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景被祁凡宇打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高二年级。这件事几乎成了一整个年级的头条新闻。丁夏仅仅忐忑了半节课,班主任胡老师就出现在教室门口,敲了两下班门:“不好意思赵老师,打断一下,丁夏,你出来。”
完了。丁夏心里想。一切都要完了,自己干那点丢人的事情全都要公之于众了。
她攥着拳头颤颤巍巍跟在胡老师后面走,远远就瞥见祁凡宇站在走廊尽头,他们班主任背着手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踱着步。如果说没出教室的时候,丁夏还心存侥幸,还有那么一点残存的想法希望只是胡老师找她这个班干部有事,那现在看到祁凡宇的时候,她是真的绝望了。
他们被带到了高二楼里最大的的文综办公室,平日里总是见到的那些老师,那些丁夏见到就毕恭毕敬喊一声老师好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学生被带进来,靠着墙根站着。教历史的林老师刚进来,他先见怪不怪地从两个犯了错误的学生面前走过去,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丁夏,冷笑了一声,问道:“胡老师,怎么你们班丁夏也犯错误啦?”
“哼。”胡老师翻着手里几张A4纸,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一哼声让丁夏真的无地自容了,她真的恨不得跪下来求胡老师放了自己。
办公室门开了,7班的班主任领着李文景进来了。他的颧骨上贴着一块纱布,但淤青还是没有完全遮住,原本瘦削的脸上显得更加没有光彩。三个人都站在墙边上,胡老师把手上的A4纸抖了一下,交叉双臂靠在办公桌边上,挨个巡视三个人的脸。
“说说吧,为什么打架?”
“老师这男的欺负丁夏!把丁夏都弄哭了!”祁凡宇就像一个炮仗一样放起来,咋咋唬唬的,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看过来了。
“丁夏?”胡老师叫到丁夏,她战战兢兢看向胡老师,发现胡老师直勾勾盯着她,“是么?李文景欺负你?”
“……”丁夏没有办法说,只沉默着低头。
“李文景?”胡老师转向另一个人问。
“……”那边也是一阵安静。
“行,都不说。”胡老师拉了一张椅子过来,木制的凳脚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她坐下来,说,“那咱们耗着?”
“老师!我说了,是李文景欺负……”祁凡宇还在积极抢答,但也无情地被胡老师给堵回去了。
“让你说话你再开口。”胡老师瞪了祁凡宇一眼,又看向默不作声的丁夏,“丁夏,你说。”
这要怎么样才能开得了口?说她和李文景在网上聊的那些骚?还是撒个大谎把李文景说成个十恶不赦的臭流氓,然后被他无情揭穿?她那一刻突然明白了《风声》里为什么李宁玉脱光了被丈量的时候如此痛苦,她只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丝不挂被拴在城楼面前,被人从头到脚地打量。胡老师还在盯着她,让她无地自容,也不敢抬头。
“老师。”李文景叫了一声,胡老师的目光回到了他身上,他的声音倒是挺稳,对胡老师说,“老师是我的问题。”
“那你有什么问题?”
“丁夏同学经过我们班的时候,我问她要电话,她,她不给。我就一时冲动去抓她的胳膊,她……”
“啧……”站在一边的7班班主任简直要听不下去了,扶着额头走开了。
“你接着说。”
“我就是一直抓着不放,还说了些混账的话,让丁夏同学难堪了,就扇了我一巴掌。”
“你说什么了?”
“我说,”李文景顿了一下,“我说我做梦都想亲你一下。”
办公室里发出各种各样的低呼声,其他作为的老师都开始交头接耳,好像不相信这个普通快班的希望之星竟然会说出如此下流的话来。
胡老师还是很冷静,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就像一台计算机一样,接受外来的信息,发出想匹配的内容。她又偏向丁夏,说:“丁夏,他说的属实吗?”
“啊?”丁夏还没有回过神来。
“李文景同学说的,都是事实吗?”
丁夏的脑仁真的要爆炸了,这次她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她不知道李文景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竟然自己跳出来说全是自己在冲动耍流氓,但她心里是活活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自己要被处以极刑,现在倒突然出现了一线生机。丁夏是真的想点头说事实就是这样,但是良心阻止了她。
事实并不是这样,事实之中,丁夏也是个反面主角。她缓缓转过头看李文景,他没有戴眼镜,眼睛低垂着,丁夏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又听见他跟着说:“老师我真的错了。”
“你知道错就好!”7班班主任把一本又大又厚的字典摔在桌上,一声吼叫都破音了,“这么多老师都这么器重你!可你呢!不学好……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你对得起谁?你爸妈?老师?还是你自己?!”
中年男子的生气透过骂骂咧咧刺过来,话是说给李文景听的,可是每一个字都扎在丁夏的身上。不知廉耻、没脸没皮……这些词老师都用上了。李文景紧紧抿着嘴唇,丁夏低着头,背后冒着冷汗,只有祁凡宇站在中间无比趾高气昂,好像自己为惩恶扬善事业又增添了一抹亮丽。
第二天,“高二7班一个同学疑似感染H1N1病毒”的新闻又成为了话题中心,大家热议到了中午,下午7班就全体放假了。全校的师生都在感叹,禽流感高发的这段时间里,五中明明做了最早也是最充分的准备,进校门量体温,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来教室用消毒液洗一遍地板,没想到还是出现了禽流感的事情。
大家纷纷议论着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防治禽流感,只有丁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那位所谓感染了病毒的同学,就是李文景。祁凡宇因为伤害同学,也要停一周的课。她在班上坐着的时候,看到姚阿姨从窗外经过了,她甚至没有脸出去见一下祁凡宇的妈妈。
作为“受害者”,丁夏没有收到任何的责罚,非但如此,还被学校百般保护起来。她在课上偷偷摸摸地把想说的话全都写在给袁钟灵的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她突然觉得难以启齿了。原本就只是暑假时候自己情绪低落的不良产物,多多少少和袁钟灵都有关系,她想了想,把信纸揉成了团,塞进自己的书包里了。
她中途被叫出去,和祁凡宇还有他妈妈见了一下,老师又当着她的面问了几句昨天的情况。丁夏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姚阿姨摸了下她的后脑,说:“给小夏吓成这样,话都不说了。”
祁凡宇一向不知天高地厚,在旁边接起了嘴:“是吧?所以说这种人不应该打吗?”
“闭上你的嘴。”姚阿姨指着他的鼻尖说。
祁凡宇丝毫没有为自己那一拳感到悔意,抖着腿跟老师说他觉得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弄得姚阿姨不堪又生气。
眼看着姚阿姨简直就要上手暴揍祁凡宇了,老师倒突然成了劝架的人:“唉保护女生、杜绝不尊重同学的行为,确实是好意。我们其实也相信祁凡宇肯定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我们也需要用比较…比较文明的方法来解决的啊。”
姚阿姨跟着点头,随即又转向祁凡宇,照着他头顶上削了一掌:“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祁凡宇手捂着脑袋,委屈得很,刚要反驳,就被姚阿姨拽着走了。
走廊上剩下丁夏和他们班班主任,老师让她回去上课吧,她定定站在那里看着姚阿姨扯着祁凡宇下了楼。再没有其他的人了,除了旁边教室里传来老师的声音,讲化学方程式的,朗诵英文课本的,讲北大西洋暖流的……
她回头看向楼梯,拐角的地方看到盛晖站在那里,手里抱着一摞作业本。他张张嘴,想问什么,丁夏避开了他的眼神,朝着走廊另一边的楼梯走掉了。她不希望盛晖知道真相,但她也不愿意对他撒谎,选择逃避仿佛就是她面前的单行道。
但果不其然的是,丁夏在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回家的路上看到了等在人行横道那边盛晖,他抱着手臂,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好长。
他远远看到了丁夏,朝着她招手。丁夏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你没事吧?”盛晖一开口就是在关心她,“我都没找到机会问问你。”
丁夏强颜欢笑,摇摇头:“没有,我能有什么事?”
“7班那个男的,没有……”他顿了一下,眉头紧紧扣着,“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没有,”丁夏的目光躲闪起来,她想了下李文景跟老师认罪时候说的话,然后回答盛晖,“就是,找我要电话,抓了下我胳膊。”
“无耻……”
丁夏不愿意再说下去,低头看着自己宽大的校裤底下那双帆布鞋,说:“他,也受处分了,算是……算是惩罚过了。”
“对不起……”
“啊?”丁夏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抬头看向盛晖。
“对不起,我不在你旁边,竟然还需要别人来替你出头。”
秋风吹过来了,像个年轻的男孩,牵起落叶的手,带着落叶转了个圈,又转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