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运家进进出出的是水家大院的正门。
当初在分割宅院的时候,他爹征求过兄弟俩的意见,谁从正门进出,谁从侧门进出。作为大哥的水居一,二话没说就将正门让给了弟弟。虽然水居一后来官拜兵部侍郎,人来客往更需要一个像样的门户,但,既然当初在父亲手里是这么定的,也没什么好争的。当客人们知道了这个故事后,反而更加敬重水居一了。从此,无论再大的官员都十分乐意地从侧门进进出出。
“门面”一词,说明的仅仅是事物的外表,与内在的品质毫无关联。
水庸看见走在他前面的仆人已经转过门前高大的照壁,照壁后面便是自家的正门了。高大漆黑的大门有些破旧,油漆斑斑驳驳,怕是有些年头没有整修,上漆了。
仆人们已经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廊里,等着水少爷。水庸一边啃着水蜜桃一边跟进一步,走到仆人的前面。去敲门。
水庸嘴里吃着桃子,含糊不清地叫门道:“开门,快开门。”
随着门公一声“来啦!来啦!”的应答,紧闭的大门打开了。已经上了点年纪的门公,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嘻笑着出现在大门口。他正等着他们。
水庸见门开了,他立即让过一旁,一挥手让两个仆人先扛着绸布进门。然后自己才啃着桃子跨进大门。
门公笑嘻嘻地问道:“少爷回来了。老爷呢?”
水庸用没有握着水蜜桃的手抹了下嘴道:“船上还有好多货,我们还得跑两趟。”
2
跟随着水庸他们,我们可以粗略地了解水运家的全景。进了大门便是正厅,正厅里有长条供桌、八仙桌、太师椅、茶几等。正厅正对大门的墙上,供奉着水家的祖先——一员神色威武、全身披挂,坐在太师椅上的大将。按例画像两边应该有“水回一方日月”、“功盖千里关山”或者是“马跃疆场”、“剑鸣祁连”之类的对句。但如今画像的两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显得不合正厅的规格。有失尊严和体面。让人立在正厅里,注视着画像,在敬重水家祖宗之余,总觉得很不舒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水家人会将那副对联摘了。兴许是那副对联过于破旧了,挂在正厅有失观仰。但破旧了可以修复啊。于是,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他们对祖宗,对文字,对古物并不放在心上。
进而,你还会觉察到,正厅里所有家具的表面都积沾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恐怕是仆人已有许多日子没有打扫了。可见,主人家对于正厅的庄严和整洁同样的不在乎。或许是那正厅从来不派用场,这些桌子、椅子、茶几等家具从来没人去用过,坐过,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绕过正厅是一个花园。一条小道将你引向庭园深处,走了没几步,就能看见不远处有一道高墙——那道将原来水家庭园拦腰一分为二的高墙。墙边或是山石堆砌,或是古木参天,或是花盛叶茂。当时的工匠能在山石古木的缝隙间,花花草草的寸尺之地,垒砌起一道一丈有余的高墙,而且并不损害原先山石、古木的错落有致,也可以算得是匠心独到了。
对于私家宅院,在建造时,必定有外院和内院之分。水运家在宅院分割时选择了从正门进出,分得的宅院基本上是在外院的范围内。分了家后,不得不重新将其分割出外院和内院。如今小道左边的那条回廊,便是后来建造的。因为,如今这道墙的里面是内园,墙的这边是外园。你在小道上再怎么兜转,也无法直接进入到回廊的里面——内园。但是,你可以透过回廊墙上形态各异的漏窗,隐约见到内园有一个不算太大的荷花池,时值六月,荷花开得正盛。荷花池的对面是一个水榭。过了水榭,后面是一幢两层楼房,水庸住在楼下。楼上,右边是水运夫妇的卧房,左边是水庸妹妹春芳的闺房。宅院回廊上的“漏窗”,一般又称“漏景”,目的是让人透过漏窗观赏到回廊另一边的景色。但此处回廊上的漏窗造得很高,它并不是用来让人观赏风景的,因为漏窗的另一边是内院,是私密之处,所以漏窗砌得很高,足足有一人之高,它仅仅是为了装饰,为了好看。
再往里走便是备弄,一条很窄很长的备弄。备弄的尽头豁然开朗,又是一个庭园,庭园内山石、花木俱全,这里便是水运家花厅和怀德堂的所在之处。花厅里有一张长条供桌,供奉着福禄寿三星塑像。供桌前是一张八仙桌,两边摆放着椅子。花厅的两面都开着窗户,窗户下有茶几和椅子。
怀德堂在花厅对面,原本是个小客厅,曾是前辈们用来喝茶聊天,吟诗联对的场所。如今已变成了水运做丝绸生意堆放货物的库房。堂前的门上上了锁。
水庸走上前,用手上早已准备好的钥匙开了锁,推开门。
堂内两边墙上依旧挂着字画,字画上积满了灰尘。对着门口供桌上,供着财神爷,财神爷的面前有供品、烛台、香炉,但并未点燃香烛。供桌前和一面墙边各有两把椅子,另一面墙边至少有八九个矮柜,用来堆放货物,目前只有两三个矮柜上有少量的绸缎布匹,这些绸缎布匹用一块旧布盖着。靠里面的矮柜上还叠着几只木箱子。
水庸和仆人走进怀德堂,将肩上的绸缎布匹卸在矮柜上。内中有一个仆人可能是在码头边等了太久,腿脚有点累,想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一会,歇一息。但他的屁股还没沾着椅子,就被水庸喝叱住了。
水庸喊道:“老爷和水福还在船上等着。快走,快走。”
那仆人只得跟随着水庸乖乖地走出怀德堂。水庸随手锁上了门。
3
客官一定注意到了,在水运家里,这个厅,那个堂的,独独没有提到“书房”。因为,在他父亲分家的时候,已经预见到水运不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所以将书房划给了他大哥。事实也正如他父亲估计的那样,水运除了生意上经常遇到的几个汉字之外,所认识的汉字不会超过一百个,基本上属于文盲。他的儿子水庸也同样如此,因家庭殷实,不愁吃穿,整天无所事事,还常常招来几个小兄弟在家耍牌九。其中就有过锷,过其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