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府
廊下挂着一个竹笼,笼内困着一对金丝雀鸟,毛色油亮,眼眸有神,白皙纤长的手挑着一根竹签,逗着笼中鸟。
一个侍从走来,下跪行礼。
男子微微侧目,眼神幽暗的瞧了侍从一眼,勾着嘴角继续逗鸟。
“属下无能,听里面的人说,五日前便被人赎了身,现在不知所踪。”
手指顿在一处,脸色也深沉了几分,眼眸幽幽的转向地上的男子,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是一片寒凉:“不知所踪?”
侍从急忙叩首,颤抖着声音道:“是属下无能,还望太子恕罪。”
眼眸轻轻掠过,看向竹笼:“可知道是何人为她赎了身?”
“不知,听满庭芳的妈妈说,吴大人离开当晚,晨起时分便来了一个面生的贵公子,包下了所有的乐伶,为其奏曲,恰巧所奏的曲子只有那个人会,故而那位贵公子便出个高价为她赎了身。”
勾起嘴角,笑说道:“如此,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目光落在跪地的侍从身上,眸中一冷,轻轻的说:“去查,挖地三尺也要他二人带回来,不然…”
“属下明白。”说罢便急急告退了。
看着雀鸟,轻叹一口气,顿时没了兴致,此时一个白发老翁走了过来,递上一杯参茶,笑说道:“若是不得力,杀了就是,何必动怒,气坏了身子。”
端过参茶,轻饮了一口:“想来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也许是吴大人将人藏了起来。”
冷笑一声道:“未必。”放下茶盏,看着远处:“吴良佐位处高位,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他本是布衣出身,又不仪仗题麟阁选,如何走到如今自是不必多言,他是个人才,正是因为他在朝中无权无势,却依然屹立不倒,君上才对他青眼相待。”
白发老翁笑了笑:“来日方长,殿下何必急在一时。”
元玺睿低眉,幽叹道:“自从明相自请退居朝堂,君上又急召沈侯回城,这帝陵城的天,就变了…”
白发老翁添了一杯新茶道:“怎会,明相年事已高,君上恩许其退居庙堂也是顾念明相身子有疾,况且沈侯当年是自请离京,戍边在外,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召他回城,总好过他远居虞州。”
元玺睿轻笑,看了一眼身侧的白发老翁,随后顿住笑颜,眼底闪过一丝忧愁:“尽管如此,君上对明相已生忌惮之心,明相曾是太子师,须伯,你说君父会不会也忌惮我…”
白发老翁惊慌道:“太子!”目光担忧的看着元玺睿。
元玺睿宛然一笑,拍了拍白发老翁的肩膀,道:“好好好,我一时失言。”
迈步向寝殿内走去,白发老翁跟在身后,形影不离。
普众寺乃是皇家御用的寺庙,位于峋山半山腰,峰峦林立,植被茂盛,四面环水,泷淼河道如一条玉带围山而淌,晨钟暮鼓,梵音临绕。
隐身于山水之间,灰白色的青石阶从寺门一直绵延至山脚,石阶两侧,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峋山中多种有青松翠柏,入山腰后临近寺门种着一片碧绿的竹林,清风拂面,夹杂着掉落的竹叶,芳草萋萋,低矮的绿植长在青石阶边,不知名的野花静静的开着。
寺庙气势恢宏,踏过石阶,迈过高高的门槛就望见不远处的佛堂,两侧是栽种着翠绿的松柏,屋前安放一顶铜鼎,里面插着高高的祈香,土黄色的寺墙,两侧皆是灰色房瓦的禅房。
寺庙正厅共有三座庙宇,门庭大开,隐约瞧着有佛音传出,寺庙外侧盖有两排青檐瓦房,寺外皆是被树木掩藏。
寺墙共有四个出口,沙弥引着一人迈过东门,穿过厅堂来至后庭,抬头便望见一座佛堂前种着一株不知名的参天古树,被一方石栏相围,枝繁叶茂高及数丈,其叶碧绿,枝桠茂密盖住了半个佛堂。
禅房内,昏暗的青灯下,站着两个人,一身僧袍的方丈无禅,双手合十,眉眼慈爱,白眉长髯,面容消瘦枯槁,清明矍铄的双眼带着洞察人心,看遍百态的释然。
对面的人手持佛礼道:“有劳主持了。”
无禅还礼:“君上忧心万民,乃百姓之福。”
“夜已深,齐筹便不打扰主持清修了。”
……
…
普众寺,东厢房
元玺睿坐在厢房内低眉擦拭着手上的宝剑,半垂着眼眸,嘴角微微含笑,瞧着手上的宝剑好似有些年头了,先是擦拭剑鞘,随后又擦拭着剑身,动作轻柔,神情极为认真。
白发老翁走进来,伸出手说道:“殿下金贵,若是伤了怎么好。”
元玺睿挡住须伯,头也不抬道:“这把剑是我八岁那年御马射箭拿了头筹,君父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瞧着君父身边的那把佩剑很漂亮,就开口求他赐给我。他允了,当年还年幼,只觉得这把剑很重,很重。”弯起嘴角:“如今,只觉得它轻巧了许多。”
须伯站在一侧,看着元玺睿的侧脸:“君上一向宠爱殿下,每年税贡都挑最好的赏赐。”上前一步道:“这把剑有些年头了,剑身的宝石都有些松动了,不若老奴拿去珍宝司修葺一下。”说着就想取走剑。
却听到元玺睿说:“君父从来都没有教过我剑术…”
须伯的手僵在半空,无力的放下。
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可他却教过元止睿…”嘴角勾着一丝苦笑:“世人只知道君父不喜元止睿却不知曾几何时,那人和他的母妃一直都是君父心尖上的人,他的字是君父教的、他御马弓箭也是君父教的,明明我才是太子…”
手上一松,宝剑摔在地上,宝石碎了一地,元玺睿起身冷冰冰的说道:“拿去丢了。”
“是。”
翌日,晨起,天色微朦。
静安堂内,只见,无禅主持一身金纹正红袈裟端坐众僧之前,娓娓道经,一众沙弥皆是垂眸、凝神,执手木鱼,念念有词,靡靡佛音,徐徐传来,一身白纱素衣的男子站在一株巨大的冠木下,元止睿抬头望着参天的古树,凝眸看着粗大的树干上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刻痕,不由得弯起嘴角,指腹轻轻描绘。
初入佛寺,他百般不愿,幼时,气恼之时,便会拿着一把短剑,对着这颗百年古树发泄,奈何气力小,一通脾气下来,也只是划下一些树皮,指腹描绘着一条深深的刻痕,眼眸一暗,这条刻痕,是入寺一年后,某天,君上携元嫡入寺上香祈福,他躲在角落里,万人簇拥下的二人款款深情、琴瑟和鸣的携手而来,他不懂,为何母亲才亡故区区一年,他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母妃抛诸脑后,将自己弃如敝履一般。
待众人散去,夜色漆黑,他躲在树下,满是泪痕,刀剑深深的插进了树干,那时候的他满是怨恨…
老和尚急急赶来的时候,他失手划伤了主持的手臂,才如无措的孩童般,放声哭泣,他以为,君父是来接他回家的。
手指紧握成拳,心底传来一阵阵寒气,开蒙立府之后,他在也不曾踏入这里半寸,这里有他太多的不堪。
沉默不语,转身离去。
念生池边,元玺睿立在池边,白发老翁站在一旁,手持鱼食轻轻投入池中,看着鱼儿争相啄食。
元止睿行至不远处,看向元玺睿,微微一怔,转身而去,却听到:“三弟。”
迈过半圆形的拱桥,向元止睿走来,元止睿顿住,转身行礼:“见过太子。”
元玺睿笑道:“既然不在红尘何必如此拘谨。”抬了抬手元止睿起身。
元止睿道:“止睿不敢僭越。”
元玺睿微微一笑,背身而立道:“多年不见,三弟可安好。”
“劳太子挂记,一切安好。”
“犹记得,幼时,君父曾夸赞说三弟聪慧,于棋艺之上颇有天赋,三弟赋闲已久,不知可有退步。”嘴角轻扬,定睛看着元止睿。
元止睿垂眸道:“止睿不过一个闲散之人,平素也只是醉心花草之事,府上清净,也是许久不曾与人对弈…”
“今日得空不若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俯身行礼:“恭敬不如从命。
东厢房,桦木桌,素蒲团,二人对面而坐,挽袖执棋。
白发老翁站在二人不远处,颔首而立,眉眼半垂。
元玺睿执黑子,元止睿执白子。
彼此沉默不语,你来我往,不动声色的下了半柱香的时辰,耳听屋外传来撞钟的声音,浑厚低沉的钟声回荡在山中。
眼瞧着棋盘之上密密麻麻落满了棋子,元玺睿胜了三子,占了上风,落下一子,看向元止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手指顿在半空中,轻轻一笑,将棋子放回棋盒,俯身行礼道:“止睿棋艺不佳,教太子见笑了。”
元玺睿收了手,深深的打量了一眼元止睿,端起须伯送来的茶水,道:“今日与主持相邀参禅论道,想来也到了时辰。”
俯身道:“如此,止睿便不多扰了。”
元玺睿垂眸,元止睿告退。
放下茶盏,元玺睿看着棋盘发呆,半刻才对身侧的须伯说道:“须伯,你可通棋艺。”
须伯摇了头道:“老奴愚钝,不通。”
元玺睿笑了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来听听。”
白发老翁道:“老奴不通棋艺,但观贤王执棋时,神情淡然,落子干脆,但棋艺确实不敌殿下。”
手指深入棋盒,握住几个棋子,放在眼前:“不敌吗?我瞧着不像啊。”看向棋盘之上:“他落子谨慎,心思缜密,输的恰到好处。”猝然松手,棋子应声而落。
眯起眼眸,看着棋盘,脸色晦暗不明。
“以老奴之见,众位皇子中贤王最弱。”
一手托腮,望向远处,淡淡道:“放眼朝局,端王身为长子,其母又身居高位,虽然一直戍边在外,但终有归还的一天,晋王是个武痴,整日里就只会在宫殿里舞刀弄枪,虽然其母不显,但也不得不防,其余诸子尚在年幼,不足为患,至于他…”
白发老翁道:“贤王不得君心,又没有富贵母家为其撑腰,何惧之有。”
微微侧目:“听闻,初来帝陵城时,沈氏那个嫡女时常打听三弟的事。”
白发老翁低头不语。
男子脸色阴沉了几分:“幸得他无依无靠,孑然一身,不然若是那天得了某些大人的青眼,又或者攀上了某个高官的姻亲…”勾起嘴角:“有时候,生了一副好皮相也是个助益。”
朝堂之上风云莫测,旦夕祸福一念之间:“自古,会咬人的狗都不会叫。”看向棋局:“以棋观人,若是他有心相争,怕是比其他人更加难以对付。”
“未雨即绸缪,所以啊…”像是一声轻叹般:“沈靖妤可以嫁给任何人唯独不能嫁给他。”
白发老翁站在一侧,缄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