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一梗,薛太后反驳道:“你以为母后这是为了谁?”
“儿臣也不知道母后这时候再抱怨这些事是为了谁,但反正不是为了儿臣和老八好。”
沈子诒觉得自己就是天字一号的大傻子。
早在回京之前,老八就有提醒过他,说是按照母后一贯的处事准则,虽然如今十六登上皇位,别人看着都是天大喜事,但母后那边可不一定会有什么正常的反应。
当时老八还提醒他,要他警醒些,别回头脑子一热就跟着掺和了进去,好不容易得来的日子,可千万别自己给作没了。
“你这是跟自己母后说话的态度吗?”
薛太后只觉得再好的涵养也压不下她心头的火气。
她这可都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孩子一个比一个还要不听话。该上进的不上进,不该上进的……尽在胡闹。
“确实。”
和郡王舒了口气,说话时,面上甚至还带出了一种温润的笑容。就连圆润的脸型,虽然多少让他的形象打了些折扣,但也没能掩盖了他原本的好相貌。
皇族中人确实都长得挺漂亮的。
他不生气,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就算有再多的气,早些年也已经生了一个干净,现在还有什么可生气的。
沈子诒只是觉得想笑,一开始虽然只是习惯性提起的嘴角,但还没等那个笑容成型,他就是真心想要发笑了。
笑自己,也笑他的母后。
沈子诒有时候也不懂他的母后在想些什么,就像原先年纪还小的时候,明明因着他与老八双生子的缘故,本就没有继位的可能,但母后却偏偏会常常的告诫他们,不管是正儿八经的谈话,还是无心之语的闲聊,反正就只有一个意思:
虽然他们是尊贵的嫡出皇子,但父皇既然已经选了老大做太子,那他们就不要去抢。
乍一看虽然没有太大问题,可这样的言辞用语,经年累月,对于当时年纪幼小的他们而言……
沈子诒不愿去深思自己母后此举的意思,只是从实际的影响来看,彼时无论是他,还是老八,总有一种,不是他们自己做不了太子,而是因为他们不要才会便宜给了老大,否则的话,只凭他们尊贵的身份,太子之位还不该是唾手可得的。
林林总总的事情还有很多,最突出的或许还是他们与舅家的关系了。
彼时是薛家表哥进宫给他们做的伴读,这么多年过去,沈子诒早就记不清当初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只记得母后总是告诉他们一些什么君臣,什么虽然是亲戚,但他们之间身份不同,他与老八贵为皇子,不可失了威仪,丢了父皇脸面等等。
那时他跟老八大概真做过不少过分的事情,嘴里说着是亲戚,心里却是当成奴才看待的。
而薛家表哥都是聪慧之人,又比他们年长几岁,哪里看不出他们的拙劣把戏,不过只是碍于他们的皇子身份罢了。
其实仔细想想,薛家人从来最是规矩,尤其在他们舅舅继承了伯府爵位之后,说是后族外戚,但也从没仗着这个身份做过什么。就算真的是要仗势欺人,仗得也是百年勋贵原本的体面。
所以,也是怪不得他们与舅家的关系只能越来越远。
当初的他们自然是不懂事的,还是等到他与老八在外面的时间长了,见过、遇过的事情多了之后,才开始慢慢的回过味儿来,越发觉得自己当年混蛋的可以。
沈子诒曾遇过一个菟丝花般的女人,他当时是很享受对方全心全意的依恋,可没想到他不过离开了半个月时间,再回来时,对方除了给他留下一个儿子,人却没能活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沈子诒当时对那小女人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喜爱,别提还有五仁的面子在里面,便让人追查了下去。无论如何,他都不明白在他的层层保护之下,怎么还会出了事。
可看到最后呈上来的证据,沈子诒却觉得大开眼界。
因为那真的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算计,小到在他的眼中,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算计的把戏。
作为从小在这世上最为勾心斗角地方长大的沈子诒,惊讶到甚至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只因为这样的人,没机会活着走到他的面前。
别说是那些个能够通过层层选秀入宫的妃嫔们了,那都是天生的做戏之人。就是在宫里随随便便拉来一个宫女太监,要是连这种小事都不能应对过去的话,只怕连最早学规矩的时候都熬不过去。
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让人甚至不放在眼里的把戏,竟就让她付出了生命。
因为她一无所有。
除了沈子诒自己,那女人在他的后院里,竟然没有一个与之交好的人。甚至就连沈子诒留下来照顾她的人,都不愿意与她过多接触。
一个生命中除了他就再没有其它的女人,让沈子谂在闷热的夏日,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道怎么,沈子诒一个闪念,愣是会联想到他和老八的身上。
抛开彼此间作为双生子的形影不离之外,他们和那个女人的情况何其相似。
从小到大,他们就仅仅是父皇的儿子,除了父皇以外,他和老八竟然什么都没有。
没有利益相交的朝中大臣,没有可为依仗的后盾外家,没有抛开成见的异母兄弟,甚至就连一母同胞的几个姐姐妹妹,他们相处得也不算亲近。
母后总说他们是嫡出的皇子,是父皇的儿子,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避嫌似的不喜沾手他们的事情,好像这样她就是那最与世无争、端庄雍容的皇后娘娘。
沈子诒吓得连夜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回了京城,但本人却是更不敢再露面。就连后来十六娶妻生子,成为太子,他们也都是能避则避。
此次要不是父皇驾崩,十六登基,沈子诒他们兄弟俩还不肯回来呢。
“儿臣这些年在乡间野地呆的多了,规矩上难免松散了一些,惹了母后不喜,是儿臣的过错。”
和郡王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掸了掸微皱的衣襟。
“想必母后这会儿也不想看到儿臣,儿臣就不再在母后这碍眼,儿臣告退。”
说完话,和郡王还真当转身要走。
“你给本宫站住!”
和郡王听话的站住,转过身来时,面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儿臣就说刚刚好像是忘了什么事情,还好母后叫住了儿臣。”
不知道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薛太后皱眉等待着下文。
和郡王道:“母后,按照规矩,您现在可不该再自称‘本宫’,而应该是‘哀家’才对。”
“你……”
“母后。”
和郡王看上去一副十足善解人意的样子。
“虽然皇上隆恩,准许母后能够继续住在这里怀念父皇。但母后,这里到底是慈先宫,可不再是什么坤安宫了。哦,不对,应该说,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什么坤安宫,只有凤祥宫才是大元皇后的居所。”
说着,和郡王甚至对薛太后眨了下单边的眼睛。
“母后向来最是看重规矩,这种低级错误,自然也不可能是母后做得出来的。母后对父皇情深义重,父皇如今去了,母后哀痛之下顾不上这些也是情有可原。”
听着儿子给自己找好了借口,薛皇后都快要飞起来的眉毛终于平缓了一些,但紧跟着和郡王就是话锋一转。
“只是母后顾不上也就算了,金嬷嬷她们怎么也不知道要提醒母后?母后,您在宫中多年,自然比儿臣更加清楚什么能做、什么又不能做,金嬷嬷等人此举,可不是什么维护母后,而是故意要置母后于千夫所指之下才对。”
和郡王说得慷慨激昂,要不是因为薛太后想跟他抱怨沈子谟几句,从而没让人留在屋里伺候。否则,叫金嬷嬷当面听到自己看着长大的七爷这么说她,非直接被气晕过去不可。
但大概就算金嬷嬷真的晕了过去,沈子诒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感觉。
只看他们兄妹几个之间的关系就足以明白,他跟自己的手足都没被培养出多少友爱之情,难道还能对自己母后身边的一个宫奴有什么不同?
不说和郡王、乐郡王俩人总是在外面东跑西颠,就连沈子谟常年留在京城,但和长珍公主的关系是因为容亲王府,和长慧公主的关系是因为薛止语……这样相处的亲姐弟,大概也是再难找出几个了。
“母后,儿臣恳请母后,万不要因为一时的心软,便纵容了如此刁奴留在身边。”
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和郡王,薛太后此时整个人气得发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
和郡王垂下眼睛:“忠言逆耳利于行,儿臣不敢再打扰母后,还请母后能好好想想儿臣所说的话,儿臣告退。”
薛太后如今恨不得和郡王立刻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但有的人,你越是想要让他走,他自己反倒是磨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