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天气开始慢慢变凉,早晨的空气里带着沁骨的寒意,在皮肤上覆着薄薄的一层潮湿。
早餐铺子很早就开张了,顾客大部分是起早来赶集的老人。街角一家包子铺的大蒸笼上冒着白色柔软的水蒸气,模糊了顾客和老板娘的面容。时不时传来几声摩托车刺耳的鸣笛,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更加真实。
如果不是时间不够,春分可能会考虑回去加一件外套。还有八分钟就到六点半了,她不喜欢进教室时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的感觉。春分本来就走的快,加速后别人小跑起来才跟得上。
呼啸而过的一阵凉风吹得她紧紧皱起眉,抬眼一看,光是一个飘扬的黑白格子外套的背影春分就能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认出那是谁,并且在习惯性地心里给骂了个体无完肤。
她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小声地瞎哔哔了一句,凌木突然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少年额前的碎发在风中翻飞,微微挑了挑眉,转身就远远地把春分甩在身后,衣袂翩飞。
什么仇什么孽啊。
春分一脸幽怨窘迫地向肩上拉了拉帆布包,加快脚步。
最终还是在班主任的注视下奔上楼梯。
春分一进教室就看见林小舒偷瞄着自己笑,她放下帆布包顺口问了句:“怎么了?”
林小舒只是笑着直摇头,喉咙里发出几个奇怪的音节,清了清嗓子闭口不言。春分有些不耐烦,你他妈有病吧。
“春分,你的嘴角哈哈哈。”后座的钱晓瑾一边拍着桌子笑到不能自已一边指着她的脸。
春分皱起眉,用手指刮了刮嘴角,早晨的牙膏沫已经干了,在嘴角结成白白的一个圆点。
那个人早上是不是也看到了。
春分一脸黑线地扶额,默默地低头擦干净。
一直到早上晨跑,她四周都是一片低气压。
怎么每次总在他面前丢人。
春分猛地摇了摇头,想要甩开这些讨厌的思绪,加快了脚步。
老实说,她的体力蛮不好的,到第四圈,每一次呼吸肺里的空气像是被吸干,突然加速腿也很酸。春分喘着气,一边在心里默念:还有半圈了。
跑道上的人很拥挤,她尽力地占据着内道。前面的女生大多数都三三两两地在散步,也夹杂着一些男生,春分皱着眉绕过她们,这些人真的很讨厌,像是挡路的臭虫。
但现在不是她发泄的时候,春分偏了偏头,有种想死的感觉,然后像个木偶人一样机械地转回来,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凌木气都不带喘的在外道游刃有余地跟在她旁边,用余光看着她一副僵硬表情,寻思着自己有这么让人讨厌吗。
春分尽自己可能地加快脚步,想要摆脱这个家伙,可把自己累得半死旁边的人依旧一副悠然模样跟散步似的。她在心里默默地流泪,这就是差距啊。各种感觉堆在一起,尴尬,不服气,还有点无法言喻的东西……。
之前晨跑也不是没无意看到过,可每次都是她在最里面的跑道,凌木在最外面的跑道,并且很快就甩掉了她。而今天却在春分临近的一条跑道,姿态悠然。她尴尬之余还有一丝困惑,这货难不成也想偷懒?
还有二十米,十米,OK!
春分喉咙里干涩的说不出话,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凌木双手插兜,信步走过,她感到了满满的挑衅。
男生不是跑五圈吗?
她剧烈地喘气,快要窒息一样。
不会真的偷懒了吧?
难不成那就是第五圈?
春分彻底服了,无话可说。种种困惑后知后觉地发酵,嘴角却偷偷地绽开一个微笑,又被愤怒地用力压下。
回到教室朝读的时候,春分一首诗都背不下去,机械性地反复念着:“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食指不停地刮着靠近书缝的某个字上,眼神空洞茫然。连林小舒都背到了《水调歌头》,春分却一直停滞在《行路难》的开头。
“诶,我跟你讲啊,七班有个男生要弹吉他。”陈露露在早自习嘈杂的掩护下和钱晓瑾闲聊着国庆前一天的节目。
春分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女生,成天八卦一些无聊的事情:例如某个男生给女生接了水,她就会站起来用大嗓门喊着:“╳╳╳喜欢╳╳!”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到了初三,一些人都不会再浪费时间搭理她们这种小学生一样的人了。
但这也丝毫不影响它们传入春分的耳朵,她依然如旧地用手指甲刮着课本上面的“难”字,发出沙沙的声音。面无表情,就当是在听笑话吧,悲哀的小丑讲的笑话。
“对对对,”钱晓瑾兴奋激动地不停上下晃动手指,似是炫耀自己即将在春晚表演节目一样:“凌木!我以前同学,长的特别帅……”
刺啦——
那个“难”字终于承受不住最后一道尖锐的力,破开一个带毛毛边小洞。
春分低下头,一脸黑线,如果现在突然抬头一定会把别人吓得半死。
讨厌的家伙讨厌的家伙。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小洞,脑海里像是死循环一般,回荡着同一个音节。好像不拼命地去想,她就会发现自己已经没那么讨厌这个家伙了,并且被这种想法吓一跳。
耳边钱晓瑾跟夸耀自己儿子一样的赞美声不绝于耳,春分也彻底背不下去了。
哪里有很帅?
开学后一直不在状态,她都没听进去多少课,因为暑假有太多知识点没弄懂,春分感觉自己无意识地抵触新课,像是哽在喉咙的呕吐感。
现在的感觉就是一个电量耗尽的玩具,支离破碎地躺在被人遗弃角落,毫无生气。
强迫性地让自己听讲,可思绪却仿佛执意要流浪似的拉扯不回来。即使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已经学不进去任何东西的感觉。
打开练习册,是一大片无尽头的空白,那些元素符号如同恶毒的诅咒,大声放肆的叫嚣挑衅。
春分想要好好学习的心态骤然烟消云散,轻叹口气,颓废又无奈,“林小舒,作业借我抄一下。”
忧郁,疲惫,低落,沉重。
累,好累,死了算了。
春分趴在桌子上,意识渐渐模糊,朦胧间想起凌木跑步时游刃有余气都不带喘的样子,略带挑衅样子好像在说:“这就是第五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