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不敢大办,只是简单设置了灵堂,做了水陆法事,请了亲朋好友,就费了好大周章,亲朋好友多是四方镖局和荣盛镖局的故人,但也来了一位不常往来的客人,据段天虎介绍说,是大成镖局的主人,华千城,华千城看起来和赵伯庸、解春松同龄,他悲不自胜,柳江离把他请到客堂,华千城说:“我和赵伯庸解春松是故交,如今他们死了,物伤其类,不免想到自己的未来,想到镖局的未来。”
柳江离安慰了他几句,其实,这些天,他都没法安慰自己。
他机械地说道:“故人已乘黄鹤去,音容犹在心不空。”
华千城说:“咱们镖局本来存在于灰色地带,不免动刀动枪,难免触犯律法,我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做生意了?”
这也正是柳江离考虑的,来镖局一年多,手上就有几条人命了,以后,如何在夹缝中生存?如何在夹缝中游刃有余?
办完葬礼,柳江离到了叶孟夏的住所,叶孟夏正在看书,桌上有四书五经,还有冯梦龙编撰的科举辅导书,有《春秋衡库》、《麟经指月》、《春秋别本大全》、《四书指月》,手里还拿着一本《春秋定旨参新》,见柳江离杀气腾腾的拜访,他倒是很坦然,这些天,他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告密的事情已经败露了,他也不想跑,一把年纪了,哪也不想去,哪也去不了。
柳江离拿剑指着他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叶孟夏说:“没什么想说的。”他接着自言自语道:“科举考试,我考了一生,就考中一个秀才,如果我能考中举人,我就能当个一官半职的,不会到你们镖局,蹉跎了半生年华,晚年了,还是不死心,指望依靠告密,能得官府赏识,进入官场,但是,宋巡抚说我是个小人,不用我,我学四书五经,圣人学说的,我是个小人,哈哈……。”
他推翻了桌子,桌上的书籍撒了一地,他指着自己,仰天长笑,接着,号啕痛哭,柳江离心中有些悲凉,他抓住伏在地上痛哭的叶孟夏的头发,一剑割下了他苍老的脑袋。
回到镖局,他问马得路:“叶孟夏可有亲人?”
马得路说:“没有,叶孟夏少年立志,考不了进士,永不结婚,但是他一辈子也没考上,所以,没有子嗣。”
报仇雪恨了,困境继续,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解春松和赵伯庸死了,合作还算不算数?赵伯庸死了,收购合约成立与否?四方镖局的主人是柳江离还是马得路?
柳江离不想管这些,他喝得醉生梦死,喝醉了,他到青楼对着水玲璐胡言乱语,诉说他的压力,苦闷与恐惧,水玲璐笑盈盈地听着,听完,记住了,就把柳江离的话复述给马得路。马得路听到后,和镖师们搞好关系,讲好承诺,准备找个合适的日子,把镖局的掌控权收回来。
但是,他找不到合适的日子,柳江离一个月内没有清醒的时候。
柳江离到吴姬酒楼喝酒,子路兄弟陪同,他们一怕柳江离酒后闹事,二怕他喝坏,上了几样小菜,柳江离正要举杯,过来以为微胖的中年人,说:“这不是四方镖局的柳江离吗?”
柳江离说:“既然坐到一个桌子上了,喝!”他自己猛灌一口,呛得咳嗽几声,眼泪鼻涕横流。
那人小抿一口,说:“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柳江离自顾自吃菜,说:“不想知道。”
那人说:“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范永斗,你可能听说过这个名字。”
柳江离说:“大富豪啊,你想找我做什么?”
范永斗说:“生意人嘛,当然是合作谈生意。”
柳江离说:“没兴趣。”
范永斗说:“你会有兴趣的,你们四方镖局出事,是因为做了闯军的生意,那是条红线,一踩就爆,咱们生意人,还得踏踏实实做合法的生意,比如,跟着我,做边外生意。”
柳江离说:“没兴趣。”
范永斗说:“听说你是位少年才俊,志向远大,为了扩展壮大,和荣盛镖局合作,其实,你可以打开思维,和我们合作,我们生意越做越大,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柳江离说:“没兴趣。”
范永斗说:“年轻人受点挫折不叫事,爬不起来就废了。”
柳江离怒火中起,他抽出佩剑,指着范永斗,说:“陌生人,说话小心点。”
范永斗哈哈一笑,说:“这才像个年轻人嘛,少年意气,热血满腔,岂能被随随便便打倒。”他走出酒楼,王登库问:“范兄,你看这小子还有的救吗?”
范永斗说:“有的救,他要是被我刺激,没任何反应,人就毁了,但是,他拔剑威胁我,胆气尊严还在。”
喝到烂醉如泥,回到镖局,呕吐了几次,解玉佩一直守着他,次日清晨,柳江离醒来,有些头痛,有些冒虚汗,他洗漱完毕,又要出去喝酒,解玉佩上来就打,她撕扯着柳江离的衣服,手抓,脚踢,扭拧,直到没力气了,柳江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遍布指甲刮下的血痕,才停止,解玉佩骂道:“你知不知道,你侥幸活着,是因为我爹和赵伯庸替你揽下了所有的责任,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对得起他们吗?”
柳江离说:“对不起。”
解玉佩说:“马得路和于锦龙都意图架空你,你知道吗?”
柳江离说:“不知道。”
解玉佩说:“我看上的人应该是个盖世英雄,百折不挠的好汉,不能像你这么没出息,醉生梦死,逃避责任,你逃避了,我和楚楚怎么办?你的承诺算不算数?镖局里的弟兄们怎么办?你醉了一个月,镖师们正等着发薪水呢。”
柳江离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了看铜镜里面的自己说:“我会处理好的,等脸上的伤好了,我就办事。”
解玉佩说:“等什么等,现在就去。”
柳江离被解玉佩押着到了议事厅,众人一看柳江离脸上的抓痕,狼狈的模样,哄堂大笑,有两个人没笑,一个是马得路,一个是于锦龙。
马得路说:“现在赵伯庸已死,我和他的协议不算数了。”
于锦龙说:“解春松已死,合作作废。”
解玉佩说:“算不算数不由你们来定,决定权应该交给所有镖师,今天就是发薪日,镖师们的薪水找谁要啊?”
子远说:“我们只是来打工的,给钱干活,不给钱,散伙。”镖师们纷纷附和。
解玉佩走到马得路面前,说:“银子呢?”
马得路说:“银子,柳江离掌管。”
解玉佩走到于锦龙面前说:“银子呢?”
于锦龙说:“我没有。”
解玉佩说:“我有。现在我宣布,原来的协议不作废,柳江离依然代理四方镖局,我作为解春松的女儿,任命柳江离代理荣盛镖局。”
马得路质问:“凭什么?”
柳江离把剑拍在桌子上,说:“凭我代理镖局以来取得的业绩,也凭我手中这把剑,不服的兄弟,可以上来比试比试。”他环顾四周,没有有异议的兄弟,他说:“既然兄弟们都没有意见,我就继续代理。”
争议平息之后,柳江离开始思考镖局的未来,闯军这条线暂时是不能碰了,官军紧盯着,一碰必死,但路在何方?两个镖局合并了,这么多人要吃饭,总得找事情做。
他想到了一个人,范永斗。
此人或许有用。
他拜访范永斗,进了院门,只见整个院落呈双喜字形,分为六个大院,内套二十个小院,三百多间间房屋,整个院落是城堡式建筑,三面临街,四周是高达十余米的全封闭青砖墙,大门为城门式洞式。
范永斗正在看戏,他看到门子带柳江离进来,慌忙上前迎接,柳江离陪他看戏,戏台上演出的是晋剧《牡丹亭》的游园惊梦,柳江离是山西人,自小听惯了晋剧,但他还是觉得晋剧高亢嘹亮的唱腔不适合游园惊梦,他说:“这里声响太大,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谈谈。”
范永斗对娘说:“娘,我出去一下。”
娘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陪我看完戏再走。”范永斗很为难,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继续陪娘看戏。
柳江离闲着没事,欣赏起了范家大院,他仔细观摩,惊叹于大院的豪华,正惊叹间,范永斗看完戏了,他把柳江离请到客厅,问:“想通了,想和我合作了?”
柳江离问:“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范永斗说:“商人,低买贵卖,赚取差价,什么都做,比如说把大明的茶叶、瓷器、丝绸、布料卖给后金人,把后金的牛羊、马匹、人参卖给大明。”
柳江离说:“据我所知,你这也是犯法的,萨尔浒之战以后,大明停止了边塞贸易。”
范永斗说:“是犯法的,但不杀头,花点小钱通融通融就能出来,再说,方便边内、边外人民,功德一件。”
柳江离问:“咱们怎么合作?”
范永斗说:“还干你的老本行,押运,我运送的货物老是遇上劫匪,所以我一直想找人看护,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柳江离问:“价钱呢?”
范永斗说:“我运送的是日用品,走的路也没有中原凶险,不能和你们镖局押运的银子相比,一里一钱。”
柳江离说:“好的,合作。”
范永斗说:“爽快。”
回到镖局,他和解玉佩说了和范永斗的合作,解玉佩表示支持,她摸了摸柳江离脸上的血痂,说:“范永斗没嘲笑你吧。”
柳江离说:“怎么会呢?山西人都怕老婆。”
解玉佩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说:“不会破相吧。”
柳江离说:“应该不会。”
解玉佩若有所思,说:“破相了也好,楚楚就不会喜欢你了。”
“谁说的。”楚楚从门外进来,说:“自打我爹死后,你就对我不上心了,你给我爹的承诺都忘了。”
柳江离说:“不敢忘。”
解玉佩说:“给他爹的承诺不敢忘,那给我爹的承诺呢?”
这是个问题,对于柳江离,这个问题无解。
柳江离把众镖师召集到议事厅,说了他和范永斗的合作,段天虎说:“我们堂堂镖师,变成了保镖。”
柳江离问:“有什么区别吗?”
马得路说:“这就是赵伯庸和你的大理想吗?”
柳江离说:“请你一年内不要调侃赵伯庸,否则,别怪我手中的剑不客气。”
段天虎说:“吓唬谁呢,有种的出来练练。”他跳到院中,挑了一把好剑,柳江离岂能示弱,他拔剑如游龙般直刺段天虎,段天虎立剑格挡,柳江离飞到了段天虎的身后,段天虎抓住了他的脚,轮了三个整圆,正要甩出去,柳江离腹部用力,屈身挥剑砍向段天虎,段天虎慌忙松手,柳江离在空中翻了几圈,如柳树一样站定。
柳江离说:“适才让你,该我进攻了。”
段天虎说:“少废话。”他进招狠辣绵密,柳江离一一破解,这场格斗从下午打到了晚上,众镖师看得饿了,解玉佩,楚楚和厨师做了一桌子菜,众人坐下慢慢欣赏。
一会儿柳江离把段天虎打到东边。
一会儿段天虎把柳江离打到西边。
一会儿柳江离把段天虎打到南边。
一会儿段天虎把柳江离打到北边。
众人边吃边聊,到最后,吃完了,马得路和于锦龙提议押注,赌一把,赌一赌谁赢。镖师们把银子摆到桌子上,继续欣赏,欣赏到月挂中天,还是没有打完,众人瞌睡,一个个离开,离开的人对留下人说:“结果出来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最后,所有人都休息了,两人还在打,解玉佩受不了了,打开窗户,骂道:“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剑碰撞在一起尖利的声音还在继续,解玉佩和楚楚也困到极致,睡着了。
次日清晨,两人都没力气了,提着剑瞪着对方,一晚上的争斗汗水湿了衣裳,背上都是汗渍,子路出门上厕所,见到他们的样子,不由得噗呲一笑,问:“分出胜负了吗?”
柳江离说:“还没,不过结果马上就会出现。”
两人又缠斗到一块,不过,所有招数已经使遍了,只是靠本能在打,子路看了一会儿,没意思,没昨晚上打得精彩,加上尿急,跑去上厕所了,解玉佩梳妆完毕,从楼上看他们打过来打过去,骂道:“多大的人了,打起来没完没了的。”
早饭开始了,玉米饼,辣子白,玉米糊糊,茶叶蛋,众人吸溜吸溜地吃着,柳江离饿的受不了了,说:“吃完了再打,不然一会饭菜就被收拾下去了。”
段天虎说:“好的。”
两人飞到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不忘偷瞄对手,柳江离心想,段天虎要是把玉米糊糊泼过来,再出剑的话,我必输。段天虎心想,柳江离要是把辣子白扬了,辣了他的眼睛,他就不是柳江离的对手了。
两人心惊胆战吃完了这餐饭,吃完了,段天虎擦了擦脸上的油汗,说:“咱们休息一会再打。”
柳江离说:“好的。”
为防止对方偷袭,两人慢慢后退,回到卧室,倒头就睡,这一睡,睁开眼就是傍晚,肌肉酸痛,解玉佩说:“江离,出去再打吧,镖师们昨晚下注,没有胜负,赌徒们很难受的。”
柳江离说:“不了不了。我和段天虎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很难有胜负的。”
解玉佩说:“呸。”
到议事厅,柳江离说:“咱们镖局出了大变故,但是咱们镖师要吃饭,吃饭就得出镖,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帮范永斗押运,昨晚,因为镖师变保镖,段天虎和我打了一架,我现在问,天虎哥,你要是有更好的办法,你可以提出来。”
段天虎沉默不语,他显然没有更好的办法。
柳江离说:“这次出镖,子路兄弟留下,我和段天虎、朱占遇、孔慈兄弟出镖。”
子路问:“为什么把我们留下?”
柳江离说:“两位长者去世了,镖局总得有人照应着,还有,你得教宋流风武艺。”子路明白,柳江离是想让他维护好和宋统殷的关系。
解玉佩问:“那我呢?”
柳江离说:“留着一并照看。”
解玉佩说:“如果我非要去呢?”
柳江离说:“不准去,去了不方便,还得专门给你开一个房间。”
解玉佩说:“我可以和你一起挤挤。”
楚楚怒道:“那我也去,咱仨一块挤。”
镖师们一听,这话题变味了,都各自离开,段天虎走时喃喃道:“这人长得帅啊,就是艳福不浅。”
柳江离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段天虎说:“小白脸。”
两人又缠斗到一起。
一会儿柳江离把段天虎打到东边。
一会儿段天虎把柳江离打到西边。
一会儿柳江离把段天虎打到南边。
一会儿段天虎把柳江离打到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