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次日，东市。
三个带着斗笠的女子出现在大街上，一看就是偷跑出来玩的贵家女。中间那人一袭白色粉桃裙，面容在薄纱的遮掩下若影若现。
街上很热闹，各式各样的小摊挤满两旁，建筑即古老又风雅，即开放又神秘。这里什么样身份的人都有可能出现，妇女、老人、孩童，贵族、平民、乞丐，胡人、北蛮、西域人……
只要你有所求，便没有比东市更好的地方。这里有最狡猾的商人，集四海百货。这里有天下第一神偷，窃得世间珍宝。这里有最闻名的青楼，日日尽是美人怀美酒杯，让人醉生梦死。当然这里还有最阴暗的角落，潜藏着阴险毒辣的通缉犯。这里最美好，也最危险。
胡婴和禾君小心地把罗兰和人潮隔开。七拐八绕后走进一家名叫胭脂红的不起眼小铺，迎接她们的是一位分外妖娆的女子。
“小叔，胭脂红进人了，是三个带着斗笠的女子，中间那个应该是个美人。”说话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绿袍左襟上一只野猫秀的活灵活现。
胭脂红店铺对面的小楼上开了一扇暗窗，窗里的人可以看见外面，窗外的人却看不见里面。里面正坐着三个人。
被唤做小叔的人还未动作，另一长着狭长桃花眼的红衣青年唇边染笑，先开口道，“小娘子终于能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听到这一声小娘子，名叫梁子的绿袍少年抖了抖，炸毛道，“死妖精，不准在叫我小！娘！子！”
那红衣青年好不开怀，咯咯笑道，“都这么久了，娘子怎么还没习惯。”
“你……”梁子气忿，“小叔你也不管管他！”
红妖精挑眉，“就你这拐了一百八十道弯认的亲戚也敢告状。”
这时候被换做小叔的黑袍男子终于睁开眼睛，两人识相的禁声，连窗外吹进的风安分不少，轻抚他的衣襟，挠得那条黑龙都忍不住挪挪身子。
如此冷冽的人，除了平王谬休还有谁？作为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谬休冷俊无双，行事乖张，阴沉毒辣，人人避之不及。单论相貌，谬休输苏息三分柔，却胜他一份狠。红妖精不算，他是美人，不是美男。
“天毁，查查。”谬休开口，嗓音低沉动听。黑暗处的身影一闪，消失在屋子里。
梁子，“我们早知道胭脂红不是普通的水粉铺，却没想到竟然是比析阁，它不是隐世几十年了吗？”
红妖精耸耸肩，“谁知道呢，相比之下，我更好奇它背后的人。”
梁子，“背后的人？上次不是查出来是礼部季书司吗？”
“不是。”谬休转动手上的一个指环，语气平静无澜，“他本事倒不错，掌管比析阁却差了点。”
“比析阁虽然规模不大，”红妖精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也不小，，我们的情报网虽然比他大了一倍，也不能小嘘它的力量。”
梁子赞同道，“是，我手下的人和比析阁的打过交道，看得出水平很高，纪律性很强，组织性严密。”
“切，就你手下的娘子军？”红妖精揶揄，笑得好不妩媚。
梁子刚想反驳，就看到缪休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你们听过蜂巢效应吗？”没等他们反应又继续若无旁人地叙述，“每一个蜂巢，都有无数的工蜂，它们井然有序的采蜜，运送，各司其职，最后才能酿成蜂浆，而这一切都是有控制者的，那就是——蜂后。”
梁子了然，“也就是说，比析阁就像一个蜂巢，背后有一个蜂后掌控全局。”
红妖精哈哈笑两声，“是啊，所以小娘子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们，会蜇人的。”
“确实如此，一旦他们蜇了人，也就意味着付出生命的代价。”缪休幽幽补了一句。
正当梁子觉得瘆得慌，暗影天毁回来了，“主子，那女子是罗定兴之女罗兰，旁边两个是她的丫鬟胡婴，禾君。罗兰因为十年前漠山一案被荣侯夫人和容侯公收养，直到五天前才认祖归宗，昨天在归亲宴上设计状告姨娘周氏，如今周氏被关押收监，下午开审。”
“这倒是个奇女子啊，这会子还有心思来买胭脂。”梁子有些惊讶，托着腮往外看，突然捂住脸大叫起来，“她、她看见我了？”
罗兰走出胭脂红时抬头看向那个窗子，什么也没有。
红妖精，“嚷嚷什么，她肯定看不见。”
“不，也许她真的‘看见’了。”谬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海棠苑内，几簇红葭正开得灿烂，远远望去就像一团红火。院内几个丫鬟悄声着议论昨天的事，猜测周氏究竟是不是杀死原配，害得二小姐流离十年的凶手。
罗定兴的眉皱了皱，撑开眼皮，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嘶”昨天喝的酒过火了，如今正头疼欲裂。
“青娘。”声音沙哑。
闻声进来的却是是春风，手上正捧着一大碗醒酒汤，“老爷，你可醒了，出大事了。”
罗定兴脑子还有些混沌，接过醒酒汤灌下去才舒服些，“能出什么事啊？”
春风急急道，“周姨娘被抓了，等会就要开审，老爷一直从昨天醉到现在，夫人只好自己去找右相商量了。”
“云香？谁抓她？”周云香是周氏的闺名。
“是二小姐报的案，说周姨娘杀、杀嫡害嗣。”
“怎么可能？杀哪个嫡哪个嗣？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罗定兴是万万不信的，那个相伴枕边十几年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等等，你说是谁报的案？”
“二小姐……”春风低着眉，说得小声。“状告周姨娘是漠山一案的凶手……”
罗定兴脑子翁一下，面色冷下来，柳絮儿死去的惨状浮在眼前。
“去摘星阁。”罗定兴随便套一件外袍疾步走出去。
春风忙跟上，“二小姐出去了，不在府上。”
罗定兴顿住，转身向西院去。
此时此刻，罗现正跪在仁正堂中，罗定兴烂醉，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自己这位右相大伯。
林青青几番劝罗现起来无果，他一直坚持周氏是无辜的，毕竟周氏在人前掩饰得很好。
罗定野也很是头疼，一边是亲侄子，一边是亲侄女，还有一边是可能杀害了前弟媳的亲弟弟的宠妾。自己怎么都不应该干预，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兄弟关系。
一路上听春风说了全部的来龙去脉，罗定兴脸色俞发阴沉。
见到来人，罗定野如蒙大赦，林青青和罗现如见救星。
“爹”
“老爷”
罗定兴摆手，“我都知道了，现在我先去一趟衙门。”
“姨娘是无辜的”
罗定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罗现，冷声道，“是不是无辜衙门自有定论，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公道不会被任何人遮蔽。”不论是周氏还是柳氏！
那一边黑云压城，这一边却是风轻云淡。
罗兰主仆三人仍在外闲逛。
禾君偷瞥一眼罗兰，心中惴惴不安。罗兰假装没看到，径直走进一处园子，看起来是私人的。
园子很大，却连个看守的人也瞧不见。几颗参天古淮树枝繁叶茂，遮蔽了大半个天幕，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的绿色让人触目生凉。越过林子，便见一处小池，几尾红鲤在水中游弋。罗兰自然地在一处石椅上坐下，研究起桌上的一板棋盘。
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从廊下拐出来。这正是罗兰远道而来寻找的亲戚，荣侯府唯一留在京城的嫡系。
“表哥。”罗兰笑意盈盈。
“阿兰。”周彬阳面带喜色，“前些日子，我刚刚搬到这，没收到你送来的信，还好接到信的人辗转送过来，我才知道你来了京城。再派人去打听，就听说你就跟罗家认了亲。”罗兰在周家村的时候名唤周兰。
罗兰笑笑，“此时说来话长，过后再慢慢解释，表哥最近怎么样。好久没见你。”
周彬阳考取功名后便长住京城，只偶尔回周家村，是以跟罗兰也好长时间没见过面了，但亲切感却没有变。
周彬阳清眉弯弯，“你都来了，岂有不好。”不知道想到什么，男子眸光闪了一下，“姑姑……”
罗兰低下头，看不清神情，“去了。”
周彬阳悲从中来，转而安慰道，“没关系，你现在还有我，和罗家的亲人，上天是悲悯的。”
罗兰苦笑。悲悯？不，上天从来不可怜任何人。亲人？殷璃见不到，罗兰也见不到了。
和周彬阳又聊了片刻，罗兰就告辞离去了，这次只是路过，算不得专门拜访。
园子里长廊的拐角处又走出一人，玉面白袍，正是苏家小少。
周彬阳笑道，“本来还想介绍我表妹给你认识，你躲什么？”
苏息不自在的点点鼻头，“男女有别。”
周彬阳点点棋盘，“她可和围在你身边那些姑娘不一样，瞧，你这棋局被人家一子破了，连最后的生路也堵死了。苏大才子，可能解？”
苏息笑笑，“无解。”直觉告诉她，罗兰对他有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