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因事要忙,我便一个人在营帐外围骑马,有时候亦会碰见不速之客。
“四王爷吉祥”我不便下马,在马上朝他点头一礼道。
四爷勒住马,背对着苍黄的天幕与长河,冷着一张亘古如同雪峰的脸,眼神无波地看着我。
这些天只要八爷得闲,我便随他一起骑马追逐,整个营帐都在称赞“八贝勒八福晋琴瑟和鸣形影不离”。心想着就这样,难道后世还会说八爷受制于妻,后院不宁么?
不过想来,这一切讯息亦逃不过四爷的耳朵。
我垂下眼帘,不去看他的眼睛。四爷勒着马缓缓在我身旁绕了一圈,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我被看得周身发凉,只好抬起眼,也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就这样冷冰冰地对视了很久,他忽然扬起马鞭,我下意识一缩身子,却听“啪”的一声,马鞭狠狠落在我的马背上,马儿吃痛地仰天长嘶,撒开腿狂奔起来!
“啊!”我失声尖叫,一把攥住缰绳,在狂奔的马儿背上左摇右晃。
我满脑子混沌,拼命拉住缰绳,没想到他竟也策马追上,又在我的马儿背上狠狠追上一记响鞭!
“四王爷!”我惊喊,身子随着狂奔的马儿上下颠簸,心噗噗狂跳。
“驾!”“驾!”他只闷着头地策马奔在我身旁,不时狠狠鞭策我的马,我就这样被他这样赶着离营地越来越远。
马儿不知疲倦地狂奔着,眼看着天色也渐渐暗下去,四周的景色也十分陌生。我忽然想起后世冷血无情杀伐果断的他,不由心里一阵阵恐惧,他不会是妒意大发要杀了我灭口吧……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拼命拉住缰绳,马儿终于放缓速度,长鸣着缓缓停下,我四顾着周围一望无垠的草场与山峦,以及不远处的长河,暗下去的暮色,心中一片莫名。
“吁——”四爷在我身后勒马,缓缓踱到我身旁,纵身下马。
我眼睁睁看着他仰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走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扯动马笼头,朝前走去。
“王爷……”我身子倾了倾,只能由着他牵着我朝河边走去。我甚至在一瞬间怀疑他要把我扔进河里。
但他只是把马儿拴在河边的一棵枯树上,和他的马儿拴在一起。我很想解开马杆自己回去,可看了看四周确实陌生,走也走不掉。
栓好马,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径自走向河边坐下,打开马上携带的酒囊饮了一口。
我看着他默默坐在那儿的背影,想了又想,也跳下了马朝他走去。
他抬眼看了看我,面无表情地把酒囊递过来。我下意识摇了摇头。他没有缩回手,只淡淡道:“不是酒。”
不是酒?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接过酒囊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立即眼睛一亮,惊喜道:“是水?!”我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四王爷马上的酒囊里,装的竟然是水不是酒,确实有些奇怪。
他仍那样平静无波地看着我,勾起唇角,我知道那个牵动嘴角的表情就是他的笑了。我安慰自己,不要被他吓到,他不是要凶我,只是他的脸长得就是那个样子而已。想及此,我抿抿嘴唇,把酒囊递给他。
他没有接过也没有理我,只是回过头去继续看着远处。
有什么好看的?我暗暗腹诽,只好在他旁边隔了半米的地方坐下,捧着酒囊狠狠喝了一大口清水。
草原黄昏的罡风吹起,吹散一片青草和牲畜的气息,远处赤黄的天幕渐渐转为蛋青色,一滴血液似的残阳落入远山起伏的曲线,余晖一片。
我拘谨地抱膝坐着,四爷也只一直坐在一旁,仿佛入定了一般。
夕阳一落,草原上就冷了起来,风低低的鸣响,呜呜如泣。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看了看他。
他也看见了我的样子,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黑色大麾,我下意识眉心一蹙,身子向后闪了闪。
我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眯起眼看了我一会儿,放下了解大麾的手。径直站起来道:“回去吧。”
说罢他看也不看我一眼,走到马旁解开了马杆。
我心中大舒一口气,心想着你这个冷面王总算是放过我了。连忙跟在他身后纵身上马,催动马儿紧跟在他身后。
回去的时候他骑得很慢,但依旧是不说话。刀削斧砍般的侧脸在暗沉的夜色下分外阴沉。
我默不作声地跟在一旁,心里祈祷着赶快到营地,并且途中千万不要出什么问题。
不知这样各自沉默地走了多久,忽然看见前方灯光闪动,分明离营地已然不远,顿时心中一喜。
几个军士上前跪地行礼:“见过四王爷,八福晋。”
“起吧”他冷冷道,下马把马交给军士,提步就走。
“四王爷!”我出声唤道,连忙翻身下马。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我,我上前几步,老老实实地把被我握得温热的酒囊还给他。
他一双冷眼盯了我片刻,伸手接过。
他拇指上的扳指和我食指上的环戒相碰,发出轻轻一响。
错开手时,我觉得额头上凉飕飕的,想必是被他冰刀一样的眼神冻的。
行礼送走他后,我缩着脖子往八爷的营帐走,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已然远了,我想起来他莫名其妙地扯我去河边受冻,于是远远地甩给他一记眼刀。
托四爷的福,我回到营帐没多久后就发现自己受了寒,一顿好病大约是跑不掉了。八爷还未回来,我正准备教人去准备姜汤,就听见外面有人来访。
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和一篮子忍冬草就这么摆在了我的案上。送东西来的人我认得,正是四王爷身边的小太监小苏子,约莫就是日后的苏培盛无差。
那碗姜汤我还是没有喝,而是拿去喂了马。等喝到自己嘱下去的姜汤时,人已经不舒服了。
就这样,我顺理成章地生了病。
病中八爷亦是悉心照看,只怪我不该衣着单薄独自在傍晚骑马不归,而对于我是与谁骑马,却不知他到底知不知情。
当我知道自己因为生病,而要错过蒙古王公和大清皇子们的布库赛马时,再一次在心底大不敬地念叨了那莫名其妙的雍亲王。
剩下的日子,只要八爷不在身边,我就决计不离开营地。身边亦随时随地带着侍卫,远远地绕开四爷走。
这么算来,我人生可能的唯一一次行围经历,除了被四爷折腾生病以外,还是大抵教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