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昏黄的烛火映在盛胤国君元勤晦暗不明的脸上,他侧身而坐,阿翁立在身侧,他放下手中的奏本,揉了揉眉心,抬起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男子。
眼眸收紧,唇线紧抿。
一身月白交交领衣襟,同色的腰封,外披双层浅草绿长袖大衫,他直直的跪在地上,腰背挺得很直,双手隐在宽大的袖子中,一头青丝垂满肩,微微滚动的喉头,发丝篦在耳后,露出一对圆润的耳垂,细致的纤长脖颈下锁骨消瘦…
目光上移,潋滟若三月桃花般娇嫩的唇,高耸流畅的鼻峰,肤色细致白皙,如无暇白玉,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仿若两个黑玛瑙,无波无澜,睫毛乌黑纤长更添眼眸有神,脸型瘦长,轮廓轻柔精致。
“掌灯。”
阿翁唤来几个内侍,在殿内新添了几盏宫灯。
元勤坐直了身姿,从阴暗中探出来,双眸如鹰隼一般钉在元止睿身上,眼眸一动不动,仿佛要在他身上穿个洞。
阿翁眉心皱起,看了看二人,轻轻叹气。
“今日宫宴你去了何处。”声音低沉带着阵阵的寒气。
元止睿俯身行礼答道:“回禀君上,臣下偶感不适,在偏殿休息。”
“臣?”元勤轻佻眉心,嘴角勾着冷冷的笑:“你称父为君上,称子为臣下。”
阿翁张了张嘴,闭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元止睿半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盖住的眸子,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
冷笑一声:“你礼遇周全可还当自己是本君的儿子。”
元止睿颤抖的闭上眼,滚动着喉头,睁开眼,勾着淡淡的笑意:“先纲常后伦常。”
阿翁惊慌失言:“殿…”
元勤阴狠的瞪了阿翁一眼,阿翁直直的跪了下去。
回过头看向元止睿:“好一句先纲常后伦常,今夜寿宴,你矫旨欺君,依律该当如何。”
他笑的格外妖娆迷人,露出一排皓齿,元勤呆住了,蹙着眉,恍惚间听到他温声的说道:“当诛…”
元勤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突然青筋暴起,他恨他这幅波澜不惊、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恨他总是这般无所谓、满不在意的神情,那眉眼间的疏远、淡然,让他深恶痛绝。
陡然起身,走下阶前,指着元止睿,暴怒道:“你当本君真的不敢杀你吗!”
他直直抬起头,对上元勤的眼神,嘴角扬着的笑意愈加肆无忌惮:“您是君,手握天下苍生,杀伐决断只在一念。”
元勤赤脚走到元止睿面前,死死的盯住他,眼中布满血丝,阿翁匍匐在地,一头的虚汗。
彼此四目相对了,片刻,元勤神色淡然的回到软塌之上,端起一旁的茶盏,垂眸,轻轻吹了吹浮茶,勾起一丝冷笑道:“你去了清荷苑。”
只是短短的六个字,元止睿微微张大了眼眶,隐在衣袖中的手指紧握成拳,脸色霎时间苍白了下去。
声音僵硬:“没有。”
元勤瞟了他一眼,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意,仰头喝下一口茶,眉眼隐在氤氲的水雾中,可嘴角上扬的笑却是那么清晰可见,他放下茶盏,看着元止睿残忍的笑道:“没有?”
这句没有说的极为轻巧,像是飘下的一朵霜花般,轻盈却寒冷。
阿翁依旧保持着匍匐的姿态,无奈的闭上眼。
他乌黑的长发上勾了一丝灰白的蛛网,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更像是握住了他的软肋,眉眼带着轻蔑,嘴角带着得意。
“若是没有,你鬓角的蛛网何来?”
元止睿释然一笑,连眉眼都弯了起来,若不是空气中还瞟着剑拔弩张之气,瞧他的神情好似在与知己良朋谈笑风生。
这个笑像是点燃一根炮仗,元勤炸裂了,瞪大了眼睛,咬紧牙关,他在笑,他居然还敢笑,很好,很好。
开口道:“你去清荷苑做了什么。”听着语气像是疑问句,元止睿抬起头仰望着元勤,却听到他继续说道:“让本君猜猜,祭奠?供奉?还是痛哭流涕呢…”
元止睿猝然低下眉眼,眼底一片灰暗。
“无碑无寝、无牌无位、无名无姓,仿佛在这世间不曾存在过一般。”
手指紧握,指尖抵在手心,传来一阵阵的刺痛,脸色毫无血色,颤抖的闭上眼,是啊,他抹掉了她在这宫中的一切过往,亲近的侍俾、忠心的仆人尽数殉葬,严令宫中众人不得提及她的只言片语,甚至于合宫中都不能栽种荷花。
一滴泪悄无声息的滑过。
残破的清荷苑,满地的枯叶和早已腐败的荷花,物是人已非,清荷苑曾经是盛胤皇城中最美的宫殿,如今也是最萧条的,他的母妃也曾是盛胤皇城中最受宠的女人,如今,只剩一缕残魂,帝王君心,即是痴情,亦是薄情。
他低垂着头,四周寂静了片刻才听到他说:“我去上香,祭拜,然后站在母妃的画像前,看着她…”他语气极轻,虚无缥缈,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年母妃没有入宫会如何。”他抬头直直的看着元勤:“今日是母妃的忌日,合宫庆典、大宴群臣,君上为了王熹昭大费周折,人人传颂,君上情长,与王熹昭情比金坚…”他缓缓起身:“敢问。”上前一步,走向元勤,每说一句便向前一步:“君上,普天之喜时,可还记得清荷苑内那悬于横梁之上的冤魂…”
啪!——
殷红的血丝淌下来,掌掴的红痕在白皙脸颊上愈加的显眼,眼底突然漫出一阵氤氲,他眨了眨眼睛,将那股水汽压下,缓身跪了下去。
元勤目眦尽裂,掌掴的手还停在半空,颤抖着身子,看着元止睿,眉眼满是杀气。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报时,阿翁急急的起身,走到元勤身侧下跪道:“主上,丑时三刻了,该就寝了。”
元勤看了阿翁一眼,背过身,呵斥道:“滚!”
元止睿站起身,俯身行礼告退。
阿翁一脸担忧的看着元止睿的背影,却听到元勤说道:“茶凉了。”
“老,老奴该死。”说着便退了出去。
迈过高高的门槛,皓月当空,四周寂静无声,元止睿抬头看着明月,眼底一片苍凉,闭上眼,一滴泪猝然滑落。
“殿下!殿下!”阿翁急急的赶来,拉住元止睿看着他嘴角的殷红,颤抖嘴角,不忍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呢,您明知…”无奈的叹气。
元止睿后退一步,俯身行礼:“今日,多谢阿翁。夜深了,元止睿告退。”
书房内,阿翁添了一杯新茶,端来一碗汤羹道:“主上近日操心国事,夜不安寝,司膳房送来了一碗参汤,喝了好入睡。”
元勤看着远处,淡淡的说道:“陪本君出去透透气吧。”
“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