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李山阿眯着眼打着哈欠从船舱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来,脑袋上顶着个小四。他迎着朝阳交叉起双手,双臂贴紧耳朵用力向后脑举伸起了懒腰。
小四也学着做,发现双手够不到一起,气愤的揉乱了李山阿的头发。
轩辕彻早就醒了,在船舷旁临风而立,清雅的像一只白鹭。
程锦和轩辕诺在船舱里手牵着手睡得天昏地暗。
五日前将姜无姬与仓措安顿无虞后,李山阿从姜无姬手中接付忘川灯,与小四、程锦、轩辕彻坐着小船从金沙城沿沱江一路西行到了羽南山附近。轩辕诺接到飞鸽传书,早就在岸边等候。程间生和廖典也接到了程锦的消息,放下了手头的生意来接她。
不过轩辕诺愿上船,程锦却不肯下船。她一是怕被逼婚二是玩心重,躲在船舱里硬要跟着小四去太岳转一圈凑三元会的热闹。程间生拗不过自己的亲生闺女,只好随她去。轩辕彻一桩心事已了,也是意犹未尽,几人便又坐着小船慢慢划向太岳。
那程锦和轩辕诺都是打小没出过门的,这一遭算是彻底解放了天性,跟在小四屁股后面发了疯似的在船上嬉戏打闹,饿了就每人捧一尾烤鱼坐在船尾,一边听小四叽叽咕咕一边瞄着李山阿偷笑。昨夜几人一直玩到天东镀了鱼肚白,估摸要睡到正午才能起来。
***
清晨的沱江半碧半金,江风夹凉。沿途水户尚未出渔,江上除了他们这一叶小舟前后不见船只。
轩辕彻踱步到李山阿旁边假装观赏两岸绝壁,忽道:“快到太岳了。”
李山阿眺望着远山说:“是啊,一过鼠尾滩,也就再十里水路了。”
轩辕彻小声问:“你到底是谁啊?”
李山阿不禁咋舌,“你烦不烦?”
轩辕彻举起右手三指保证:“我只问最后一遍。”
李山阿没服软,“我不过问你到底是不是吕川,你也只知道我是李山阿便好了。再深究下去,未免交浅言深。”
轩辕彻赌气说:“你不肯告诉我是谁,太岳自有人会告诉我。”
李山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嫌弃:“且不说他们肯不肯告诉你,就算告诉了你,他们也只知道我是我。”
轩辕彻被逗乐了,“你不是你还能是谁?”
李山阿也笑了,“谁知道呢?”
“啊~~”
李山阿皱眉,“不知道就不知道,你呻吟个什么劲儿?”
“不是我!”轩辕彻恼了。
“不是你是谁,这船上除了船夫醒着就你我两......个。”李山阿看到搭在船头的蹼爪,声音突然放缓。
一只猿猴脑袋从水里噗的一声钻出来,圆咕隆咚的眼球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
“啊~~”猿猴亮出两排尖牙,长长的舌头如蛇信舞动。
“长右!”两人同时惊呼,这本是六合南境的水怪,怎会长途跋涉到西境的太岳周围?
那长右借着一双有力的长臂爬上船来,湿淋淋的围着两人打转。
李山阿强装镇定,“我听师父说过,长右食性虽杂,但只取树叶竹笋蟹蛙之类,并不食人......”
话音未落,长右一口咬了过来。
“唔啊。”李山阿吓得躲在轩辕彻背后拼命解释,“不好意思,自从山里多了一个会咬人的,我对牙齿尖尖的活物就分外敏感。”
李山阿头上传来小四鄙夷的目光。
轩辕彻无心伤它,拔出沉渊一道剑气扫起长右,又一屁股把它踹回了水里。
李山阿轻咳一声在背后提醒:“长右天性倨傲,最恨别人羞辱于它,你刚才这一下......可以说不太好。”
轩辕彻不屑一顾,“不太好又如何?它有害我之心,我饶它一命已是仁慈。”
李山阿再次小声提醒:“你别忘了,我们这是在水里,而且我们之间没有人修水灵。”
水中传来扑通通的响声,两人把头缓缓转向船头,江中陆陆续续钻出了三四十个长右的脑袋,刚才被踹回水中的那只长右游在最前面,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赶来。长右们此起彼伏的怪叫着,但闻山谷传响,泠泠不绝。
李山阿像看壮丽山河一样对着满江的脑袋频频点头补刀,“师父说的很对,长右从不单独行动。”
船舱里翻江倒海,程锦一下子折到了轩辕诺身上,脑袋咚的磕在了一起。
“啊!”两人同时哀嚎。
她俩迷迷糊糊的互相搀扶着走出船舱,躲闪过船上满满登登的长右,找到了像下饺子一样不断奋力把长右扫回水里的轩辕彻和头上顶着小四兀自满船乱窜的李山阿。
轩辕诺边躲边问:“哥哥,这是怎么了?哪儿来的这么多长右?”
轩辕彻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其它,劝轩辕诺道:“说来话长,你俩先回船舱别出来。”
轩辕诺看了眼被长右堵住的舱门皱了皱眉,“船夫呢?”
“跳船跑了。”
“......”
程锦目光追赶着东窜西逃的李山阿急的跳脚,“小四你用三昧真火呀。”
小四牢牢揪着李山阿的头发,在他的脑袋上片刻不停的东倒西歪,“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是能用一把火解决的!”
程锦快哭出来了,“都这时候了你还跟它们讲什么人生道理啊!”
“不是讲道理!而是,”小四在李山阿脑袋上又颠起来一下,气得脸都变形了,“咱们这是艘木头船!”
“诺儿危险!”轩辕彻半晌听不到轩辕诺的动静,抬头一看她竟然已经走到了船头。
轩辕诺从腰间取出一块随身玉佩,注入灵力扔在湖里,发出好大一片动静。长右们愣了愣,突然齐刷刷的全部跳进了水里。
轩辕彻借机把轩辕诺拉回来,“你刚才在水里扔的是什么?”
轩辕诺笑笑回道:“没什么,‘他’想要的。”
轩辕彻刚想接着问,见程锦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只好又咽了回去。
程锦惊魂未定的搂住轩辕诺的胳膊,“吕溪姐姐,刚才那些是什么东西啊?”
轩辕诺笑着摸摸她的头,“不过是一帮饿急了的水猴子,给了些东西吃就乖乖回去了。”
程锦心里感觉怪怪的,细细端详轩辕诺道:“吕溪姐姐,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轩辕诺微微惊讶了一下又笑,“可能是没睡醒吧。”
程锦心有余悸的问:“那帮水猴子不会再回来了吧。”
轩辕诺笑着安慰她:“放心吧,他们单纯得很,有了吃的轻易不会害人的。”
***
不日抵达太岳,期间再无事端。轩辕兄妹带着程锦前往天柱峰,李山阿和小四则携忘川灯先回了显定峰。
回山的路上,小四趴在李山阿肩上对他耳语道:“我都憋了一道儿了,你真的不好奇那对兄妹来咱们太岳干嘛么?”
李山阿笑问:“怎么?你不是和吕溪玩得挺好么?”
小四蔫儿了,“好是挺好,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李山阿正色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寻求到认同感的小四一脸兴奋,“对吧对吧。”
“我第一次觉得奇怪,是吕川的那句我是六合人,也是东夷人。”
小四一脸懵圈,“啊,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的?”
“羽南山。”
“哦,我不在。”那时候程锦气人的神态现在想起来都让狐牙痒痒。
“那时候他手腕处露出的狼头印记是东夷洛氏的家徽,六合虽然与东夷联盟,但毕竟两家是不同神系之后,六合人其实很难在东夷族内立足,更别说与首领一脉称兄道弟了。能在部落内拥有吕川这样的地位,连常进出边境的使臣和商贾都做不到,他很可能是从小就在部落长大,被当做也把自己当做东夷的半个血脉了。”
小四问:“六合与东夷可没有奴隶的往来,难道你觉得他二人是六合皇室?”
李山阿慎重的点了下头。
小四摇起尾巴否定,“不可能不可能,哪有让皇子公主双双来通风报信的道理?”
“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直到看见吕川的钱袋。”
小四糊涂了,“钱袋?”
李山阿道:“不错,我当时想他们若真是皇室,虽改得了一身行装,可毕竟也要确保两人的安全,身上不被人注意的某处肯定有暗卫一眼就能识别出他身份的物件在,以防意外。那日我们在金沙城程吃饭时锦举起他的钱袋,我终于找到了那个物件,虽然从外侧只能看到颜色较深的反纹路,那应该是纹在钱袋内侧的一个龙纹,只属于六合皇室的龙纹。”
小四吃惊之余又说:“可我们在钩吾山那么紧急,也没见有暗卫相护啊。”
李山阿浅笑道:“暗卫是景润帝的人,那时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权衡。”
小四明白过来,“是姜......”
李山阿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道:“这不是我们该声张的事情,最好假装不知。”
小四问:“那你说他们来太岳是为了看三元会的么?”
李山阿反问:“如果是来看三元会的,吕川去救仓措兄还会犹豫么?”
“你的意思是?”
“很可能同当年一样,皇命,借兵。”
***
两人聊着聊着到了浅风观,小四先回到两人房间清扫,李山阿半月未归,打算前去拜访师父。走在观中,李山阿觉得今日的浅风观显得分外僻静,前院竟然无一人练剑,李山阿又走了走,仍是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来到凌云殿,还没待进门,屋内忽然传来两人的谈话声。李山阿辨出其中一人是师父玄一真人,另一人声音却似亲似疏,不知在哪里听过。李山阿见师父正与人谈论不便打扰,便屏住气息于门外静候。然殿门只是轻掩,他于门外竟能听清两人言语。
殿内,张玄一与一青衣男子正面对面盘腿而坐,言笑不苟。那青衣男子望去应在而立之年,古铜面色,剑眉凤眼,双颊清瘦。从面相上看,两人相差应有十岁。
张玄一挥了挥手说:“不必再提了,你我相知多年,你的脾气秉性我最是了解,你若想瞒当年之事,这一生自是无人能知......师父当年暗自保下你,将你在世的消息告诉我之时,亦是嘱我不要多问。”
那青衣男子欲言又止,转问道:“师兄,我还有一事相问。山阿他......”
“还是老样子,”张玄一叹道,“山阿八岁那年,师父命我带他去天柱峰。可能是念及与你旧情,师父暗下传授了他内门心法。你也知道师父有使朽木生花之能,绝无教不会的道理。可山阿这孩子,却是个把月仍不能完整的流转周天,我只好把他又带回峰里。”
“难不成是因为那胎记?”
李山阿在门外十分纳闷,心中叠声自问,我胎记之事应该只有师父知道,这人不知从哪里晓得的?难不成和程老爷一样是师父旧友?又为何要谈及我?
张玄一点点头叹道:“正是。我曾于山阿练气时拿灵力探过,这孩子只要一从膻中穴运气,灵气便如石沉大海般被那左肩胎记悉数吸去,之后整个人灵力躁动,奇经八脉的穴位全然被火灵积蓄,山阿年幼,无法巡导如此庞大的灵力,奇经八脉的灵力越攒越多,一夜体内竟然焚出天火,几乎烧了道观,还死了一个道徒。我心里纵然焦急疑惑,总归是没了办法,只好将他留在后山,浣纱林地灵充沛,才可勉强压制他的火灵。”
门外的李山阿心中泛痛,青衣男子亦叹道:“或许这也是他命中劫数。”
“可你不知的是,山阿天资更甚于你,他在后山竟自学会自在修炼,化用了师父传他的内门心法,将瘀滞不行的丹田灵气引至右侧天宗穴,只流转半个周天,巧妙的避开了左肩那胎记。我让山阿自己在后山好生修习此项法门,此修炼方法虽不及常人流畅,但他慧根不浅,进步神速,况有内门心法加持,几年下来,灵力已是门内弟子翘楚,也算是因祸得福。只是这娃娃天性率真,不拘尘规,这控制灵力的内门心法只因他心中有愧才勤加练习,但这本家剑法还肯不肯好好修习,我这当师父的却是管不了了。”
那青衣男子不禁苦笑,“这倒与我当年一个模样了。”
张玄一轻叹一声,“当年芸师妹生产之前托付我为山阿义父,这三年我将山阿关在后山,不能时时照料他,又何曾尽当年所诺之职?每每想起,总觉得愧疚难当,对你俩不起......”
青衣男子摇摇头,“许诺易守诺难,师兄对我二人已经算穷心尽力。”
“对了,今日山阿回来,你要不要看一眼再走?”
那青衣男子苦笑着摇摇头,眼中略带神伤,“我在这山中是罪人,他未见过我,我也不必给他添无谓的负担。”
李山阿心中一动,这人果然认得我的。
这一乱气息已泄,屋内两人当即察觉,张玄一喝道:“谁?”
山阿忙在门外回:“师父,徒儿回来了。”
张玄一松了一口气道:“山阿回来了,进来吧。”
“玄一师兄,那我们就此别过。”那男子低声说道,从胸前扯出一个面罩转身疾步而出,正赶上李山阿推门而入,与他擦肩相过。那男子明明未看他一眼,李山阿却感觉他的视线将自己死死盯住,不禁回过头去寻找其所在。然而当他转过头去,看到的只是殿门大开后的悠云闲天,空净的殿里传来一声早莺,那男子早已不见踪影。
殿外不远处的树上,一个红衣男子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玉佩,颈上三颗相貌相同的头颅议论纷纷。
左边的一颗头捏着个公鸭嗓说:“三元会将至,我们不去物色几个好苗子,来这儿偷摸瞅这娃子做甚?你好这口?”
右边的一颗头声音嘶哑的亦问道:“你不去看住天柱峰那兄妹两个,自作主张来到显定峰,不怕误了主公大事么?”
“来这里,说不定能给主公带回一份出乎意料的大礼呢。”中间那颗头颅看着李山阿,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