸首,皮色紫青,嘴眼都龇裂开了。泥地没有挣扎过的痕迹,很显然是中毒致死。尸首脸上扔着张古旧的包袱皮,包袱皮上没有记号,但孟家人一眼便认出那是二小姐的东西。

那是大概半个月前出现在二小姐房里的,用来包着块方方正正的物事,二小姐宝贝得很,三四天里就轮了十多个地方换着藏,最后终于被她藏得谁也不知道在哪里,没想到竟在这时候又出现了。这下子事情更复杂了,难道是孟二小姐杀了小痞子?再看那尸首周围的泥塘里仅有的三串脚印,一串是小痞子的不用说,其他两串小巧,不似男子,很显然是两个女孩儿的。

证据简直确凿得吓人,却又漏洞百出,而漏洞又无法用常理来填补。

倒霉的是孟家人。先是以为自家女儿被他人害死,现在又是自家女儿害死了别人,孟家此时早已乱了阵脚,孟老爷受吓至今未醒,孟夫人又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只是日日啼哭,二少爷还小,大小姐远嫁,大少爷不在家,下人、丫鬟更是不顶事,一大家子人乱成了一锅粥。

张青天大老爷也是急得不得了,自己管辖的地方出了这么离奇的事,怕是不久就要传到上头去。十人成虎,一个州的人把故事传来传去,那传出去的故事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了,可真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另一边,还有之前那群汉子的家里人天天上衙门口哭喊申冤,要求放人。张青天大老爷真是急得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这时,上面亲征的御令终于下来了,除了眉江州这里守边的军队之外,还有三路也都开始向眉江州聚集。京城离眉江不过七八天的脚程,即使皇帝的人多,十天左右也一定到了。戎狄也已得了消息,很是不屑,日日策马扬鞭在边境迂回,用这边听不懂的粗话谩骂。

一场硬仗已经在所难免。眉江州里能往南迁的大户都迁走了,只剩孟家乱得人仰马翻,没了主心骨,更谈不上南迁。好在紧要关头,孟家大少爷回来了。孟大少爷已听说二妹的事,但等也等不到结果,还需为活着的十几口打算。他当机立断,回府当夜便雇了十多辆马车,载着必要的行李,一大家子人就匆忙上路了。孟夫人念着女儿,死活不肯走,被硬拉上了车。当晚,整条街上都响彻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号。闻者莫不垂泪,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第二天晨时,孟家已经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三个月后,戎狄两个部落伤亡惨重,落荒而逃;新帝得意收兵,胜利回京。

时局难得的平稳,眉江州南迁的大户纷纷又举家回迁,但孟家没有。又过了五年,孟家还是没有回来。

就在同年,两州交界的白山上出现了一伙草寇,搭草堂数十,立“姚”字大旗,白日里操练,晚上便满山流窜专劫赶夜路的富商,凶悍残暴,而且不只抢银子,像穷疯了一样什么都抢,锅碗瓢盆、书画娟布,有时候甚至连衣裳都扒。更奇怪的是,这些匪徒都是些扮得男子模样的女流之辈,为首的是个高挑女子,甚少露面。

这个女子便是笙枉。

少有见过她的人都说虽然模样已经不像,但她官禄宫上的一点红痣与之前的孟家二小姐简直一模一样。

壬戌日,午夜。

马车风风火火地穿梭在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之间,冲破漆黑的夜幕,驾进白山深处的密林中,最终停在姚家大旗下。旗下的泥土里深插着根碗口粗的木桩,木桩的顶上燃着火焰,冒着白烟。

驾车的老翁缰绳一扔,旋身跃下,扯掉粘在脸上的白须、白鬓,抖掉头巾,长发一泻如瀑。她伸手往后面车里一探,便提溜出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来,她将那人扽到地下。

“呜——咻。”响脆的口哨声在空中响起,只是一瞬间,呼啦一大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虽然都是男装,但身量瘦小,一看便知都是女流之辈。这些女子叽叽喳喳叫嚷着前来,把马车和马车下的那个人一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干得漂亮!”脆朗的女音,枝叶哗啦作响,伴随着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轻盈地落在了人群中,原本吵闹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下来。

“家主!”众女子齐刷刷地颔首抱拳,单膝跪地。

“起!”站在正中的女子高昂头颈,瞥了四面一周,挥挥手。

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肤色,眉眼如画,眸光辗转间流露出不可一世的骄纵,很显然,她便是笙枉。

“头套摘了!”她向地上人努努嘴。

之前扮作老翁的女子点点头,上前一把扯下地上人的头罩,露出张因路途颠簸而折腾得惨白的脸来。

笙枉从旁边人手里接过火把,上前慢慢蹲下,伸出根指头,猛地发力挑起他的下颌。焰火在他的眸中闪动,再进一寸,便要燎到长密的睫毛。

憔悴了点儿。

“不错,是他。”笙枉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当初画像上那张让她一眼相中的脸。

一旁围观的人群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来,兄弟们。”笙枉高声喊道,“把他给我抬进草堂,洞房喽!”

“噢——”众人呼喊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扛起地上的人。

洞房是这里最大的一间草堂。草堂之内贴满了大大小小的红喜字,碗口粗的红烛,床榻、幔帐也都是满目的鲜红,连长桌都铺上了嫣红的桌布。乍一看艳得有些晃眼,有些吓人。唯有床榻里面的墙上有一幅剪纸不是红的,金灿灿的与众不同,图案是龙凤,远看有点儿像正在啄虫的母鸡。质量不太好,却是笙枉亲自动手剪的。

几个姑娘抬着运生,将他扔到床榻上,然后又七手八脚地胡乱将他身上捆绑的绳索摘掉,将口中的堵布抽掉。

“咳……咳咳……”床榻上的人发出猛烈的咳嗽声,惨白的脸瞬间通红。他挣扎着要站起身,可是被捆了两天一夜,手脚早就僵麻,半点儿力气也用不上。

“本姑娘要洞房了,都出去吧。”笙枉身子前倾,半拄在床沿,抬手摸摸他汗津津的脑袋。

“是!”旁边姑娘得令,知趣地哄笑着一溜烟跑没影儿了,临出门还体贴地将门楣上翻卷的草席撂下。

瞬间,草堂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和满目耀眼的红。笙枉直起身,略略往旁边挪了下脚,昂起头,邪魅地一笑,伸出根指头,对着床上的人漫不经心地一挑:“脱!”

运生双手拄着床,勉强抬起了头,咳得已是几近虚脱,嗓子如火燎般疼痛,虚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难道还要娘子我帮你?”笙枉见他不动,厉声道。

她不知道,此时的运生就算是想动也都不利索,她只觉得眼前这人是在故意和她作对。

“敬酒不吃吃罚酒!”笙枉柳眉倒竖,大步上前扬起巴掌狠扇在运生脸上,打得他扑倒在床。

运生紧咬牙关,挣扎着要起来,笙枉翻身上床,往他腰间一跨,狠狠将他压倒回去。

笙枉一只手发力地将他的脸扭转看向自己,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胸口去撕扯他的衣裳。衣裳的料子是很厚的粗麻布——一种穿起来不舒服、撕起来不方便的料子。笙枉手脚并用,咬牙切齿地撕了半晌,也没撕动半分。

太丢人了!笙枉脸都羞红了,气得直接从床上蹦下来,冲出内室,消失在了纱帐后。只听到门外传来笙枉的高呼:“拿剪子来!”

紧接着是一个姑娘的声音:“家主,别啊,三百两呢,可是挺贵的呢,您要是不满意……”

“胡说八道什么鬼,死丫头等会儿再收拾你!”门“砰”的一声关上,笙枉气呼呼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内室里。此时,得了空的运生已经撑着身子坐起。笙枉一笑,单手转着剪刀,大步上前,轻而易举再次将他按倒:“别动!”

果然有剪刀就快多了。

和她的彪悍相比,运生微弱的反抗简直就像挠痒痒,他的一身衣裳很快就被剪成了碎块块丟在地上。

笙枉顺着那单薄的胸口向下看去。嗯,该有的都有。加上脸不错,会识字,三百两还算值。

她一甩袖子,下床,将丝带解下,外罩的大红长衣脱掉,只留里面素色的襦裙,将长桌旁的小凳上之前姑娘们留下的一块方帕子取来。

“垫着。”她命令运生道。

运生被压得动也动不得,嘴角虚弱得撇撇,像是要说话,却发不出声,眼睛里飘过丝情绪。

笙枉是个眼尖的,她看出来那种情绪应该是惊讶。这种紧要关头,他居然惊讶。难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她心下一沉,不觉有些慌乱。

“垫着!”她重复道,音调挑得很高,想竭力掩饰住自己的心虚。

身下人紧紧闭上双眼,一动不动。不知道为什么,笙枉觉得他似乎是在忍笑。此时须得先发制人。笙枉随即瞪起眼,伸手捏住他的下颌,笑道:“雏儿吧,你这样的雏儿,本姑娘见得多了。”

紧接着她愣是将白布塞到了运生臀下,紧接着就该正事了。

“来啊!”她趾高气扬地命令他,他依旧双眼禁闭,动也不动。她气急了用手撑着去扒开他的眼,他终于睁开眼,看着笙枉,嘴角微微扬起——竟然真的笑出来了。

其实这虚弱的一笑很是有些凄弱之美,但落在笙枉眼里那就是赤裸裸的讽刺。

“快啊!”如果身下人不动,她真的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笙枉额头已经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的心虚已经难以掩饰。

运生笑意愈浓。

“气死我了!”笙枉悲叫一声,终于内心崩溃,翻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清晨,笙枉一起床就赶紧出门,随便挑上一个丫头,吩咐她去山下城里买本春宫图来。

小丫头挠挠脑袋,犯了难:“这……”

“这什么这,快去!”

打发走了小丫头,笙枉又回到房里。运生穿着亵衣,病恹恹地闭眼歪坐在凳子上,半个身子倚着墙。屋里还有几个人正忙着把墙上、桌上的红布、红字撤下去。红布掀开的一刹那,所有人眼中都闪过一道金光,长桌的对角赫然浅刻着一条气势磅礴的五爪金龙。

运生隔着眼皮都感觉被金光刺到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紧接着几个姑娘各端着一托盘,袅袅婷婷进门:“请家主夫君更衣。”

运生未动。

“放桌子上,下去吧。”笙枉点点头。

“是。”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退了出去。

笙枉上前拿起衣服,抖开,是一件轻薄的素色凤纹斜襟长袍。再抖,又掉出一块墨色的短小披肩来。

“换上!”她命令运生。

运生睁开眼,虚弱地摇摇头,用手指在桌子上画出一行字:你到底是谁?

这么傻的问题,笙枉感觉很是好笑,但是她没笑,笑太不严肃,没有威严。于是她也干脆用手指在桌子上画着回答:我是你娘子,姚家的家主,笙枉。

虽然是写在桌子上,但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指头落下的每一笔的轻重缓急,都颇有章法,非饱读诗书不可得。运生有些诧异,回道:你既是识字能书,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却为何要落草为寇?

笙枉瞥一眼桌上的金龙,轻蔑地一笑:“你亦是饱读诗书,识字能书,如今不也只是个草寇的夫君?”

运生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笙枉挑眉道:“快点儿把衣裳换上。”说完,她扬长而去。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笙枉和运生日日同榻而眠,但只是同榻而已,因为她一直没能等到她要的春宫图。

出去买图的小丫头丢了。派人去找过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她当年一样。

又过了三个月,运生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情绪也很平稳,虽然不怎么愿意搭理这里的人,但是出于礼貌总是会笑笑,似乎是习惯了逆来顺受后养成的本能。

反而对于那个小丫头,笙枉开始有些紧张,因为她心里清楚有的时候人丟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有很大可能是她不想被人找到。如果一个人不想被找到,那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一盘棋,于是乎她开始找想办法去了解这个小丫头之前的背景。

这一查就花了好几天,出乎意料,结果是没有任何背景。

笙枉招的姑娘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当年一个个在苦地方淘出来的,没有名字的,都是笙枉给起了名字,名字和户籍都登在抢来的空白册子上。结果,所有有名字的人一个都不少。

那个丫头应该本就不属于这里,她肯定是有问题。

出了一个叛徒,很有可能就会把她酝酿多年的计划全盘打乱,她现在不得不重新梳理某些事。

这一夜,吹灭蜡烛,她睡里,运生睡外。笙枉躺在床榻上,人虽不动,但脑子里却泡在各种杂七杂八的头绪里。难眠的夜,闭着眼,却半点儿睡意也无。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感觉身边人动了动。

门闩响动,紧接着响起姑娘的声音:“家主夫君!”

“嘘,别吵醒她。”

“是。”

笙枉腾地从床上爬起来,强忍着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等待着门外的脚步声从耳畔消失。终于,脚步声听不见了,她麻利地罩上外衣,也不蹬鞋,光着脚跟了出去。

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外不远处值夜的姑娘一脸的惊慌,没等她叫出声,笙枉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道:“胳膊肘往外拐是吧?暂且饶你不死,告诉我他去哪里了?说!”

值夜姑娘被吓得浑身打哆嗦,手颤抖着向北边指了指。笙枉眉头一皱,愤愤地松开了手。

值夜姑娘一阵猛咳,艰难道:“墨……墨房。”

墨房有墨,但更多的是书。除了笙枉,这里并没有其他姑娘识字,所以向来只属于她一个人。此时的墨房中点了一支小烛,时不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里面的人很显然是在翻找东西。

笙枉深呼一口气,昂起头,摆出张冷脸,推开门,她刻意用了很大的力气。果然,里面的人被吓得一抖,下意识地转过头,不过当他看到是她之后,竟然松了口气,又将头重新移回到了书架,继续翻弄起来。

“你凭什么翻我的东西?”笙枉厉声喝问。

“我想知道你个姑娘家为什么会上山落草,而且我猜答案就在这些书里。”

“哦。”笙枉冷笑,“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我花钱买你来是来生孩子的,不是来管闲事的!”

听到这句话,运生放下手中的书卷,脸色微微发红,随后变得惨白。隔了半晌,他抬起头:“不只是我想知道,那些跟着你的姑娘也想知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能畅通无阻地进到墨房。

“所以你说通了她们帮着你?”笙枉讪笑。

“她们有权利知道自己在帮着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事。”

“她们不需要知道!”笙枉看着他的眼,提高声调,“她们只知道跟着本姑娘以后就能过上万人之上的日子就够了,你也一样,万人之上的日子多么大的诱惑,就算朝廷……”

运生蓦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急不可耐地打断她的话。

“朝廷!你要做的事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笙枉撇过脸:“我说了你不需要知道!”

“告诉我!”

“不可能!”

“我今天一定要知道!”

“你闹够了没有!”笙枉后退两步,“来人啊。”

“是。”几个姑娘跑进来,三下五下就利落地把运生按倒。

“把他给我送去柴房关起来。”

“是。”姑娘们拧了他便走。

看着他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笙枉突然高喊道:“如果你非想知道,那我就只能告诉你,这是天命。”

天命难违!天命所归!天命,不可违!

运生肯定不是个信天命的人。他背对着笙枉,并没有答话。但是笙枉能感觉到,他一定又笑了。嘲弄,不屑的笑。

运生在柴房里蹲了十一天之后被放了出来。不是因为他表现好或者女匪头子最近劫了大单心情好,而是因为传说中的春宫图终于被另外一个姑娘买到了。

细细研究了两天,不愧是读过书的人,理解能力超强,笙枉没费什么脑子就明白白布是做什么用的了。

她亲自去柴房,将运生扛了出来,扔到草堂床榻上。这一夜,她胸有成竹。可是就在衣裳马上要脱掉的那一刻,草堂外响起了嘈杂的喧哗,兵刃相碰的刺耳响动,嫣红的血喷涌而出,喷溅到草堂的窗纸上,渗透进屋子里。

出大事了!笙枉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罩上外衣,赤脚冲出门去。脚踩在草堂外冰凉的石阶上,凉得刺骨,但再刺骨也赶不上眼前的一幕带给她的震惊。

一地的死尸,有女子也有男子,都是利器所伤。

她走上前,翻过一个布衣男子的尸身,那男子的耳后有一道深红的勒痕,很明显是大燕特有的铁帽留下的。这个人居然是个兵!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官兵?

一个手持砍刀的姑娘跑上前来,单膝跪地:“家主,孟姑和我们几个刚刚在北坡守着,遇见一伙商贾,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就给劫了,他们当时也没反抗,我们劫完就给放了,没想到他们居然一路悄悄跟我们后面,被发现之后就和我们打了起来,没想到他们之前的不反抗都是装的,我们人不够就准备回来叫人,结果反而把他们引上来了……”

“那他们有几个逃了的?”

“他们虽有两下子但都不太顶用,只有两个武功奇高的给逃了。”

“赶紧给我追,一定不能让那两人活着出白山。”

“是!”

没等底下人话音落下,笙枉已奔向一边的桩子,扯断牵绳,飞身上马,向北坡急驰而去。

三个时辰后,太阳已升到老高,笙枉回来了,目光有些呆呆的。

运生站在草堂门口的石阶上,看见她的神色便知道很显然是一无所获。他的目光追随她下马、拴马,然后她从他面前疲惫地走过,向墨房的方向走去。

他想了想,决定跟上。

墨房里两人对坐,各自翻着各自的书。过了半晌,有姑娘敲门来送吃食。一碟小菜、两碟鹿肉、一大碗白饭,放在两人中间的长案上,很显然是一个人的份儿。

“你吃吧。”笙枉头也不抬地说,她没有胃口。运生也不推辞,将一碗白饭和小菜吃了个干净,鹿肉并没有动。吃完,撂下碗筷,他斟酌着语言道:“以当今圣上的行事风格、手段眼界,一伙七八十人的女匪根本不值得他去动什么心思,所以笙枉……”

笙枉……这是第一次听他好好地叫她的名字。她冷冷道:“还敢管闲事,看来你柴房还没待够,来人,带走!”

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答应。运生站起身叹了口气:“我自己去吧,看墨房的两个姑娘死在昨晚的官兵手里了。”

死了,笙枉有点儿蒙。对啊,昨晚好像死了好多人。

“她们死得很惨,惨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牺牲品。”运生向外走去,笑道,“其实不知道也算正常,因为他们跟的匪头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我笙枉最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

“谁信。”运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儿笑意。

又是那种笑。

笙枉怒火冲上头顶,拔腿便追。

墨房外是大片大片的荒草地,姑娘们都在料理昨晚的后事,没人,愈显得空旷,没有障碍。她走得很快,只几步便追上了他。她扳过他的肩,用手钳住他的下颌。运生又笑了。笙枉更加火大,险些要口吐粗言,她右膝一抬向前快速撞去,狠狠地击在眼前人的小腹上。

剧痛袭来,运生“啊”一声便仰栽摔倒在了草地上。

笙枉作势一扑,骑到了他的身上,冷笑道:“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先等我睡了你再说!”

运生忍痛想要反抗,但他柔弱的小身板哪里是女匪头子的对手。

笙枉用一只手按着他的胸口撕扯他的衣衫,另一只手再次钳住他的下颌,伏下身,唇覆上唇,不顾眼下人的激烈挣扎,笨拙地探索。

骄阳似火,枯草摩擦着裸露的皮肤,小虫的呢喃在耳畔嗡鸣,难言的羞愧刺激着底线,柔软的欲望在挑逗中萌发、胀裂、成熟,他忍不住发出哼喘。

与之前不同。情动之时,自然有很多的不同。

这一日风好喧嚣,云好美。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黄昏时分,目送落日余晖,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有点儿长,讲的是一个心性高傲的小女孩儿如何在冥冥之中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命,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完成上天交给的任务。

“算命先生说他算不出我的命格时,我便在心里预感到了天命的存在,但我没有想过要付之行动,直到我玩耍时偶然在山里捡到了传说中的传国玉玺,我设计骗过所有人,离开孟家,开始了这条路,最开始的日子很艰难,直到遇到姚伯伯,他信我愿意帮我,教我功夫,教我刀法……”

只凭借着虚无缥缈的天命,就想颠覆一个稳固的政权,简直就是胡思乱想,痴人说梦。

运生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她披着落日余晖的纤长眼睫随风颤动。

只是个八十人的匪窝,就算造起反来都不值得皇帝动手。但现在既然朝廷已派人来试探,那就说明他已经得了可靠的消息,而且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传国玉玺。

胳膊拧不过大腿,走到这一步,她没有胜算,也没有了退路。

运生动动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不甘、悲凉,她入戏太深,已经无法抽身。

六个月后,笙枉怀孕了,和这个消息一同到来的是朝廷的御林军。

开战前笙枉让人把运生锁进了地窖,但是姚字大旗倒下的那一刹那,运生还是冲了出来,挡在了笙枉面前。他对着持刀的官兵笑了,笑着吐出几个字:“她不知道,不要。”

很无力的几个字,无力到让她真的想一脚把他踹开,让他滚。

运生和笙枉被捕,其他姑娘无一幸存。

御林军用了三个昼夜将白山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古卷无数,但是却没找到皇帝想要的玉玺。牢里的人将运生拎出来用刑,逼迫他说出玉玺的下落。运生只是笑,他的笑又使他招来更多的刑罚。

他从来没问过笙枉玉玺在哪里。

他一直笑,他们就一直打,打着打着就真的打死了。

玉玺下落还没交代就打死了,上面肯定是要怪罪的,所以几个人合计了一下,决定把他套上麻袋从悬崖上丢下去。

就在被套上麻袋的一瞬间,运生醒了,血糊在脸上,让他睁不开眼。未等他挣扎,便感觉天地瞬间旋转,忽悠一下子飞了起来,风从耳边呼啸,紧接着一阵剧痛从头顶袭来,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他再睁开眼的时候,身侧是沙石枯草、碎木,眼前是一片鲜嫩的粉红。胸闷得厉害,浑身撕裂了般疼痛,他挣扎着站起来,结果又被压了回去。

他想起了笙枉。他忍痛抻着脖颈向上仰头,终于看清,不是笙枉,而是一头黑白花的奶牛。奶牛死死护住他,像护住稀世珍宝一般,还会时不时地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叼到他眼前,他不吃,它便嚼碎了,用嘴拱他的脸,硬塞进他嘴里。

开始运生不肯吃,后来实在饥饿难耐,就也硬着头皮咽了下去。慢慢地咀嚼,竟也觉得甘甜。

他们在山脚下,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农驾车从山脚路过,看见了运生和奶牛依偎,疯了般从马车上滚下来,踉跄冲了过来,二话不说,一脚将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运生踹翻在地,满嘴酒臭气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贼,偷老子家的牛,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说着,就将运生从地上拖起来,“去……去见官!”老农通红着脸,连推带搡地将毫无抵抗能力的运生塞进了马车。

运生迷迷糊糊地上了车,老农亦是迷迷糊糊地爬上车前,猛地一拉缰绳,马蹽开蹄子,撒了欢儿地向前飞驰。也不知道去哪儿,反正是跑得飞快,快得周围的林木、飞鸟、农舍都是一闪而过,快得后面道边有庄稼人大喊:“哎!慢点儿!慢点儿!拉缰绳啊,快停下,前面没有路啊,是水沟!”

是水沟!运生似乎听见了什么,但是又听不清,耳边满是轰鸣,他挣扎着抽动了下小腿,向后一瘫,晕倒了过去。

不洗之前简直是个鬼样子,洗完了之后虽然没有血色倒也清秀,还会笑。孟三小姐看着草地上的人儿笑起来,自己也不自觉地笑着和身边的丫鬟调侃。

眼前人的眉眼重重叠叠、恍恍惚惚,和笙枉竟有三分相似。运生挣扎着想起身,可是却连半分也动不得,连想抬抬眼皮都难以做到。

“好了,太阳晒够了,抬回屋子里去吧,爹请的大夫估计该到了。”孟三小姐对着左右的小丫头道。

“是。”小丫头低低应了。

接着,孟三小姐又对运生道:“你这个人啊,运气真好,摊上我们孟家把你从河里捞出来,还给你治病,要是别人家再不能的,爹是个好人,总会收留落难的人,你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了,别担心。”

运生说不出话,只得眨眨眼表示听到了,然后又闭上了眼。

“油尽灯枯。”

“大夫,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怎么会?”

七天之后,运生的脸色突然好了些,左手的两根手指也开始勉强能动,他在守在床边的丫鬟手心中艰难地写了两个字:眉江。

“你要去眉江州?”丫鬟有点儿吃惊。

运生点点她的手心。

“好吧,我去问问老爷。”丫鬟起身,过了一会儿,她满脸喜色地回来了,“老爷答应了,明天早上就出发。”

运生松了口气,合上了眼。

第二天清晨,由孟家二少爷带着,运生被抬上了马车,前往眉江州。

已是早夏,但对于燕北的眉江只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寒雪消融,一路风景都是幼嫩的春色。

车行到眉江州的城门口,城门口围了很多人,堵得车夫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孟二少爷皱了皱眉头,决定下车去看,留运生一个人在车上。

运生睁开眼,一瞬间,忽然耳边的嘈杂全都蓦地停止了。风吹帘动,他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莫名的预感袭上心头,运生忍不住地挪动了自己的双腿。他一头从车上栽了下来,滚落到地上,却一点儿都不疼,明媚的阳光刺进双眼。

他看向城门楼,楼上挂着两个头。一个长发翩然,一个是个出世不久的孩子,还不辨男女。

孟二少爷跑过来和他说话,他听不见,他的瞳光渐渐黯淡,眼前的画面渐渐飘远,远到终于只剩下一个亮亮的小点。

他嘴角扬起微笑,眼泪划过鬓梢。

天已暮,茶已凉。

“活着真好。”八两睁开眼看着巷子中来来往往的人群,抿了口冷茶。

“你留恋什么?”七叶有些不解。

“什么也不留恋,只是单纯地想活着,喜欢活着。”八两笑着看向七叶。

“日升落,月圆缺,夏有风雨,冬有霜雪,对面就是赌场,北边有包子铺、酒楼,往前走有面馆、当铺、钱庄、成衣铺、书局,如果只是单单想找到活着的感觉,那这里和外面没什么区别。”七叶笑了。

“缺一家茶馆。”八两摇摇手中的茶盏。

“以后又可以有茶馆闲坐的日子啦。”七叶倚着货柜,二人相对会心一笑。

八两走后,七叶暂时离开铺子回到后面,因为后园里披头散发、穿着血衣的算命先生还被扔在地上昏迷不醒。她没有去房内,而是直接绕到后园子中。扇童还是不在,园子里很静很静,静到不用搭脉,只蹲在那算命人身侧就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费力地粗喘。

烛巷里出现一个活人是件很麻烦的事,就像她自己,隐瞒身份,躲避厉鬼。而现在心中的感觉像是一个落到异国他乡的人突然遇到了故乡人,七叶感觉到指尖不住地颤抖。她干脆跪坐到地上,将那人的手从身下掰出,平放到地上,伸出手搭上他的脉搏。

三脉皆弦,弱不可见。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在那些天气很好的时候,夕阳西下,余晖与残阳融入天边,绚烂得像是缓缓飘过眼前的五彩霓裳裙,美得不耀眼,但让人倾心,让人恍惚在其中。

七叶伸手扳过那地上人的两只胳膊,用力地想要把他拖到中堂里。很大的人,却轻得很,七叶那样清瘦的人拖起来并未感觉多吃力。就这样,她一直把那人拖到门槛的位置,才停了下来。草地上已经留下了一人宽的触目惊心的血迹,看起来像是凶杀现场。之前七叶已经大概地看过,这人似乎除了被踩破了手,身上似乎没什么受伤的地方,于是乎七叶停下来,干脆蹲下来,准备把他身上的血衣脱下来。

所谓的血衣不过是一件贴身的对襟长衣,很多处已经被刮烂到不成样子,想要撕掉不成问题,但要脱掉却是有点儿难办。正是无从下手的时候,冷不防一阵大风吹来,吹得整个后院土沙横飞。

“老妖精!”七叶被吹得眼都睁不开,愤怒地对着铺子里大喊。

倏然,风停了。一把纸扇从半空飘然而下,一个不大点儿的布衣小娃娃凭空出现在七叶眼前。纸扇缓缓落到那小童的手中,小童抿嘴一笑,摇扇飞起,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人的胸口上。

七叶这才发现那地上人的遮面长发已经被全然吹散搭在一边,被撩开的半边衣裳完全散开堆在一边,露出胸口和一半裸露的臂膀。七叶站起身,轻咳了一声,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模样不错啊,七叶,你果然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了。”

去你大爷的情窦初开。七叶一把把小童从那人身上推下去,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并没有直接挑破她察觉他是人而不是普通鬼怪的事实,只是顺口倔道:“我是看他倒在院子里晦气。”

被推倒的小童并不气恼,只是慢慢爬起,手中的纸扇掉在地上,沾染了一点儿血迹,他拿在手中一摇,血迹瞬间不见。他稚嫩的圆脸上,表情中带些玩味地看着她,拉着长音“唰”地收起纸扇。

“只可惜……”七叶俯身看向他。

小童指着地上双目紧闭的男子,表情严肃:“七叶,他是神族。”

神族?

这个词像一片阴云,萦绕在心头。拄着下巴,七叶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柜案前,看着来来往往的车马人群,目光凝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有一个同样失神落魄的身影渐渐地靠近过来。

“驿缘阁?”声音低低的,压抑低沉。

“驿缘阁。”七叶条件反射一样喃喃回答。

“做什么的?”那声音分明是毫无兴致,但还是接着问道。

“捎信。”七叶不耐烦地回答。

“给活人。”

那人眼睛里忽然就多了两分神采:“只是捎信吗?如果是其他的物件也可以吗?”

其他的物件?七叶终于抬了抬眼皮,支起身子,开始仔细端详着眼前人。

那是个面容憔悴的姑娘,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衬着一双大眼深陷眼窝,越发显得大而溜圆。而且那眼眸黝黑,细看去却又奇异地闪动着淡淡的青色波纹,像水波荡漾,像……像她簪子上的那颗青珠。

七叶微微眯起眼,她感觉脑袋中某个位置一阵刺痛,紧接着便是一涌一涌的眩晕,她不再用手拄着下巴,而是神差鬼使地站起身,呵呵一笑:“信……信……信可以的话,那其他物件也是可以的,只要……”

那姑娘上前一大步,抿了下长袖,指尖微微一颤,恍惚间手中已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刃,她将那短刃双手捧给七叶,口中道:“那就麻烦你们驿缘阁了。”

七叶直直伸出双臂接住短刃,平视着她的眼,唇僵硬地动了动:“姑娘想要捎给谁?”

“捎给一个人,活人。”那姑娘嘴角诡异地一弯,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动着。

“那人在哪里?”七叶木讷地问。

姑娘一手扶住七叶的肩,将她的半边身子转动,向后,然后双手向前狠命一推:“就在你们驿缘阁的铺子里。”

从未感觉如此难过。

数百根碗口粗的白烛簇拥中,手中紧紧抓着一块皱巴巴的字条,站在紫乾大殿的中央,穿着华贵的女子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殿门四开,原本黄金砖铺就的地面和眼前那把冷冰冰的大椅子,已经被白布严严实实地遮住,烛光密密麻麻地摇曳其上,宛若鬼影悠荡,华美的藻井中降下惨白的招魂幡,长而委地,随着呼啦啦的凛冽寒风随意飘动,发出惨厉的如撕裂般的哀号。

好害怕,她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不断地后退,脚下传来踩踏水花的“啪嗒啪嗒”声。

她仰起头想要喊人,却不知道应该喊谁,“救命”两个字哽在喉中却怎么也无法发出来。

她抱住自己的头,表情痛苦地慢慢蹲下。大殿的积水越来越深,没过了脚腕,艳红的大婚服长摆从脚下一直拖到大殿外,金丝绣雀浸到水中,随着寒风吹动的水纹飘动,时而犹如在空中轻巧地飞行,时而姹紫嫣红支离破碎,垂下眼,同样支离破碎的还有精致的面容。

没有凤冠霞帔,发饰依然精致,肤若凝脂,眉眼如画,薄唇朱红一点,这是她的脸,感觉到有冰冷的水渍从两颊滑下。

“不要哭啊……”她笑着伸出纤细的手指向水中那倾城美人的脸颊轻轻点去。“啪”,一滴血珠顺着指尖滚落,滴在那水中美人的脸上,又融在了水里,瞬间四散开来,转眼消失不见……

“她笑了。”她痴痴地喃喃着。

血珠一滴滴地滚落,滚落,滴答,滴答,像是栽在这水中的彼岸花,一朵接着一朵地盛开,燃放。

美人笑意越浓,花开得也越来越多,不知过了多久,花丛中出现了另一张脸。那是一张带着淡淡微笑的脸,疏朗的眉眼,英气的轮廓,高挺的鼻梁,似是被刀锋削过的冷冷抿起的唇。淡漠而高傲,但目光中却是带着灼热的期盼。他手中握着一把短刃,刀刃深深地插进美人的脖颈中。

血做的彼岸花在两个人的倒影中绽放……

那是一把精致的短刃,刀刃锋利,闪动着冷森森的银光,银光中隐隐看得出其中两个小字:望乡。

“是时候,还给他了。”

七叶跪在驿缘阁顶层狭小的阁楼上。

“是。”面前那人身上的血渍已经被擦拭干净,露出干净俊俏的脸,双目紧闭,平静地躺着,胸口不断地起伏,七叶将望乡高高地举起。

“七叶,他是神族。”

“七叶,他是神族!”

他是神族,他受蜉蝣山山主之命而来,他痛恨你这样的怪物,早晚会带你走,会榨干你的精血神识,要了你的性命。

“是,所以要杀了他。”呆滞的眼神,寒光划过半空,望乡狠狠地落下。

“啪。”一瞬间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那是一双深褐色的眼。

刀子被稳稳地握住,七叶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忽然被接住,整个人被震得一顿,不自觉地向前一倾,差点儿栽倒。七叶的眼微微眯起,目光中闪现出冷厉和愤怒。

“放手!”她挣扎着想要把刀从那人手中拔出来,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也是于事无补,那刀在那人手中像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

好,七叶的怒火被点燃,她猛然一松手。“噗”,没有防备的神族男子猝不及防,刀刃就狠狠地顺着他手的力从胸口狠狠地插了进去。

“嗯……”男子的眼珠险些瞪了出来,嘴角鲜血溢出,深褐色的眸子有亮光闪动了下,眼帘慢慢地合上,晕了过去,握住刀刃的手一松,瘫倒在两侧。

“是你自己找死,倒是省得我脏了自己的手。”七叶仰起头,嘴角扬起笑意,将那把刀狠狠地拔出,血潺潺地涌出。

赶紧死掉吧,不要再来打扰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平静生活。七叶的脸上、手上都是鲜血,扬起的笑容无比灿烂又僵硬。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道青色的亮光倏然闪过,狠狠地敲在了她的头上。眼前一黑,七叶歪坐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青珠滚落,闪动着如水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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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具尸体在河水迂回,旋转的拐弯处相拥在一起,她们的尸体在水势中就像两只破烂的皮鞋一样飞快的转动着。就在谭四下水的那一刻,何三亮对他说:“祝你好运,勇敢的征服手。”在何三亮说完这句话后,谭四来不及回应一句,他的身子已经游了出去,在水势的冲击下,谭四像一叶木板似得在水中上下起伏。下水之后的几十秒中,谭四觉得体内的血液猛烈的冲击着他的眼珠,眼前一片昏暗,视线慢慢看不真切。这时的水面稍微平息了一些,以谭四多年打捞的经验,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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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秦天,从小神魂被封,但这一切在他得到残破的《封天图》之后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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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媱知道她与季明轩之间隔着天涯海角,不管陈媱怎么追赶都追赶不上他,分手是两个人最好的选择。不过现在她不会这样想了,她陈媱作为娱乐圈里新晋小花,资源、代言接到手软,每天应付着不同的工作,之前糟心的事情想都不用想,好不惬意。可奈何,一次综艺活动中两人重新相遇,又重启之前的孽缘。-那一夜,人前斯文的季明轩走近小花陈媱房间,敲门而入,直接把她揽入怀中,头埋在脖颈处,这里还有玫瑰花露的香味,他委屈道,“陈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嘛?好不好嘛?”-热搜居为第一#影帝季明轩夜会小花陈媱#引出网友、粉丝的众论,谁都知道一向自爱、从不与谁闹绯闻的季影帝,这都已经跟陈媱上热搜好几次了。以前影帝热搜一上便会公关,怎么这次热搜挂上两天都没有动静?就当众人觉得无瓜可吃时,那位影帝又上了热搜。季明轩V:陈小姐,请嫁给我吧!-[以前是我没有保护好她,失去她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会好好对她,犹如我的命一样——季明轩]【娱乐圈文】【人狠话不多的新晋小花×人前斯文人后败类的影帝】
  • 导师是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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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冷男神X新秀沙雕席离是娱乐圈顶流男神,是大家都想睡到的男人,他高冷英俊有才华从不跟异性多说一句话,偶然参加了一档选秀节目,遇到了沙雕小白兔林柔,随着林柔的出道,双人的合作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流逝,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的林柔却意外吸引了席离........新文《这个影帝会洗脑》腹黑宠妻影帝沈木X外表御姐内心傻白甜逗比蒲桃青梅竹马,宠妻狂魔,作天作地小妖精
  • 我的求生之路

    我的求生之路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莎士比亚公元2018年以独特的第三人称视角描述末日之后的求生之路,以血腥,人性为话题,诠释人性的底线,阴谋于求生相结合,抵制无脑的杀戮,客观现实评价,求生之路之中国篇向您呈现中国版的《世界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