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限613年，前犬食月，27日
喧嚣拥挤的人群，狂放的电子音乐，霓虹灯闪耀着令人迷乱的灯光，于是舞台下的酒客们愈发狂野，灯红酒绿之中像是有着某种名为“意乱情迷”的病毒正在四处扩散。
这里是诺瓦为数不多的最高级的酒吧之一，和涯所潜伏的那间酒吧不同，这家酒吧主要为某些特定的人群服务，至于这些特殊人群的特殊性，体现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鸦会走到这里面的理由。
“绍，你确定我们没有走错路？”
鸦看着前面，一路上不断和过路的女郎们调情的男人，忍不住吐出一句话。
像他这种极为内向的人突然暴露在了这样的一个环境下，当然会觉得非常不自在，这就好比一条擅于隐藏自己的毒蛇，突然被扔到了挤满了跳舞大妈的广场上一样。
问题是这群大妈还在疯狂地扭动着身躯！
“......哈哈，你昨天跳得也很不错啊，谁不知道这里的招牌是我们可爱的爱莉安娜小姐呢？”
绍一边跟着面前的一个漂亮小姐打着哈哈，一边悄悄转头，向身后的鸦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你说呢？不然你觉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干什么？找小姐聊天不成？”
鸦看着面前的男人又转过头去，与被甜蜜话语羞红了脸的漂亮小姐扯起了话题。
难道你现在在谈生意？
鸦心想。
过了好一会儿，绍才有些恋恋不舍地送别了漂亮小姐。
他突然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鸦一眼。
“今天的事，我相信你不会和玲珑吐任何一个字的。”
鸦只是点了点头。
不吐字很简单，写下来就好了。
绍领着鸦走到了酒吧的酒台处。
一个侍者就站在酒台后，身上的雪克壶叮当作响，看起来，他的职责和涯的表面身份一样，是一名调酒师。
“请帮我调制一杯鸡尾酒。”
绍的口吻彬彬有礼。
调酒师朝他微微鞠了一躬，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搭在左肩上，十分显眼。
“请问您想喝到什么成分的酒呢？”
“五小时前的起池，红色哀伤，少许精制盐，半码福德拉蒂，调合半个小时。”
绍说出一大堆鸦听不懂的术语。
鸦很清楚地看到，在绍说完这些术语之后，调酒师的眼神变化了一下。
调酒师挺直了身板，慢步走出柜台。
“请跟我来，绍先生。”
他恭敬地说。
两人跟着侍者沿着喧嚣的舞台，朝着后方的贵宾区走去。
“哼嗯……怎么？刚刚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在跟着调酒师的一路上，绍扭头看了两眼鸦略显疑惑的表情，询问的语气里有着少许得意。
“嗯。”
鸦的回答和他的风格一样，很平淡。
“这里的人只听固定的词缀，‘起池’代表你几个小时之前开始约定见面，‘调和’，则代表你约定要谈几个小时，你只需要对正确的人，用正确的讲话方式，把你想要表达的词缀告诉他，他就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绍微耸了耸肩。
“所以刚刚我说的中间那些话不过是些屁话，正常人根本不会说这些屁话，你只需要这么理解就行。”
“原来是这样。”
鸦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绍沉默了一会儿。
他突然有点不清楚鸦的点头是因为什么。
调酒师把他们领到了酒吧的贵宾区。
贵宾区并不大，实际上只有十几个包间，来来往往的陪酒女们，会在这十几个不大也不小的包间里互相穿梭，物色那些肯在他们身上花大价钱的人物，有时他们也会互相帮忙灌醉彼此负责的大人物们，以便在酒精的麻痹下能更轻松地获得她们需要的钞票或者首饰。
虽说这里充满了尼古丁和乙醇交织出的糜烂气息，但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鸦也不得不来到这样的地方获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侍者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包间门口就停了下来，示意他们自己进去。
绍推开了门。
里面是很平常的包间景象——一个几乎围住了整个包间的转角软沙发，一张黑色花岗岩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名贵的酒以及烟灰缸，烟灰缸里还有不少刚熄灭的烟头。
沙发上，是几个坐着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以及理所当然会存在的陪酒女。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头发已经有点秃了，露出底下亮锃锃的头皮，他叼着一根雪茄，一手抓着高脚杯，一手搂着腿上坐着的姿色艳丽，衣着暴露的陪酒女。
身旁，另一个中年男人则显得有些精瘦，干练短发，全框眼镜，胸前的领带没有半分褶皱。
他似乎对于女色和酒不怎么感兴趣，虽然同样有着一个陪酒女几乎是贴在他身上给他劝着酒，但是他只是偶尔抿一口女郎手中的高脚杯里的酒红色液体，甚至连抿都只抿一小口，看起来，他并不喜欢过多的乙醇麻痹自己小脑的感觉。
两人正在密切交谈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叼着雪茄的男人时不时还会大笑起来。
鸦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两个人。
带着白色口罩，一副清洁工模样的正无精打采地打扫着卫生的男人；身上西装褶皱不堪，满脸酒气，像是不久前刚喝了个昏天黑地的，躺在沙发上打着呼噜的男人。
鸦感觉自己来到了越来越奇怪的地方。
“哟！这不是绍先生吗？欢迎欢迎！”
房间里不久后响起来的欢迎声，让鸦不得不认识到他们没走错地方。
“你好，陆先生，还有苏先生，好久不见。”
绍也满面春风地回了个招呼，语气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这在生意上来说倒是一种很常见的礼仪，绍当然知道该怎么拿捏尺寸。
他带着鸦走进了包间。
两人在沙发上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了下来，空气中的酒精气息确实让鸦晕眩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适应过来。
他很讨厌酒精。
在两人坐下后，绍和面前的两个男人交流了起来，话题大概是常见的商业互捧。
鸦当然知道绍不是在单纯的吹捧他们。
事实上，“影”在悄然扎根诺瓦的时候，也会碰上很多麻烦的事情，最令“影”头疼的，大概就是物资问题。
诺瓦和白金联盟属于互相封闭的状态，只有经济上有部分常用商品的互通，这意味着其他资源互通的方式以及渠道都被阻绝，“影”要想在诺瓦获得商品互通列表上没有而自己却需要的东西，只能依靠诺瓦内部的商人获取。
然而一些极为特殊的物品，比如暗金属这些泛用性广但是产量不高的工业化产物，诺瓦是严令禁止私自售卖的，因为他们自己也需要这些珍贵资源．
而且，即使有售卖的途径，也没有多少商人会选择卖给白金联盟的人，毕竟白金联盟和诺瓦的关系并不友好，应该说，一直自视甚高的白金联盟和界限东侧其他所有独立地区的关系都不友好。
所以，“影”不可避免地与诺瓦里的阴暗面进行着一次次交易，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黑市商人。
诺瓦的黑市商人占据着可以说是整个诺瓦区域，甚至是整个界限东侧的，黑色交易产业链的半壁江山。
人们都说，诺瓦之所以被称为“被黑色统治的城市”，是因为诺瓦有着这片陆地上实力最为雄厚，扎根时间最为古老的黑商组织。
他们从很久以前就自立成为了一个工会，这个工会没有名字，他们也不需要名字作为代号，外面的人都习惯叫他们黑商，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最完美的代号。
黑商在诺瓦掌握着很大的权力，以至于这些权力甚至能贯彻到界限东侧这一大片土地的很多地区，诺瓦虽然有不少黑色产业，但当其他黑色产业碰到黑商的时候，都会额外客气三分，甚至会主动向他们让路——不管是实际生活中，还是生意上。
只因为黑商垄断了整个诺瓦，甚至是整片临近诺瓦地区的最为重要的一种资源——
暗金属。
暗金属可是这片陆地上的真正硬通货，所有的工业器具、武器、装甲、一切和金属有关的东西，都难免会用到暗金属这种从上古时期就在使用的物质，以至于不少停战协议都是使用暗金属作为赔偿，唯一能限制暗金属完全覆盖这片陆地每一个角落的因素，那就是它的生产效率并不高。
所以，掌握着这么一个城市命脉的工会，在诺瓦的地位可想而知，难怪有人认为，能和那个在界限东侧只发展了三十几年的神秘组织对抗的地下组织，只有诺瓦的黑商。
绍象征性地吹捧这些人，倒不是无的放矢。
“喂喂——”
绍又压低了声音朝着鸦低声说。
“小难题，这里面哪个是我们要找的人？”
鸦眉头一挑。
这算是给他的试炼题吗？
他从进来之后就有意无意间观察着里面的人——这是“影”的必修课之一，也是鸦的潜意识行为。
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行为举止夸张，贪恋酒色，但鸦能看出来，他很明白谈生意的细节。
当他和旁边的男人交谈时，他的表情、神色甚至包括动作都很自然，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语气该严肃，想法也让人难以琢磨，如果不是有足够丰富的商谈经验，很少会有人能这么轻松地应对对方。
“抬一下脚，谢谢。”
有气无力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鸦的观察。
是那个清洁工，他正在打扫着地面，在打扫的过程中不经意地扫到了鸦的这边。
于是，鸦礼貌性地站了起来，让他完成自己的工作。
在清洁工到下一个区域清扫后，鸦坐了回去。
接着，是旁边的精壮男人。
他虽然看起来外貌很整洁，不喜饮酒，不沾女色，是个和别人谈生意时很关键的加分项。
但是鸦看得出来他在和肥胖男人交谈时很紧张，他的眉头皱的幅度比平常人要深，额头上也有若隐若现的细小汗珠，包间里并不热，相反的，包间里很凉快，这只能是他紧张的汗水。
同时，他在交流过程中有时咬字非常不清晰，情绪把控也并不够完美，很容易让人看出他内心的想法。
交易的时候，最忌讳被别人轻易地看穿心思。
鸦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喂喂，你看哪儿呢，不是这两个。”
但是接下来绍压低的声音让鸦愣了一下。
就在绍的声音刚落下的时候，那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全部站了起来，互相握了握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之间互相说。
“啊！绍先生，很抱歉占用了你和会长交易的时间，请多担待。“
大腹便便的男人朝着绍致了个意。
绍也站了起来，轻微地回了个礼。
两人于是在一片吵闹中带着陪酒女们离开了包间。
鸦这时候转头看向了还睡死在沙发上的男人。
难道说......
清洁工此时正用力拍打着那个男人，试图把他叫醒。
“喂喂，陈先生，该起床了。”
还是有气无力的声音。
男人总算是被叫了起来。
他睁着惺忪的睡眼，顶着个弗德里有得一拼的乱糟糟油腻头发，迷迷糊糊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呃啊——噢——”
极长的哈欠。
“啊，都已经这个点了。”
乱糟糟头发男人看了一眼手上的表。
“该死，我还有一桩生意要谈呢......”
鸦心想，你终于想起来有这事了。
就在鸦认定这个是他们要找的人之后，绍再一次传来一阵恶魔低语。
“哼嗯？错了，也不是他。”
乱糟糟头发男人站了起来，连鞋子都没有认真穿好就急匆匆跑向门的那边。
几秒钟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了绍和鸦......
以及一名清洁工......
“绍先生，我的印象里，这是你第一次带新人过来。”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桌子那边传了过来，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口罩，露出底下一张精明的脸。
他关上了门，顺手把门锁了起来，接着，他看向沙发上的两人。
“但是这个新人看起来如果放在黑商里，混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踢出工会。”
“哈哈，新人嘛！”
绍“哈哈”赔笑。
“绍先生应该知道，旧的家具总是会被新的家具所替代，因为屋子里需要外观更加美观，实用性又足够高的物品，工会就是这样，我们确实需要新的家具……”
男人走到沙发面前，就这么坐了下来。
“但我们需要的，又不只是一个新家具。”
鸦能感觉到，一个很锐利的目光扎向了他，而且是比打磨好的剑更加尖锐的东西。
谁能想到，作为诺瓦最大的一个黑商Boss，居然是高级酒吧的一个清洁工？
“这位是李荣......”
“叫我李先生就好。”
男人打断了绍的介绍，以一种非常不客气的音调说。
“新的家具没有必要了解其他的家具，知道得太多对我们都没有好处，黑商不喜欢做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事情。”
绍尴尬地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说吧，绍先生，这次找我是想要点什么？暗金属、光质、暗质、还是暗物质？这些东西我们记得工会已经给你提供了，相当多的存货。”
男人在沙发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微微躺在了上面，看起来相当放松。
他和绍进行了很多次交易，每次交易结果都令他相当愉快，所以对于能给予自己好处的“朋友”，他当然用不着这么局促。
“不过我相信，这次你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充满试探意味的进攻。
绍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了桌上的一瓶红酒，一个高脚杯，自顾自地斟起了酒。
“一支能容纳暗物质的注射针套，两立方米的千分位精度暗物质。”
出声的不是绍，而是坐在绍旁边的鸦。
鸦能看到，在他说完话之后，男人的眉头微微一皱。
男人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目光如芒。
“你知道你说的这些东西，是什么东西吗？”
他声音甚至有点发冷。
“能容纳暗物质的注射针套，光是从制作材料上来讲都已经是官方严令禁止交易的物品，更别说制作工艺是官方极度机密的方法。”
“至于千分位精度的暗物质，这甚至已经被上升到了军用物品的层次，你知道‘军用物品’是什么概念吗？一旦被军方抓到那就是送上电椅的下场，包括购买者！”
面对男人的冷言冷语，鸦却连脸色都没有变。
提高声音分贝、站立起来说话，营造一种压迫感，用冷淡的语气表示自己认为这次交易可有可无，无形中把主导权揽到自己身上，而且不断地强调物品极难获取以便哄抬物价，谋取最大的利益。
不愧是诺瓦的黑商，哄抬价格的手段确实是一流水平。
“我相信，我们能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
鸦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男人看着鸦，就这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他在看鸦的眼睛。
“绍先生，你带来的这个新人，现在看起来能在工会里混到一个不错的职位。”
他又躺了回去，回归了有气无力的语气。
“黑商在诺瓦存在了很长时间，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们有各种软的、硬的、黑的、白的途径能搞到，工会垄断了诺瓦将近八成的暗金属冶炼厂，还有不少暗物质研究机构的线人，这些在不少人看来极为珍贵的东西，被我们售卖到各种地方……”
“北方的卡里亚区、南方的迪敦会、甚至是东方的梵铭所，我们的顾客很多，很多时候，黑商能在这些地方间来去自如，甚至拥有不少特殊权力。”
“所以工会并不缺少东西，倒是缺少能用得上的人……”
他看了一眼鸦。
鸦只是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以及，我们喜欢的客户，绍先生当然是尊贵客户名单上的头号人员，也是头一个来自于白金联盟的朋友，工会不会过问顾客的出处，即使你是诺瓦街上的那些乞丐，只要能提供足够的钱，我们都很乐意跟你进行交易，所以这些东西，我们能提供很多，很多的数量，只不过……”
精明男人稍微眯了一下眼睛。
“对于白金联盟，得用稍微不同于诺瓦的方式来决定，风险提高的同时，总需要相应的回报来弥补损失，我的意思是，这个东西要稍微多一点。”
男人做出“钱”的手势。
“您起个价格。”
淡淡的声音。
男人伸出了五根手指，掌心向外。
鸦看向一旁正抿着酒的绍，绍全程一直在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演。
绍只是点了点头。
看到绍竟然这么果断地点了点头，男人的眉头微微一皱，心想是不是要得有点少了。
但生意已经谈拢，他也不好再凭空涨价，这对黑商的信誉来说有失名分。
“合作愉快，唔......鸦先生？”
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鸦看着男人伸向他的手，迟疑了一下。
但他很快也伸出了手，两人互相握了握手，像之前的那两位先生一样。
鸦和绍已经站了起来，交易已经完成，他们正要打算离开这里。
“对了，绍先生？”
就在绍和鸦走到门口，正准备离开包间时，后方的李先生又传来了声音。
“这几天，你们的处境似乎越来越危险了啊……”
“诺瓦上面的那些人，也在追查着你们的一些信息，甚至这几天，已经开始查到我们这边了。”
绍和鸦同时看向了那个男人。
男人已经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口罩，拿起了丢在旁边的扫把，打扫起了房间内的卫生。
“别担心，工会可不是什么喜欢出卖‘朋友’的人，那些想要来找信息的人都被我们用钱和酒打发走了。”
男人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眼睛却看着门口旁的两人。
“至于你，鸦先生，闯入了他们的那些秘密的小地方，他们似乎已经开始锁定你的所在地了。”
“这应该跟你没有关系吧？”
鸦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我只是在提醒你们，我的朋友，损失一个这么大的买家，对于工会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事情，而且，趁着你们走之前赚上了这么大一笔金额，当然得回报点什么东西，以示交易的等价性。”
“这些消息，应该挺值钱的吧？”
“请便？”
男人指了指门。
在最后看了一眼男人之后，鸦和绍离开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