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剪影,闺房中,火烛跳跃,女子俯首书案的影子,被投在窗上,挑着烛火,翻看着账目。
夜风微凉,青衣小帽的青年仆人梅之瑶,便就坐在那阁楼外的回廊上,静静守候着,一脸平静。
皓月当空,这一坐,便是许久,待到那阁楼香闺里,终于是吹灭了蜡烛,梅之瑶才淡淡一笑,转身朝自己的住所而去。
途径一处小院,灯火尚明,梅之瑶敲了敲僻静小院的房门,许久,才从里面传来声音,是一个苍老的话音。
“进来。”
梅之瑶推门而进,屋子里陈设简单,香炉里檀香袅袅,一鹰钩鼻老人正盘坐床上,好像刚刚收了功,面色红润,双目却神光不散。
“有事?”
老人扬眉问道。
“何老,陈老有事还家,明日小姐要去药王庄一行,还请您随行一趟。”
梅之瑶抱拳笑了笑。
老人额首,“知道了。”
梅之瑶微微躬了躬身,“不打扰您休息了。”
转身便要离开,那老人却道:“上次我给你说过的事儿,你考虑的如何了?”
梅之瑶闻言,停了脚步,这才转身,笑道:“何老厚爱了,我不过是个萧府仆人,哪能有资格做您弟子,能这么一直侍候着大小姐,我便知足了。”
老人摇摇头,“糊涂。”
“大好的人生,甘作奴仆?你根骨不错,如能习武,总会有出人头地的一日,便是这萧府对你有收养之恩,这些年卖身为奴,也早该报答了。”
梅之瑶笑笑,“大小姐对我很好,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仆人来看,何老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么大个萧府,担子都压在小姐身上,我没什么志向,只想守着小姐,虽然不能为她排忧解难,但能鞍前马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便已经知足了。”
老人嗤笑道:“何其幼稚,若能有日出人头地,这小小萧府,又如何?你便是守着,你那大小姐终归是女子,早晚有一日,也会嫁作人妇的,彼时你身份卑微,如何自处,你,舍得?”
梅之瑶还是摇摇头,依然笑着,却说出了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没有人可以勉强她做任何事,除非她愿意。”
老人深深打量了眼梅之瑶,“愚蠢至极。”
老人闭目静养,不再言语。
“不早了,不耽搁您休息。”
梅之瑶也识趣告退而去。
......
翌日,一大早萧府门口便备好了车马,随行的有好几名护卫,两名账房先生,一名陪侍丫鬟,以及从来不离左右的梅之瑶。
这药王庄收药,是早定的行程,萧府之所以还有今日的规模,便是靠的与郡府这层关系的背景,每年,都要选用一批上品的天材地宝,亲自送去郡府,供郡主府备用。
这是惯例,涉及到郡主府,萧家从不敢懈怠,都是当代家主亲自着手。
难得,没想到今日那萧清泉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也来了门口,为她姐姐萧清歌送行。
“二叔,那批布料午后便会运到咱们店里,还请你走一趟,查验一二。”
一身简装却仍显俏丽的萧清歌与家族长辈安排着琐事,这一行,毕竟要去两日,习惯了事必躬亲,总是不免多念叨几句。
萧远山四十许岁年纪,精明强干,对萧清歌这能干的侄女,向来十分满意,闻言不住点头,“知晓了,放心吧,有我在,乱不了的。倒是你啊清歌儿,路上小心,注意安全,一些琐事,能交给下人去做的,便交给下人去做,别什么事儿都自己操劳,你是萧家顶梁柱,可不能累垮了。”
招呼了一声梅之瑶,“你要好好照顾好小姐。”
梅之瑶忙点头道:“知道了二爷。”
萧远山叹口气儿,“有何老随行,也出了不什么差池,就是辛苦了你,大好的年纪,本该......”摇摇头。
萧清歌宽慰道:“二叔,这都是清歌应该做的。”
一番话罢,萧清歌看了眼还在一旁打哈欠的萧清泉,“你不要再给家里惹事儿了清泉,这两日我不在,不要再胡闹了,多用点心,放在家里生意上,好好跟着几位老掌柜学学怎么操持,这份家业,我不过是替你打点,你是萧家唯一的男丁,这份责任早晚也会落在你肩上的,你今年也快十七了,再这么终日浑噩,父亲泉下有知,却倒要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萧清泉难得没顶嘴,倒让梅之瑶有些诧异,莫非那日一顿揍,却是揍醒了这混小子?
“知晓了姐姐,你安心上路吧,我知事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在,家里也会好好的。”
低着头,嘴角浮上别人看不见的弧度。
这话也是满含深意。
萧清歌这话,他不知是听了多少遍了,开始当真天真的以为,这便宜姐姐是真心实意的会把家主的位置交给他的,可直到今日,却也不过是嘴上不停说而已。
他早已成年了,若要交给他家业,早应该放手了!
萧清泉越发厌恶萧清歌这虚假拙劣的演技,今日之所以会一大早起来送行,不过出于某种心理,只是最后想来见见这贱人一面罢了。
萧清泉甚至有些兴奋,偌大的家业,似乎已经把握在了手中。
“你可要好好照顾好我姐姐啊。”
笑望了梅之瑶一眼,让梅之瑶眉头大皱。
今日的萧清泉,一反常态的诡异,让他心里生了怀疑,却一时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心里总是起了疙瘩。
萧清歌却好像突然感触起来,这弟弟,莫非终于是长大了,知事儿了么。
浅浅一笑,眼眶好像微微有些泛红,这些年,她为了萧家,不知谢绝了多少青年才俊的提媒说合,便是怕人觊觎家族的产业,一个本该待字闺中的女子,却要在各地来回奔波,抛头露面,个中辛酸,又谁能知晓,偏偏家里唯一的弟弟,还胡作非为,让她头疼心累。
也许,真该放手,让他成长了,毕竟他才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忽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萧清歌毕竟只是一个女子,如果可以,她是从来不愿意继续这样的生活的。
“走吧。”
吩咐一声,五辆马车便朝着出城方向行动。
有三辆车架是载货之用,而其余两辆,萧清歌跟贴身丫鬟共乘一辆,走在最前,那何老供奉自乘一辆,落在最后。
一众随行护卫,便坐在其余三辆车架。
梅之瑶,坐在萧清歌那辆车夫旁。
“瑶哥,这次回来,我便给你说上一媒亲,把那卖身契还了你吧,这些年,也辛苦你了。”
临出城时,车里,萧清歌忽而笑道。
梅之瑶眉头一皱,“小姐这是怎么了,不用,我已经把萧府当成自己家了,能侍候小姐,我已经很满足了。”
“早晚也会有这天的,你该有自己的家才是,放心吧,之后我也会安排你在店里当管事的,你为萧家做了这么多事,辛苦了多年,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贴身丫鬟小桃儿咯咯咯娇笑,“哇,小姐真偏心,对瑶哥这么好,不过也是应当的,瑶哥从小便侍候小姐,也该有这么个结果的。”
“臭桃儿,你也想嫁人了么,要不要小姐我也许了你卖身契,给你说上一媒亲事,找个如意郎君。”
“我才不要,我要一直侍候小姐,以后还要侍候姑爷呢。”
“想的美,莫不是还要侍候我到老不成。”
主仆二人玩笑一团,这时候,萧清歌才卸下了那女强人的面孔,恢复了本该是符合少女心性的本性。
梅之瑶却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眉头紧皱,喃喃道:“小姐心里有了计较么?”
许久,那车里才停了笑,萧清歌叹口气,“我毕竟是女儿家,做不了太多,清泉,也长大了。”
“我看小姐是想嫁人了,嘿嘿......”
“我打死你个臭丫头,没羞没躁。”
车里,一路轻铃,又闹腾一阵。
“好,便照小姐意思办吧。”
梅之瑶只是轻笑。
心中却道,都依你,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药王庄,毗邻青药山脉,离青阳县城足有三百来里路,马车晃晃悠悠,以这速度,能在日落前到了,便已经不错了。
而这之中,便要经过那卧虎山脚,那也是通往药王庄唯一一条官道。
杨国承平已久,百姓不说安居乐业,起码温饱富足,不过在哪个国度,都总有那流寇盗贼为患,这些人不事劳作,不作生产,终日游手好闲,仗着有些武技傍身,便做那无本的买卖。
小打小闹尚能收治,碰上江湖上绿林道的好手,往往连官府也束手无策。
不过这些强人,虽是劫富济自己之贫,总也不敢太过放肆,真惹恼了官府,惊动了上头,便是你这强人有那江湖宗师的能耐,说打杀你,你也难逃。
这世道,经营的就是一个关系网,便是强人流寇,能做这种买卖还偏居一隅常年无事,若无关系,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猛虎寨,便是此类。
同萧府一般,在那郡府,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脉络。
说来,这卧虎山猛虎寨,但凡在这青阳一地有生意经营的,哪家商贾不恨不恼,白白折损银财,可人家开寨多年,官府都不管不问,可见其如何实力,这钱财能保平安,却也无伤大雅。
其实这一路,该是很太平才对,毕竟萧家的名头在那里,连最大的一伙强人也早已交道多年,买通了路钱。
怕就怕意外,突然遇上那实力强劲的外来流寇,所以从来萧清歌外出,都是把家族老供奉带上随行的。
毕竟富户人家,若出意外,便是瓷器碰了瓦片,那江湖草莽的心思,谁又能说得清楚,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小心谨慎,总不会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