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就是这家店了。”许前进小心翼翼地停下来，回头看众人的反应。
机关算尽。
巨大的匾额上书四个黑色大字，瘦削苍劲。
“这该不会是黑店吧。”杨远雄望着黑不见人的店面，笑着说，“看不出来啊，前进还有这种黑道上的关系。”
“别瞎说。”许前进低声回应。看着店里影影绰绰的柜台货品，他身上也忽起一阵寒意。
他把心一横，大踏步就走进了店里。其它三人也就不紧不慢跟着跨过门槛。
从斜后方的三扇窗里透出了三线光，光里灰尘自由漂浮。
外看逼仄的空间，内里乾坤却大。
有两个客人，分别被店里的伙计带着参观。没有人讲话，就连灰尘都不出声。当头柜台上坐着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沉着一张脸，擦拭一个筒状金属制品。
“安老三，”那少年轻声说，“你过来。”
从店面后方转出来一个苦着脸的伙计，低着头凑到少年近前。少年低声说了几句，看两人神情，大概是把那安老三训了一顿。
那伙计蹙着眉，小心翼翼把少年手中的金属制品和布一块捧走了。少年这才抬头看向许前进：“看点什么。”
许前进扭头，发现自己站在最前面，不好意思地微笑：“青鸟类有吗。”
“青鸟？传讯类、战斗用？客人这边请，看看我们新进的蝶信、飞鱼，还有这一款古典青鸟......”
由白他们自顾自地四下打量。柜台里货品摆得不满，货品有的精巧，有的颇为古旧。这是一家机关制品武器店，最靠里有个很气派的雕花木柜，边上半繁半简的四个字：生石武器。
当有一把武器最引起由白的注意：那是一把长约一米的银色宽面双刃剑。
这剑光华内敛，刃面光滑如水，隐隐有寒光闪烁，令人一瞧就挪不开眼。剑柄用不知什么野兽的皮毛捆了几圈，更添冷感。瞧得近了，才发现周围温度似乎真也变冷了一些；剑柄剑身连接处，有异质的突起。由白一看便知，这中间镶了一块生石。
这就奇怪了。生石内有取之不竭的能量，该散热才是；想是剑的材料内有古怪。由白也只是略微惊讶，这几天浏览了不少典籍，其中有许多能力不合常理的异兽，也从典籍中得知，许多使用特殊材料如异兽皮毛的武器，往往也拥有特殊力量。
剑斜放于精心雕刻的木架，木架别出心裁地与一木牌相连。牌上简单利落三个字：
沉落剑。
由白静静欣赏着这柄剑，越看越是喜欢；连那个带字的木牌，都想带走。
当然，由白知道自己肯定买不起这把剑。而且这柄剑似乎对他来说太长了，恐怕使不顺手。
这些都不妨碍他多看一会。从出生以来，他第一次看到一把真正的，足以配上【剑】这个名字的，剑。就好像穿越历史长河，来到某处碑前，与碑文对视。
他长出一口气，开始打量其余物品。生石武器这个货架上东西不多。统共一二十件。大多是精巧的金属制品。这些机械他从未见过，静静与他对望。
那几把火铳状的武器......虽然由白还是直直地站着，但他的眼神已经贴到了它们上面，正来来回回盘着把玩着。
生石武器，大抵不用填火药。书上说，有的生石武器没有弹匣，也就是说……
正当由白冥思苦想之际，一位笑容腼腆的店员走到由白面前：“先生您好，需要看点什么？”
由白一阵恍惚，而店员不给他丝毫思考的空隙，抄起一把铜锤小心翼翼晃着：“特制生石武器，神力锤，先生试一下？”
他接过那把锤子，顺着服务员的意思猛地一挥，把服务员和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锤子如此之轻，眼看锤子就要砸在货架上！
手腕用力，他试图收回铜锤，可他感受到的惯性与铜锤完全不匹配。铜锤堪堪改变方向，落在地上，砰地砸出一个印来。
这......由白懵了。
店员勉强笑着解释道：“这是完成度很高的神力物品，采用大块的生石，有整整两生。一百斤重的锤子，只要有三十斤的力气，就能挥得起来。这位客官可是没见过神力物品？”
由白听得两眼放光，正要试试这锤子怎么有一百斤重。店员就精准地从由白手中把锤子抓了回去，放到货架上。
“先生要不要来看看我们这边的武器，整个湖茂都有名的。物美价廉，独具匠心，先生看一看？”说着，店员把由白拉到了另一个货架旁，哗哗哗挑出了三样东西。
其中一样显然是枪。由白正要细看之时，店员从中捡出一样又开始推销。
“百巧刀，用来干什么都可以。”他卖力地展示起了那个神奇的小玩意儿，在他的操作之下，它弹出了七八样刀片，“螺丝、楔子，当然还有这些刀片。你看，专门用来刺的，用来劈的，长的短的，弹出来速度很快......”
刀片反反复复弹出，由白的心也不知多跳了几次。他把目光转移到店员挑出来的一样方形的物件：“这是什么？”
“袖剑啊，你一定需要的。年青人都很喜欢的，来，这样用。”
说着，店员就把袖剑给由白绑上了。简单地操控，袖剑从手下弹出；店员调整了一下，交给由白体会。扭动袖剑，感受着弹簧传来那充分的力，由白有些不舍得松手了。
“店家，这个多少钱。”他转动自己手腕，琢磨发力的技巧。
“两个大元。我们店的袖剑是这里最实惠的，整条长茂街都有名。”
一个大元值一千个铜钱。由白用力地握两下袖剑剑柄，随后触动机关把袖剑收回，默默地拆起了袖套。
“我们这里还有便宜点的，少两百钱......”
由白腰间统共才挂了两串钱，也就是两百文钱。哪里还好意思继续和店员胡扯，费了好大劲，他得以脱身。最后店员倒是拿出了压箱底的绝活，推销木制的练习用袖剑，只卖两百二十文；最后由白依旧拒绝了，店员一脸遗憾。
“由白？”庄景柳叫住他，“我和杨远雄出去看看，和我们一起吗？”
由白刚找到他们，他们就要走了。他一愣，问：“那许前进呢？”
“前进在做契合测试。你知道的，契合测试要弄很久……”庄景柳忽地一愣，“不，你不知道。”
由白这时也看到了许前进，和初进店时那个少年一起，正在店里的小隔间里捣鼓着什么。
“那我陪着许前进吧。”由白下意识地锤了一下庄景柳的肩，便错身走向许前进。
那个少年看起来还未成年，不够由白高，黑黝黝的，此时正动作熟练地捣鼓着桌上的机械，鱼。
许前进坐在桌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条鱼，脸色有些发白。手攥着什么，拳一缩一放。忽地，眼睛一闭，轻喟：“我是梦中传彩笔……愿逐月华流照君。”
少年恰好完成工作，咔哒一声，鱼展开双翅。他一手方向工具，另一手自然地托起，那鱼就扑棱棱地悬空了。
“相性不低。”少年下了评语。
“接下来是初次生石刺激。”少年把鱼抓回桌上，双手几次扭动，鱼的身上弹起一个计量器。
这是一条机械飞鱼。
传说鲁班造鸟，飞翔三日落地。或许这只是个故事，或许是鲁班的技术失传。经过一段时间的衰落、直到默默无闻，机关术重新出现鲁班那样的巨匠，已是千余年后。现在蒸泽国流行的机关技术，主要源于宋末苏子《生息术》，和蒸汽中国赖以发家的、赵明明《蒸汽新解》。
从宋末到蒸泽历，无数人被机关术吸引，无数人投入心血研究创造，现代机关这座高塔，从无到有，得以到达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除了苏子和赵明明，还有许多天才，或因天马行空的想象，或靠稳扎稳打的推敲，各自在机关史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留下横梁、庭柱和檐架。
但《生息术》依然是无数后人需要仰望的丰碑，机关术扎实无比的地基。其中不仅有过硬的机关技术，更是记载了一种结合生石与机关的技术，生息装置。
正是这种装置催生了由白眼前的飞鱼。
由白不知道这一类侦查型的机械是如何运作的，他目前唯一知道的是......生石不仅是源源不绝的动力。
也许来早一步，就是洪荒部落。由白感叹。
青鸟和飞鱼都是比较常见的侦查类机关兽。机关兽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不含生石的，可自主行动，无自主意识，内部构造极为复杂。一种含生石，有一定自主性，主要由人操控。
可以想见的是，两种都不会便宜。
契合测试，会给出从甲到丁的评定，需要测试生石武器和使用者之间的生石亲和度、初次生石刺激和机械灵敏度，以综合考量两者的契合度。
由白还没有带毕方测试过。事实上，契合测试是由勾吾帮提出的契合度测定方式，在此之前，人们无法系统地测定契合度。
“生石亲和度，甲下。初次生石刺激，乙中。机械灵敏度，乙中。”黑瘦少年不带感情地大声报出测试结果。他拿起钢笔记录，一气呵成地将纸装入信箱用印泥封口，干脆地递给许前进。
“这块生石原重一两三，如果等重的话，再加两个大元。”少年不看许前进，从桌底拿出一个天平几块砝码，利落地组装，随后皱起眉，拿出一块抹布里里外外把天平擦了一遍，这才微笑地看向许前进。
许前进终于松手，原来手中是一小块生石，两个大元。
少年于是把手伸向白莹莹的生石，小心翼翼地捏起。许前进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天平，把手往身上擦。
“一两一，多一些。算你一两二好了。再补，两百铜钱。”
许前进嘟囔：“就是一两二......”
他长出一口气解下腰间钱袋正要凑钱，那少年说：“润滑剂另算、几个容易坏的关节可以帮你打包，这只飞鱼可以搭我们店最新的配件，有需要的话翅膀帮你换新的，腹部可以帮你加轮子。没有需要的话，加两百铜钱就好了。”
这由不得许前进不膛目结舌。他悄悄一看钱袋，还剩一个大元五百铜钱，加上三枚铜版。
这次来澄州的盘缠一共就只有五个大元，他爸郑重地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这是家里给他最后的帮助。
“如果选择直接付款的话，我这就帮你把测试装置卸下来。要换配件的话，麻烦快一点决定，就不用重新组装一次了。”
“可是，这……”
那少年并不做声，把生石推至许前进身前。一挑天平要收回桌下，呛啷啷响。
“有什么配件可以换？能拿过来我看看吗。”
少年起身离开。
许前进长出一口气，朝着由白苦笑，脸色好像又白了不少。
“润滑油这些，还要另外算钱……我猜那些配件肯定很贵。”
由白看得出，这对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虽然由白很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购买生石武器，但现在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于是由白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翅膀没了，”那少年一脸遗憾，“给你找来了四个全向轮，还有耳鼠的尾巴。眼睛可以换成传导最好的墨晶球。这些是最适合它的。”
许前进张了张嘴：“我要试一下它。”
“请便。”
飞鱼扑棱棱慢慢起飞，滑翔于屋内，由慢到快。盘旋两圈，俯冲再抬升，刚好落到桌面。随后，它在桌面笨拙地变向、弹跳。接着拍打翅膀，可以跳得更远，但动静不小。
许前进狠狠皱起了眉。
“变向轮多少钱。”
“一共四百铜钱。换普通轮子的话，只要一百。”
“那耳鼠的尾巴呢？不会改变契合度吗。”
“耳鼠的尾巴也要四百钱。算你占个便宜，这尾巴只需要嵌在鱼尾巴外面，不改契合度，只是比较难用。”
“只是嵌着，怎么用来滑翔？”
“机关连到鱼嘴处，嘴巴一张尾巴就开了。”
许前进不怎么满意，犹豫许久，问：“但它本身也能滑翔，耳鼠的尾巴也是用来滑翔的。有没有适合快速变向的改装？”
“腰部尾部换两个关节，尾巴换条大的，要三百钱。”少年脱口而出。“这个改装就费神了，收你两百人工费。总价帮你抹零，三个大元好了。”
看看飞鱼，思考少年说的话。许前进知道这个改装可行，配件倒不贵，可这个改装自己做不来。
“三个大元。三个……”许前进喃喃自语，看向由白。
他双眼无神，由白被看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少年叹了口气：“综合乙上呢。”
乙上，许前进苦笑。要是甲下，说不定就付钱了。这个乙上和原本的乙中，感觉差别也不大。抛开评分，自己是挺喜欢。
“能不能便宜点……你们，你们制做得本来有点问题。它本身不值两个生石！”许前进柔和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着急。
“这位客人可能觉得它启动和降落不太方便。它的长处在速度和远距离操控，灵活轻便、你看这两对翅膀和四个鳍。如果手头紧的话，不用强求全能。不加配件，两个大元一点不亏。啊，两个大元多两百钱。”
那只鱼毫无征兆地从桌面滑落，在盘旋中一点点飞高。忽地划出一个大圈，翅膀一张，猛地挺在许前进抬起的手上。
翅膀一收，露出白头红嘴，和有苍青花纹的脊背。由白这才看清，飞鱼背上两个娟秀的楷体，“文鳐”。
许前进从钱袋里摸出一个大元，与桌上那两个并在一起。
“帮我加上全向轮，还有那两个可动关节。”他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