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小院内,青松树下,青石圆凳上,坐着两人,一杯清茶,一盘玉棋,厮杀博弈。
山中寂静,月色也格外洁白,银色的月光照在白衣男子身上,衬得他肤色似雪,面色清幽。
主持举着黑子,迟迟不落,随机笑了笑:“罢了,罢了。老衲输了,多年不见,殿下棋艺精湛。”
元止睿放下棋子恭敬道:“止睿失礼,若说棋艺,主持还是止睿的授业之师。”
主持倒了杯清茶,递给元止睿,他恭敬的接过茶盏,半垂着眸子,氤氲的雾气打在他的眉眼上,一晃多年,他已从一个懵懂稚子长生了青葱少年。
元止睿抬头对上主持的目光,心底一惊,放下茶盏,正襟危坐。
主持道:“心可还有怨?”
元止睿低眸,道:“心如明镜。”
主持轻叹一口气,双手合十,闭目轻念佛家六字箴言,睁开眼问道:“你可曾去过…”
元止睿失口道:“不曾!”
老者看着元止睿,微微叹息:“放下执着,方能解脱。”
元止睿起身,抬头凝望着天上的明月:“心如磐石,不可回也。”
主持起身,手持佛礼,念念有词,渐行渐远。
厢房内,元止睿立于窗前,望着明月出神,手上无意识的拈着一串白玉佛珠。
……
…
晨起,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窗棂。
禅房内,沈靖妤伸出手,一滴雨水乘风落入手心,她咯咯的笑着。
屋内的姚诗韵在收拾着什么东西,此时沈既安走了进来。
沈靖妤笑着扑到沈既安身侧:“阿爹。”
沈既安摸了摸沈靖妤的头走到姚诗韵身侧。
姚诗韵问道:“都安排好了?”
沈既安点了点头:“只留了一队轻骑护卫寺庙内外,太子此行是为了替君上祈福,清修,越是人多反而会适得其反。”
沈靖妤凑过来道:“太子也在寺中?”
沈既安看着沈靖妤点了点头:“近日,天灾不断,百姓不堪其苦,君上仁心,责令太子入寺清修祈福。”
沈靖妤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阿爹是来陪阿娘来寺中敬香呢。”
沈既安看了沈靖妤一眼,似有嗔怪道:“都似你这般,平素只会贪玩闯祸。”
沈靖妤躲到姚诗韵身侧噘着嘴不满的直哼哼。
转眼间,眼底染上一层浓重的哀伤,脸色也没了之前的轻松,走到沈靖妤身侧,摸着她的头说道:“妤儿,换身衣衫跟爹爹去个地方。”
瞧着沈既安一脸的严肃,不由的老实的点了点头。
崎岖的山路上,远远的撑起了两把油纸伞。
朦胧的水雾飘了过来,滴答滴答的雨打在纸扇上,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三人皆一身素衣,沈靖妤瞧着沈既安阴沉的脸色不由的担心了起来,一时间也不敢造次,小心翼翼的跟在姚诗韵的身侧。
三人行至后山腰,方才还是蒙蒙细雨,此时渐渐小了,山中寂静无声,只有偶尔落雨滴落树叶的余声。
沈既安走在最前面,姚诗韵和沈靖妤跟在一侧,气氛有些凝重,瞧着沈既安眉头紧蹙,步履焦急,穿过下山的竹林,行至密林深处,脚下踩着枯黄的竹叶,空气里传来一阵阵潮湿的青草香。
突然,沈既安顿住了脚步。
面前出现两座半圆形的碑冢。
沈既安先是一怔,随后疾走上前,伸手拂去墓碑上稀疏的落叶,眼底通红,面色哀伤,姚诗韵一言不发蹲在墓碑前,一一摆上贡品香烛。
沈靖妤怔怔上前,瞧着墓碑——护军唐御,又看了另外一座——军师聂远。
沈既安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摆好贡品,点上冥烛,倒了三杯水酒,对沈靖妤喝声道:“妤儿,跪下!”
沈靖妤直直的跪在墓碑前,扣了三个响头。
姚诗韵在一侧点燃往生咒,猩红的火光打在脸上,沈既安眸色深幽,长叹一口气,取出一坛酒,倒了三杯入土。
眉眼含泪,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我带你们最爱喝的秋刀白。”将酒壶一一放置碑前。
沈既安爱怜的看着唐御的墓碑,那个英气勃发的少年人总是一脸的笑意,无论遇见棘手的问题总是喜欢扬着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也许是自己自小就背负这沈氏一族的荣宠,很是羡慕唐御那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性子,没由来的亲近。
不由问道:“爹爹,他们…为何会葬在此处。”
顿了顿才徐徐说道:“当年,爹爹出兵征讨南疆,而后中伏,性命堪忧,幸得他二人带兵相助,舍己救人,死后,兵录之上并未详记籍贯也无亲属,战场惨烈,阿爹无能连他们完整的尸首都没有找到,棺椁内只是衣冠冢。”
沈靖妤紧皱眉心,面色凝重。
“阿爹不忍他们飘零在外,无人祭拜,孤苦一生,离京之时,带你阿娘入寺求主持心怜破例为他二人设立衣冠冢,葬于寺内,供奉了十年的长生灯,以求往生…”
三人并排而跪,俯身叩首。
点燃冥香插入地上,将一篇篇往生经文投入火盆中,一阵清风,吹起燃烧的经文飞向远处,沈既安颤抖着闭上眼,多少午夜梦回他都梦到当年那场战役,唐御、聂远、孟章、韩征。四人一同从军,年纪相仿,意气风发,一见如故,四人虽然年轻气盛确是有勇有谋,各有千秋,可惜,天不怜见,当年那场战役,寡不敌众,虽然以少胜多,但盛胤兵勇几乎覆灭,唐御、聂远身先士卒。
如今,只剩下孟章和韩征二人,把酒言欢已成过往云烟。
抬头望着远处的佛寺,手持佛礼,低声默念,但愿佛祖心慈,往生极乐。
唤了妤儿,三人离开。
东厢房内
元玺睿手持狼毫凝眸执笔,白发老翁在一旁专心研磨,放下墨石,小心翼翼的整理好桌案上已经抄录完毕的经文。
起身,添了杯热茶递到了元玺睿手边,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放下笔墨,信手拈起纸张,轻声吹干墨迹,须伯上前一步,接过纸张,整整齐齐的码放好。
听到元玺睿说:“听闻沈侯携女入了普众寺?”
须伯答:“说是来还愿。”
不由得弯起嘴角:“不偏不倚偏偏清明寒食来还愿。”
须伯半弯着身子,低语道:“需要老奴去查查吗。”
元玺睿斜了老奴一眼,面无表情道:“若我记得不错,当年沈侯夫人时常来这普众寺上香求子。”说着起身走到窗边:“都传言普众寺极为灵验,只可惜天不遂愿,沈侯注定命中无子。”
白发老翁走到元玺睿身侧:“老奴听闻早年沈侯曾有过一子,后来不幸夭折了。”
“哦。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那本是件秘不可宣之事,当年老侯爷抱孙心切,便偷偷的将侯爵夫人送到阵前,恰逢沈侯奉旨驰援廊越,平叛南疆,只可惜…”说道此处眼底闪过一丝惋惜,连语气都软和了下来:“原本应是一段佳话,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听闻南疆那位长公主,至今都还未成婚。”
“世间女子多长情。”微微侧目,对着身侧的老翁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