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来一杯吗？”
庄景柳摇摇头。
杨远雄笑着喝完最后一点甘蔗汁：“我们一会回去，按原路返回吧。我要再买一杯。或者直接买一根甘蔗。”
“我要去那边看看。”
忽然杨远雄放直了眼，几位袅袅婷婷的女生浅笑着打闹嬉戏。一会儿，她们就跑走了。
杨远雄若有所失。走远的女生们空出一块地，露出一块碑：生民街。
“杨远雄？怎么不走了。”
“看到那块碑了吗，上面有一首诗呢。”
他把纸杯揉成一团，四处张望。没看到垃圾桶，随手丢在地上。
“是吗。我看不太见……”
庄景柳心里有些不快，叹口气，催他快走：“那里有些奇特的配件。”
“学机械的就是麻烦。”
两人于是在蓝布摊前蹲下，摊主懒洋洋地坐着，同时机警地转起眼珠。
“磁卡、音囊，还有这个......看看这个，青鸟石。”
“这里还有青鸟石？”杨远雄瞪大了眼，看着那个青铜匣子。
庄景柳搓了搓匣子，说：“错不了。虽然这个匣子没法打开，可里面绝对装着一块青鸟石。”
“识货！”摊主直起身来，“一眼就认出了青鸟石。你能不能看出来，我这儿还有哪些好东西？”
“好东西多得都数不过来啦。”庄景柳笑起来，“那个是提炉灯，灯光最亮不过；这个是生石钟，计时分秒不差。”
“这个生石钟，可是南京城来的。据说，连皇帝都用同一款呢！”
庄景柳也来了兴趣，拎起那钟，转一个圈，来来回回摸。那摊主叫道：“可别摸坏了！”
“可惜，可惜！”庄景柳摇头，“我听说天子脚下有一家机关店，不做别的，专研钟表。开店不出五年，皇亲国戚就以拥有一块它的出品为傲。店名叫万物时光，有一款经典特供生石钟，叫百鸟朝凤。”
杨远雄瞪大了眼凑到那石英钟近前：“我猜，这百鸟朝凤，每到整点的时候会有几十只机械鸟从钟表中弹出，模仿出鸟叫声。”
“你瞧这么小的钟，藏得下几十只鸟吗？”庄景柳微笑，说完心虚地用胳膊肘一碰自己背上的包；咳嗽一声，对杨远雄讲：“这百鸟朝凤，钟里会放有一种特殊的香料，名唤凤香。每到辰时，一只机械凤会飞出百鸟朝凤，在钟上盘旋，发出机械嘶鸣声的同时散播香气。”
“无论是皇家园林，还是深巷府邸；屋外的雀儿燕儿，飞莺鸿雁，还有大户人家养的那些羽毛艳丽的奇禽，全都哗啦啦地往凤香这里飞啊。百鸟齐啭、争奇斗艳......”
“机械凤鸟只飞五分钟，活生生的鸟，可以叫上小半个小时——凤舞香翎金柳带，群歌齐颂赤铜声；明银隐玉薄纱面，何止禽奇假胜真......”
“凤香虽好，却不是万物时光的独到之处。百鸟朝凤小巧玲珑，却能藏住一只可以自飞五分钟的鸟，而且不用发条而是用生石，这才得见工匠的功力。”
“除此之外，这钟还有许多讲究之处。你看这棱角，是上六下八，表示凤鸟接受朝贺自六路八方；上窄下宽，寓意其恩泽民......”
这一顿滔滔不绝，讲得庄景柳口干舌燥，不得不咽两口口水。然后，他兴奋地拍打着衣襟，补充最后几句：“一开始这钟特供给皇帝，是上窄下宽，因皇后喜爱，又做了几乎相同的百鸟朝凰。后来皇帝拿它来赏赐功臣，让万物时光改了款式，此后每一座百鸟朝凤，都是上宽下窄呈碗状......”
杨远雄看着那上窄下宽的钟，不自禁抓住庄景柳的衣带，紧张地示意他住嘴。那摊主却面色不变：“这位小哥果然学识渊博，把我这件宝贝的跟脚都说得一清二楚。那我也得跟小哥坦白，我这里的物件都是淘来的，我呢，本身不是卖工艺品的，只是平常有这个爱好。”
“这些东西或真或假，我都一无所知。瞧见有意思的小玩意，买回来看看。腻了，才来这里摆摊卖掉，”摊主站起来，无奈地摇摇头，
“要不怎么在生民街摆摊，人人都知道，去繁茂街买机械。实不相瞒，这个钟呢，一个大元买的，对方确实打的是万物时光旗号；现在看来它不仅是假货，还稍稍有犯上的忌讳，我是卖不出去啦。”
庄景柳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那是当然。不过，生石钟都不便宜，这钟的工艺也不差，仿得也很精美，你要是放在家里自己看，也值当两三个大元啦！”
“远雄啊！我估计你不知道。生石钟利用生石计时，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生石在受到精神刺激后会散发能量，但是这个钟不需要人时时监控，其中运用的技术可是近年来兴起的顶尖机关术。想让指针走得准，必须要技术实打实的狠，说起来，现在几点了……”
说罢，庄景柳又弯腰想要捡起那仿制生石钟。杨远雄一瞥那摊主微笑不止的脸，那摊主终于也表现出一点厌恶。于是他拉住庄景柳的衣服，可庄景柳不为所动。
摊主这时轻舒猿臂，一把夺过生石钟，念：“未时有三刻啦。小哥果然学识渊博，可有看上点什么？”
庄景柳并不作答，反而俯身去翻看货品。心里一闪念：“哎哟，生石钟哪里有一个大元买到的好事！这里该不会都是假货吧！”
这一想不打紧，一件件货物看过去，只觉处处疑点、满腹疑云。而杨远雄早看出来这摊位不对劲，心中是叫苦连天，肚里暗骂庄景柳不仅瞎卖弄，现在好似还要犯浑；周围看两圈，这摊主孤立无援，盯住摊主手就就着袖子往上了。
“潘老五，你又来卖假货了？”
听到这个声音，那被唤作潘老五的摊主先是一愣，随后一哆嗦，笑得更夸张了。转过头去，露出一个长袍短须的矮男人：“铁面常！可别打趣我啦，我还卖东西呢！”
“机械的事，也不能说什么假货不假货。关键看卖多少钱。”庄景柳眉头紧锁，这时他已是跪坐在街上，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端详。那摊主终于顾不上面子，悲愤地大喊：“别弄坏了！”
“你知道的。”那铁面常没心思理会他们在干嘛，甩出一句话。
“知道，知道。”潘老五一叠声儿掏出一个钱袋，恭恭敬敬递到铁面常手上。原来这铁面常是个巡查，街市上的地铺小摊，往往要给巡查交钱，杨远雄他们也见得多了。
铁面常伸手甫一接过钱袋，脸上就变了颜色。
“昨天才来的。没钱。”潘老五使劲笑着。“顾客都要给你赶跑啦，哪里有钱。”
“不是怪你自己弄虚作假。”常老五瞥向杨远雄庄景柳。
“冤枉！我哪里敢。那都是五年前的事啦，害得我三年不敢回澄州。你还说我！两位小哥，你们买不买东西，不买赶紧走了。”
杨远雄抓住庄景柳胳膊，心一横就要把他拉走。而庄景柳哎哟哟不停，叫一声：“劳驾，这青鸟石多少钱？”
这摊主做的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杨远雄都觉出来了；一块青鸟石，非要在这里买？
“一生石，识货的拿走。”潘老五依旧一脸堆笑。
这一生石，也就是四两生石。
生石越大越值钱，三两往上，价格直线上升；一生石，通常相当于十个大元。
听到这个价位，杨远雄的眼皮直跳。
那巡查不紧不慢地说：“这位小兄弟，听我一句劝......”
“常侃！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可没这么拆过你台！”
“常侃！”杨远雄下意识叫了一声，三人都看向他。
“你看我干嘛！”对庄景柳喊一声，他解释说，“许前进这次来，不就是说投奔一个叫常侃的武器店主嘛！”
庄景柳一下想起这事。他朝杨远雄眨眨眼，杨远雄反应过来，他们要找的人是武器店主，眼前这人却是巡查：“啊。不好意思。可能认错人了。”
潘老五哈哈一笑：“巧了。这位巡逻铁面常，正是常福记武器店的店主。”
“许前进？”常侃低头思索，想不起在哪儿听过这一号人物。
“就是老锁匠许业的儿子。”
“老锁匠！你们是翠山的人了。”常侃反应过来，神情有些不自在，“许业大哥，三年没见了。他是有个儿子叫许前进。”
杨远雄点了点头，想要接话，却想起自己不知道什么别的了。潘老五小心翼翼开口：“你们这么多人，在我这站好久了。”
“走吧，景柳。常侃叔叔，前进他应该会去你的店里。”
“好。多谢相告。”
“啊呀，这青鸟石，你不买了吗。”潘老五有气无力地笑着提醒庄景柳。
“拿来。”常侃拿过青鸟石，狠狠瞪潘老五一眼：“这是老乡，我得帮他们看清楚了。”
翻来覆去检查一遍，常侃脸上表露出些许惊讶：“无编号青鸟石。私人改装的。你却从哪里弄来？”
“嘿嘿，一生石，一口价。这可是货真价实，假不了的！”
“货没有问题......”常侃点点头。
庄景柳则是爽快地交钱了。从袋子里摸出一生石，而不是十个大元，郑重其事地交给潘老五，拿着青鸟石匣子转身就走了。
杨远雄紧张兮兮地和潘老五、常侃打声招呼，便也跟上庄景柳。
“搞不懂。搞不懂你。那可是一生石！”杨远雄显然非常困扰，“算了，我还是去买甘蔗吧。或者你愿意告诉我，为什么在那种地方买一个青鸟石。”
“杨大狗。”庄景柳微笑起来，“你知道什么是青鸟石吗。”
“当然知道。青鸟体内的生石嘛！你小看我，也不用到这种程度。”
“那它的用处呢？”
“用处嘛，用处。可以使青鸟讲话。不对，通过青鸟讲话……它就在那里，你让我说什么？别笑！”
杨远雄仔细想了一番，白眼翻了两翻：“我放弃，总之就是装上了青鸟石的青鸟，可以帮助人互相传递消息。还有三青鸟什么的……”
“知道得蛮多。”
庄景柳摩挲着青鸟石匣子。
“你能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你再问一次？”
“你能知道现在我脑子里面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是。对的。我想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不是只让你盯着我的脑瓜就可以的。我需要通过种种方法传达它，譬如说话、写字、作图，然后你看完，理解之后，才会懂得。”
杨远雄知道，庄景柳又说开了。庄景柳随意地拍拍裤子：“但是青鸟之间，却可以相互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装入青鸟石的传讯类青鸟，就如同那些活的青鸟一样思想相通，因此可以帮组人们传递消息。”
杨远雄接过话：“我知道，那种特殊的传讯类青鸟，和前进在用的那种不一样。”
“青鸟有两种收到或传输消息的方式。一种是平级传输，青鸟传给青鸟。一种是上下级传播，一般是三青鸟传给青鸟。大家平日里一起听到的歌曲就是三青鸟传给青鸟的……”
“西王母真是......”杨远雄冷不丁说出一句。
“什么？”
“没事。真是不能再划算了，干掉一个西王母，整个中国的技术似乎都飞跃了一层。”
庄景柳不知该说什么，对此保持沉默。随后他说：“不，在西王母死前，青鸟就有了。”
“在人类还在和西王母开战的时候？”
“或许更早。肯定没有现在这么普遍。”
“你还没和我说，你买这青鸟石干什么。”
“青鸟石可贵了，而且要进行大量的登记，办理数不清的手续。何况这是无编号青鸟石。”
“我好像听过。无编号青鸟石是不能进行上下级传输的次品吧。”
“此言差矣......”
“那你就在这里买？”杨远雄打断他，“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假的？刚刚那摊位有点猫腻，现在想起我还有点不安。”
“青鸟石匣子的制作非常繁复。使用青鸟不能只是把那块生石放入机械中，需要有一个专用的装置引导青鸟生石的特殊，也就是这个匣子。它不仅工艺复杂，而且必须使用天工部的模具——这就会在匣子左下方有一个天工部的阴刻符。”
“这么沉……真的有。”接过匣子摸了摸，杨远雄霎时放心了不少。
“不仅如此，青鸟匣还有一个隐秘的独特之处。它是不需要精神驱动的民用版，但是用精神试触时，还是会有若即若离的连接。这种连接的感受，试触过青鸟石的人不会认错的。”
杨远雄依法照做：“很独特。仿佛在和很小剂量的生石试触。这......”
庄景柳笑说：“我爸以前是卖青鸟的，在生民街上还有铺面呢。我不会认错的。”
“原来如此！刚刚拐角那里有家青鸟专营店，可是你爸的？”杨远雄忽然有些兴奋。
“现在不是了。”庄景柳神情有些扭捏，“可能，现在算是我的。”
“你的！”杨远雄这可真是吃了一惊，“你！嘿，我以前只是知道你们家有钱......那你还在外边买什么青鸟石？”
“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庄景柳尴尬地手都不知往哪放，“可是我进去买都需要一堆手续，而且上次我试过去买，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
“结果不知什么原因，身份审核居然没有过。”庄景柳苦笑起来。
“岂有此理！”
“现在其实是其它人在打理那家店。我只负责收钱。我可没见过管理这么严的店......整个澄州好像只有两家青鸟店。它甚至还有一个天工部的作坊。”庄景柳的神色也带上了一抹自豪，“我上次进去过，那叫一个先进！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带......带你去的话，那里手续实在是麻烦。我实在不想去第二次，啊不是，我很想去第二次......”
杨远雄终于又听得头昏脑胀，想叫庄景柳闭嘴了：“呆子，接下来往哪儿走？我们回去吗？”
“由白最近在钻研冥士的修炼方式。险些忘了，我要给他找几本书去。”
“冥士？让他请教前进呗。”
“前进还差得远呢，我应该也给他带两本书......”
“看我干嘛？我不看书！”
庄景柳叹一口气：“书可不会吃人。那边有家书店，我们这就去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