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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涉及伊米莲·拉文德的问题上,约翰·格里菲斯很早以前就已经下定决心。众所周知,他可不是反复无常的男人。其实,如果大家稍加留意,便会发现端倪,甚至能够猜测,约翰·格里菲斯对伊米莲·拉文德的感情也许并非始于憎恨,而是来自更加汹涌的源头。

他总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在邮局,在庭院,在隔着橱窗的烘焙坊,她用纤纤细手揉捏面团,光洁的双颊沾着雪白的面粉,乌黑的发髻盘在优美的颈窝。

整整十七年,约翰·格里菲斯贪婪地注视着伊米莲·拉文德,隐秘的欲望在静脉中流淌,从牙缝间渗透。血丝布满眼球,脸庞涨得通红。每当他瞧见自己的儿子跟伊米莲的女儿在一起,强烈的嫉妒便会在喉咙里熊熊燃烧。

约翰·格里菲斯性情暴躁、傲慢不逊,始终相信自己理应享受更好的生活。他在先锋广场[63]的一家小洗衣店工作,负责驾驶运货卡车,经常拿着微薄的薪水去充斥着鸦片的唐人街挥霍。于是,到了1925年,也就是拉文德夫妇搬到巅峰巷的那一年,他的妻子碧翠丝开始在第一山丘[64]干活,勤勤恳恳地打扫富丽堂皇的豪宅,任劳任怨。他的儿子每天也要花上三个小时的工夫,挨家挨户地递送报纸,风雨无阻。全靠碧翠丝和杰克的共同努力,格里菲斯的房子才得以避免荒废的噩运,维持整洁的现状。

“你太没用了,杰克。”约翰·格里菲斯曾经斥责儿子,“你一向如此。”当时,约翰和杰克正坐在餐桌的两端,杰克默默地看着父亲吞下一口巧克力蛋糕。

后来,碧翠丝经常会回忆起这一幕,可是丈夫和儿子却都不记得她在场。几个月前,两千多名士兵刚刚代表美国出征,投身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幸好杰克才17岁,还不到参军入伍的年纪。不过,战争爆发仍然带来了许多问题,而碧翠丝·格里菲斯只担心一点:食物定量配给。

餐桌上的气氛原本就不甚和睦,丈夫坚持要吃精致的牛排,但是格里菲斯家根本负担不起,只能依赖碧翠丝在院子里种植的蔬菜勉强过活。随着鸡蛋、白糖和黄油逐渐减少,在吃饭时间安抚约翰·格里菲斯变得难上加难。她不得不偷偷地藏起粮票,确保自己和杰克能填饱肚子。或许是出于愧疚,那天晚上,碧翠丝向丈夫妥协了:他想吃最爱的甜点,而她则用掉家里仅剩的四个鸡蛋,满足了他的愿望。

约翰·格里菲斯很少让别人旁观自己吃饭,他声称那样会给大家留下错误的印象,认为他非常软弱。(抑或平凡,碧翠丝暗暗思忖。可是,她并未说出来。她绝不敢将类似的念头告诉约翰·格里菲斯。)不过,今晚是个例外。今晚,约翰·格里菲斯的妻子和儿子得到了特许,有幸看着他细细品尝每一口美味。

约翰·格里菲斯举起叉子,指向杰克。“艾摩思·菲尔兹的儿子是足球队队长,”他说,“罗伊·齐默退役以后将继承家族的生意。”

“我有一份工作——”杰克辩解道。

约翰从椅子上蹦起来,探身掠过餐桌,碰掉了盛着巧克力蛋糕的盘子。他用叉子稳稳地抵住杰克的喉结。

“需要给你颁发奖章吗?”他冷冰冰地问道,“你以为送份报纸就是盖世英雄了?”

杰克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父亲咧开覆满糖霜的嘴唇,露出得意扬扬的笑容。约翰又插起一块蛋糕,碧翠丝擦拭着弄脏的地板。“至于约翰·格里菲斯的儿子,我的儿子,”他咬牙切齿地补充道,“整天都在跟巫婆的女儿鬼混,”他嗤之以鼻,“听着,杰克,胡闹的日子到此为止。你也应该让自己变得有用一点儿了。”

约翰恶狠狠地瞪着儿子,杰克倔强地迎上父亲的目光,竭力坚持。然而,他实在忍不住眨眼的冲动,结果只好尴尬地转移视线。约翰轻蔑地挥了挥大手,命令他离开餐桌。杰克站起身来,突然沮丧地意识到,尽管父亲自认为了不起,可是在父亲的眼里,他却一无是处,不求有功,但求“有用”就行了。

1942年1月,一座崭新的剧院在西雅图西部落成。海军上将剧院[65]的开幕典礼盛况空前,本地的绝大多数民众都参加了。一张刊登在《西雅图邮讯报》[66]上的照片显示,观看电影的顾客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耀眼的招牌下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着“西雅图最佳剧院”的字样。在人潮涌动的边缘,站着一名少年和一名少女,他们个头相仿,少年的手掌亲切地放在少女的背上。

薇薇安娜踮起脚尖,东张西望。乍看之下,街坊邻居好像都来了:有伊格内修斯·勒克司,他是薇薇安娜和杰克最喜欢的高中老师;有埃丝特尔·马格利斯,她是勒克司的未婚妻;有莫斯家的老姐妹,还有康丝坦斯·夸肯布什与德蕾拉·齐默。德蕾拉的哥哥华莱士刚满18岁便立即辍学,加入了海军,马尔特·弗兰纳利和丁奇·菲尔兹也紧随其后,战争似乎已经渗透到大家的血液中。薇薇安娜伸出手,与杰克十指相扣,暗自庆幸他们俩还不必烦恼枪林弹雨的世界。

剧院的大门终于敞开了,薇薇安娜和杰克飞快地冲进去。墙壁上画着浩瀚的汪洋,女引座员和男检票员都穿着水手的制服。他们俩惊喜地环顾四周,嘴里啧啧称奇。杰克仔细观察舒适的连排靠椅,难以置信地瞥向薇薇安娜,薇薇安娜报以微笑。杰克总是喜欢新鲜而光洁的东西。薇薇安娜脱掉外套,塞到身后的座位里。剧院的气息就像刚买的油漆和地毯,又如热切的期待与希望。薇薇安娜仰起头,深深地呼吸——剧院的爆米花,潮湿咸香;廉价的古龙水,浓重刺鼻;沉思的杰克,干净清爽,带着沐浴肥皂与龟牌[67]车蜡的淡淡味道。

毫不夸张地说,薇薇安娜拥有异常敏锐的嗅觉。只要轻轻一闻,她就能分辨出对方吃了什么晚饭。即便使用最强劲的牙膏,也无法掩盖洋葱大蒜的辛辣和鸡肉汤面的油腻。对于薇薇安娜而言,没洗的头发、感染的伤口和烧焦的食物都会散发出恶臭,令她难以忍受。

其实,这项古怪的天赋远远不止如此。她可以判断一个女人是否怀上了孩子,甚至比当事者洞察得更早,因为孕妇的气味混杂着红糖与百合的芬芳。幸福的气味很酸,如同橙子或柠檬,而心碎的气味却很甜,实在是出乎意料。忧伤的气味像海风,死亡的气味像忧伤。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味。所以,她知道杰克在身边,还知道前面的两个脑袋属于形影不离的康丝坦斯·夸肯布什和德蕾拉·齐默,她们是薇薇安娜和杰克的同学。仿佛为了印证薇薇安娜的推测,两个姑娘双双投来目光,然后收回视线,继续窃窃私语。

薇薇安娜如坐针毡,竭力不去偷听她们的交谈。其实,她能够猜到大致的内容。谁都看得出来,康丝坦斯想追求杰克,而且绝不允许任何人妨碍,尤其是薇薇安娜。通常情况下,她不太担心,抛开香水的伪装,康丝坦斯的气味就像腐奶和猫尿。可是,她也无法毫不在意,毕竟康丝坦斯非常漂亮。

17岁的杰克相貌英俊,下颌棱角分明,眉毛浓密,前额的卷发垂至双眸,显得极为潇洒。薇薇安娜还算可爱。虽然五官普普通通,仅仅是棕色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羞涩的嘴唇,但是杰克觉得她很美,这就足够了。大家都乐于让情投意合的少男少女沿着幸福的道路前进,除了杰克的父亲和康丝坦斯·夸肯布什。

康丝坦斯再次转过身来,金色的长发优雅地掠过肩膀,座椅随着雀跃的动作而轻轻摇晃。她对杰克露出灿烂的微笑,“嗨,杰克。”

杰克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尴尬地回答,“噢,嗨,康丝坦斯。”

“抱歉,我应该早点儿跟你打招呼,”康丝坦斯说,“可是,我刚刚没瞧见你。”

薇薇安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和亲爱的德蕾拉正在讨论我长得最像哪个好莱坞明星,”康丝坦斯接着说,“到底是维罗妮卡·莱克,还是丽塔·海华斯[68]呢?”

“金发碧眼的丽塔·海华斯。”德蕾拉插嘴道,得意扬扬地盯着薇薇安娜。德蕾拉并不漂亮,但是凭借平凡的面容和奉承的话语,她可以完美地扮演康丝坦斯的小跟班。

“当我发现你坐在后面时,心里就想,杰克肯定知道。毕竟,你总是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康丝坦斯柔声细语地补充道,“德蕾拉认为是丽塔·海华斯,但是我不确定。”康丝坦斯凑近杰克,“你知道吗?维罗妮卡·莱克的真名居然是康丝坦斯!这简直是命中注定的巧合,对吧?”

杰克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然后重新坐下。“未必,”他说,“在12世纪,有一位西西里女王,也叫康丝坦斯[69]。”

康丝坦斯和德蕾拉满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真的吗?”

“她肯定非常漂亮。”德蕾拉激动地发表意见。

杰克耸了耸肩,“实际上,西西里女王康丝坦斯直到30岁才结婚,据说是因为容貌太丑,没人愿意娶她。”

康丝坦斯面色一沉,脸颊涨得通红,嘴里喃喃地嘟囔着“电影开场”之类的借口,赶紧转回身去。德蕾拉表情阴郁地瞪着薇薇安娜。“骗人,”他们听到她嘀咕,“我敢打赌,她的名字不是康丝坦斯,而是薇薇安娜。”

杰克伸出胳膊,搂住薇薇安娜的肩膀。

“起码,康丝坦斯说对了一点。”薇薇安娜顺势靠进他的怀抱里。

“什么?”

“你确实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

杰克斜斜地扫了薇薇安娜一眼,唇边带着戏谑的笑意,“你是在夸我学识渊博吗?”

“我?夸你?少臭美了。”

剧院的开幕电影是《哈瓦那的周末》[70],主演既非维罗妮卡·莱克,也非丽塔·海华斯,而是颇具异域风情的卡门·米兰达。放映结束以后,杰克驾车带着薇薇安娜去了他们俩最喜爱的地方:城中水库。

水库坐落在街区的制高点——相比之下,巅峰巷尽头的小山还要稍逊一筹——周围环绕着茂密的枫树林。在一座白色小屋里,住着管理员和他的妻子。秋日漫漫,管理员经常打捞橙黄橘红的五角枫叶。夜幕降临,年轻的情侣结伴到旁边的公园玩耍,夫妇二人便相视而笑,调大收音机的音量,拉紧厚厚的窗帘。几年前的白天,杰克和薇薇安娜便发现了这个地方,他们甚至在树林中建造起一处秘密堡垒。但是,直到近期,他们才在晚上过来散步,结果惊讶地察觉,沐浴着银色的月光,一切都显得截然不同。

杰克停下车,熄灭引擎,“你喜欢那部电影吗?”

薇薇安娜点了点头,陷入沉思,回忆着五颜六色的服装和热情奔放的舞蹈,“如果我会跳舞该多好啊!”

“我可以教你。”杰克说。

薇薇安娜看向他,“你又不会。”

杰克微微一笑,“我会跳华尔兹和狐步舞,就连探戈也略知一二。”

薇薇安娜瞪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学来的?”

“肯定是在书上读到过。”杰克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来吧,我给你展示一下。”

薇薇安娜踏出汽车,1月的冷风吹着赤裸的双腿,她裹紧外套。

杰克环住薇薇安娜的腰肢,将她揽到胸前,两人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人们相信,探戈诞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71]的妓院。”他把右手放在她的后背中央,“我觉得‘探戈’二字源于拉丁语,本意为‘触碰’。”

“原来如此。”

杰克抓起她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又用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尽管气温很低,他们的掌心却渗透着汗水。杰克清了清嗓子,“好,现在,我会慢慢地往前迈两步。你只要跟着我就行。”

于是,他们立即跳了起来,杰克响亮地数着拍子,“一!二!探、戈、收!”最后,薇薇安娜能够在他的臂弯里自如地舞动,就像阿根廷的妓女一样。虽然节奏不算很快,但也许是因为“触碰”,薇薇安娜和杰克都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松开手,倒向草地,看着温暖的呼吸幻化成白色的云朵。

杰克转向薇薇安娜,“你冷吗?”

“冻得要命。”她撒了个谎,侧过身去,搂住他的脖子。她将他的脸庞拉近,微笑的嘴唇贴在一起。

甜蜜的亲吻逐渐加深。两人轻轻翻滚,杰克悬在上方,依靠胳膊肘支撑,保持着几英寸的距离。每到此时,他们都会停下。随后,杰克便开车送薇薇安娜回家,她的脸颊绯红,她的视线模糊,眼里全是杰克的朦胧轮廓,瞧不清面前的情景——旺盛的火炉熊熊燃烧,吃饭的餐盘满满当当,生气的母亲大声呵斥,你究竟是

怎么回事儿?

可是,今天晚上,趁着杰克尚未离开,薇薇安娜赶紧拽住他的衬衫。她动作飞快,解开了顶上的两颗纽扣,让他自己完成剩下的任务。她褪去衣服,露出隐藏的蕾丝花边,凝视着他的脸庞。

杰克低头亲吻她,嘴唇顺着脖颈移动,掠过锁骨,她颤抖不已。他的指尖在她的肚脐上画圈,接着摸向腰部——

“不行!”薇薇安娜尖叫着抓住了他的双手。

杰克气喘吁吁地坐起来,“薇薇安娜,你真是个傻丫头。从你6岁开始,我就认识你了。你生病的时候我也在场,你还吐到过我的鞋子上呢!”

9岁那年,薇薇安娜经历了印象中最严重的腹痛。而且,她吐了好几次,其中一次还吐到了杰克的鞋子上。后来,她被诊断出患有阑尾炎,匆匆地上了手术台,留下一道永恒的疤痕。不仅仅是普通的疤痕,而是深深的裂缝,跟杰克的无名指一样宽,覆盖在右侧的腰部。以前,她喜欢这道疤痕,因为它狰狞可怕,适合她假扮受伤的士兵。如今,16岁的薇薇安娜痛恨这道疤痕,它依然狰狞可怕,而她却不再假扮受伤的士兵了。

薇薇安娜捏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太丑了。”她委屈地抱怨道。

“不丑,”杰克说,“这个才叫丑呢!”杰克伸出手,展示着拇指和食指之间的白色疤痕,“开罐器割的。”

薇薇安娜仔细地瞅了瞅杰克的疤痕,忍俊不禁,“那根本不算什么。”说着,她坐起来,脱掉一只鞋子,“我把滚烫的煎锅掉在了脚上。”她给他看烧伤的痕迹。“还有……”薇薇安娜抬起胳膊肘,指着皱皱的伤疤,“6岁时,我学习骑自行车,不小心摔倒了。我不得不挑出皮肤里的碎石子,好像还漏了一个。来,你摸摸看。”

杰克哈哈大笑,“不用了,我相信你。”

“杰克,我想让你检验一下。”薇薇安娜故作严肃地说,“这很重要。”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按住薇薇安娜的皮肤,“好吧,里面确实有东西。不过,也可能只是你的骨头而已。”

薇薇安娜扮了个鬼脸,“哈哈!”

接下来,杰克依次介绍了自己被雪橇划破的膝盖、接种疫苗的圆形针孔、鼻子上残余的水痘疤痕。“你瞧,我受过的伤比你多得多,估计将来你也无法超越我。”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伤口,虽然未曾给皮肤留下疤痕,却格外疼痛。类似的伤口,在杰克身上恐怕数不胜数。两人并肩躺着,静静地思考这个问题。寒风呼啸,月亮高挂在夜空中。

“有时候,我觉得爸爸肯定非常恨我。”片刻之后,杰克说。

“他不恨你。”薇薇安娜轻声低语。她回答得太快了,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其实,她不相信约翰·格里菲斯可以关心任何人。就算他拼命尝试,就算他想要改变,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不具备爱的能力。薇薇安娜听到母亲对自己说“我爱你”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伊米莲丧失了爱的能力,伊米莲只是更愿意把爱的能力藏起来,尽管薇薇安娜不明白为什么。

“有时候,”杰克开口道,“我觉得如果——”

“如果?”

杰克转向她,露出忧郁的微笑,“如果咱们不在一起,或许他不会那样恨我。”

薇薇安娜闭上眼睛,将突如其来的恐慌压进胃里。她收起紧张的情绪,哼哼唧唧地呻吟,半开玩笑地逼问着杰克,“格里菲斯,你要跟我绝交吗?”

杰克沉默了许久,恐慌重新涌入薇薇安娜的咽喉。“不,”终于,他答道,“我永远都不会跟你绝交。”

他盯着周围的黑暗阴影,喃喃地说,“他认为我没用。”

薇薇安娜抱住了他。“嘘。”她悄悄地说。杰克沮丧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去,枕着美丽的蕾丝花边。他的呼吸悠长而沉重,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腰部。薇薇安娜感受着他的心跳,试图从悲伤的节奏中获得一丝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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