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出现了分岔路口。一条路是往前的,还有一条更显狭窄而陡峭。
许前进精神一振:“相传那黄羊雕像就立在山顶,也许这条路就是前往黄羊雕像的。”
“非要看什么雕像,”杨远雄扶着书喘息,“我现在只想下山歇息。”
“还不是因为你刚才要去追那只耳鼠。”庄景柳笑道。
耳鼠是一种可以张开尾巴滑翔的鼠类,虽然体态小巧玲珑,但尾巴张开来有两个巴掌大小。刚才杨远雄偶然看到耳鼠,激动得追着它跑,甚至还爬上了树。只可惜树是爬上了,耳鼠也飞走了。
“好想研究啊。”
由白张嘴就是屁话。他懂得什么研究。这话一下就引来了其它几人异样的目光,他也不在意,嘿嘿直笑。捉到眼前琢磨琢磨生态结构也是好的,他真的很好奇啊!
几人沿着那条陡峭的路继续前行。山路艰难,除却大呼小叫,几人也没心思交谈了。中间倒有一处歇脚之处,是一个平坦的土台。庄景柳向下望了望,不仅倒吸一口凉气,感慨:“上山容易下山难!”
几人还得继续向上。到日照中天时,几人也终于看到了顶,由杨远雄领头呼喝着攀上了高峰。这高峰上确有一片广袤的、较为平坦的土地。只是上面没有黄羊雕像,倒有一块修整后的平地,和一片雅致的竹林。瞧起来像一处校场。
“百事通许先生,来和我们解释一下。”杨远雄也是真的累了,走到平地里,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由白也累。但他还撑得住。几步路攀上山顶,视野豁然开朗,上仰蓝天浩渺,俯临邻山绵连,苍青翠绿,间互层叠。
仿佛自身被拱卫在王座、在世界之巅;又如俗世纷纷,统统与己无关,烟波里人生自有畅快。
许前进在山巅四处摸索,终于寻到另一方下山之处,惊叫起来:“那儿却有这许多人!”
自进入黄羊山地界,他们可是半个人影都没见到!由白凑到那个陡坡边上看,果真有五六人聚着在一小屋边上,举止怪异。小屋远远的,瞧来在一里外。
这个高台确实表现出人类活动的痕迹,可是那五六个人的形象也和这仙逸出尘的高台不符,莫非他们也是游客?
四人互相使一眼色。庄景柳还懵懂着,由白扯着他就往下走。紧赶慢赶,来到那里共有五个人,还站在屋外,看着他们来,吃了一惊,各表现出一些敌意。
其中一人,长发披散至背部,面容白皙,虽然稍显年幼,眉眼间透着一股不凡和高傲。他迎向由白四人,门外其它人都不自觉地退开:“你们好。请问你们也是应邀而来的吗?”
他们相继摇头。他稍一鞠躬:“我们受到屋子主人的邀请,要进去做客。如果你们只是路过的,请你们回避一下吧。”
杨远雄看他就不顺眼,当即就想反驳;不料屋里这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既是路过,也是有缘。你们也留下吧。”
那个白面年轻人便朝由白四人再鞠一躬,回到原来的位置不说话。其余四人倒是十分躁动,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有两人转过头来狠狠剜他们一眼,都转身向门静站着。
看着杨远雄一副臭脸,许前进小声问他:“人家都让你留下来了,你还不爽什么?”
杨远雄说不出话来,由白低声帮着解释:“或走或留,全凭他们意思,都是傲慢。”
“是极!”杨远雄哼一声,“这黄羊山又不是他们家的!”
“哼!”屋里那个尖锐的声音放得很大,在山野间回荡,“我是李德馨第二十四代孙,奉祖命传承李德馨之秘。要是诸位不愿参与,那便请吧!”
离由白他们最近的一个蓝衣人转过头来:“为了获得这个机会,我经过了两次考验,还献上了价值连城的宝贝。你们撞上大运,居然不知好歹。我希望你们别来参与!这最后一次考验,不止需要我们掌握诗词歌赋,还得看我们的超凡造诣……”
完了。听到李德馨三个字,许前进就挪不动脚了。听见似乎有宝贝拿,由白也怦然心动。就算是图看个新鲜,四个人也不愿走了。
由白有些好笑地在心里骂自己一句,贱不贱啊。
“读李德馨十代孙,李帷护遗书——”屋里那个尖锐的声音高亢起来,“承德馨先祖之遗泽,庙堂江湖,子辈相安;门第高洁,书笔相传,为善为民,子辈铭志……”
“……德馨所遗自以德为先,但要成事不求名广播……”
“……香火断续,自然而然,然忧及子孙后代,万一无力无能,无计求生,特录德馨先祖剑法一本,生石一斗,埋于地下。生石可解燃眉之急,剑法可强健身体,为立身之本。若无剑法天赋,需寻一人传授。除此不能开土,列祖列宗为证。”
这声音包含激情,然而实在是听得杨远雄昏昏欲睡。声音一停,屋边五人齐齐鞠躬,吓得杨远雄猛一激灵。
“这就开门吧!”
话毕茅屋小门应声而开,简朴素净的茅屋露出两个小童,正中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衣着华美,神采飞扬。那衣服上红的紫的层次极丰富,有河有山,人物草木远近分明,当先是一朵大红牡丹,蔽住了江河大半。那老脸上皮贴着骨头,眉毛偏能挑到头顶。
这人都这么老了,由白不禁暗中惊叹。这是怎么上山来的?由那两个童子抬上山?
“想我一生终是靠这生石一斗发家,可惜剑法没有天赋。如今我也古稀又一了!人生诸般圆满,无儿无女在别人看是没有福气,在我这看,是没有拖累,另一种福气!只是想到要是一命呜呼,这剑法失传,可真是暴殄天物!”
“今天,就在这祖宗的故居里,把这套剑法,和代表我们李家传承的铜官帽,传了下去吧!”
听到这里,强撑着听完的由白精神一振:来了!
“李德馨先祖之名以诗词传世,今天就凭你们的诗词功夫,来一较高下吧。比二轮,第一轮限时以‘崛起’为诗,胜者第二轮自选先祖之词和韵。”
“裁判,就是我。限时……五分钟,”李老掏出了怀表,“现在你们可以开始了。”
怀表计时?新奇。顾不上思考怀表,由白的大脑飞速运转。
宋代以前的词,这里大都有了。崛起……暮登天子堂?一朝看尽长安花?不对,暮登天子堂更好,可这个是哪朝的?
忽见那个白面公子踏前两步:“扶摇暮送官缨远,谁念凄凉寒昼冬。策马金陵封武尉,穷年不没久勤功!”
这么快?果然没文化容易吃亏。由白正自感叹,许前进也踏前一步,朗声道:“十载落为奴,辱多难自疑。春秋几胜仗,生死五羊皮。”
厉害!没过半天,又有一人口占一绝。不多时,那位李老咳嗽一声:“时间这便要到了吧。”
由白急了,也不管什么朝代,当即念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呃......得意......登科后,看尽南京花。”
念完由白转念一想:糟糕!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首诗叫《登科后》!再转念一想,更加糟糕!这首诗是孟郊写的,那可不是唐代的嘛!
“时间到!全部过关!全部过关!”
刚好四个人......开始的五个人里只有两个吟出了诗句!由白过关了,不知为何心情复杂;许前进看过来,眼神里却满是喜悦。
有个人当即就不忿了:“李老,为何不等我们都念完诗?我已经快想好了!”
“这第一轮,就是考验你们的捷才......”
“捷才也不是诗才的全部啊,苦吟派的诗人怎么办?短时间内,怎么作得好诗?”
“你看他们作的诗,不也不错嘛……”
那人气呼呼地:“要是秦兄作的……也就罢了!那位……同学作的,也工整。这个,这位无发之人,写的东西也过关吗?”
李老犹豫了一下:“哪儿……不过关?”
“哼!”那人不客气地说,“不合平仄不押韵,还有哪儿能过关了?”
李老仔细回想了一下:“是不合辙押韵不守平仄来着,读着可还蛮顺。后面还用了孟郊的诗……”
那个被唤作秦兄的公子哥也加入了讨论:“第二句上句点破了登科后的题目,这是很妙的化用啊。而且整首诗意思都很连贯,只可惜实在不是一首诗,我瞧这……”
许前进试图帮由白辩驳,才说得两句,马上被人打断,被人批评得哑口无言。最后那边的五个人并李老全都吵起来,一会说由白好,一会说由白烂,听得由白七荤八素。最后李老不情不愿地判定由白不过关。
听完他们各执一词地为诗的格式争辩,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由白本来就对后面的环节没有半点把握,从方才通过起就有些提心吊胆,现在也算是松一口气。
倒是杨远雄觉得可惜:“我就觉得很好!像咱这样的粗人,随口哼两句好的,凭什么不能叫做诗嘛!”
李老宣布了一遍规则,又要开始第二轮比试。这时只有三个人需要比试,其它人都只能干站着。那三个人里,属秦公子最淡定,许前进最紧张。前进兄两股战战的同时,居然嘴角还挂着一丝笑。
由白这时事不关已了,还对刚刚那七嘴八舌的场面心有戚戚。除此之外,有点好奇:“庄子,许前进还会作诗?”
庄景柳有些好笑地皱一下眉毛:“会是会,我也会一些,我们交流过的。”
“你也会作诗?”由白忽然有一种意外见到古董的惊喜。
杨远雄一翻白眼:“瞧你这样,真像个野人……”
“还好了,我写词比较多……”庄景柳被由白盯着看,感到十分的不好意思,“我看许前进接下来有些玄了。听!”
方才那几个人一通大吵,评论说三个人里许前进和秦姓青年写得最好,但许前进更切题,还让许前进优先挑选用来和韵的词。这样看来,许前进不是更厉害些?
这时许前进慢慢吟了一首婉转清丽的小词,听起来像模像样。许前进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地,作出仙诗都不奇怪。由白赶紧望了庄景柳一眼,庄景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你刚才为什么说许前进玄了?”
庄景柳压着嗓子说:“我觉得那个人更厉害。许前进那首诗后面一句是以前写过的......那人一看就是现写的。”
“以前写过的?”
“对啊,根据出的题目随便改两句就好了。不过新改的却和现下的境况很搭,拍了李老的马屁。你化用,他用典,你们真不错。”
由白没耐心了解许前进用的什么典故,想起来问庄景柳:“都说我化用那句不错,难道前两句有问题?”
“问题可太大了。对帐是工整,但不粘不连......”
庄景柳讲起来可滔滔不绝,杨远雄几次三番朝由白投去同情的眼光。
不多时,那两人也逐字逐句地把词念完,由白这时才发现,李老身边有位小童,把从头至尾所有诗词都记录了下来,包括他那首胡乱拼起来的诗。
许前进轻手轻脚地走回来,看起来一副中气不足的样子:“不好,我还是第一次现场作词,有几句都是胡乱填的。”
庄景柳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多数现场填词,都是胡说八道。”
许前进把手上汗往裤子上擦:“那两个人真有些文采,不愧能参与李德馨的传承。这可是李德馨的传承啊......我记得李德馨曾经被皇上赐予一把宝剑,死后又被追赠一顶铜官帽。不会就是那个铜官帽吧。”
“别患得患失了,最后应该不会是你拿到。”庄景柳拍拍许前进。
杨远雄凑过头来,终于也压低了声音讲话:“我瞧这传承怎么水分这么重?”
庄景柳瞥他一眼:“你不会作诗,你哪里看出来水份?”
“只考诗词,这可不就是水份?”
庄景柳仔细地看了看人群,那些人在为哪首词好争执不休:“这所有人里,只这位秦公子最如鱼得水,该不会是他们商量好了,只等着考验结束后,直接把传承给他。”
许前进不信:“若只是如此,何必大费周章,跑到黄羊山上来?那位李老对传承的仪式感,好像注重得很。李德馨的传承,怎么可以随便地想给谁给谁?”
“呆子!”杨远雄压着嗓子骂,“这种东西也只有你重视!有谁听说李德馨剑法出众的?倒是我看这些人非富即贵......那个蓝衣人,看起来好像许大胡须的儿子!”
由白三个一下都精神了:“你认识?”
“偶然见过,那天进城,刚好许大胡须巡城......我瞧这些人争可不是为了争剑法,倒是要那顶官帽!”
那边讨论停当,人都不言语了。由白几人也闭上嘴。李老便随手示意:“那边的诗人!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