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赐从酒肆走出来,步履蹒跚。
他喝了不少酒,赢下的百余铢钱圜全部用在那该死的小妖精身上,同时也得到了满足,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满足。
他现在要赶回官邸,那里有一具尸体等着他检验后作记录。
他本该早上就将此事完成的,都怪那该死的小妖精,耗尽他的一天的时间。等他从她身上爬起来,却发现已经入夜。
尸体是卫伯龄,他的州长,前州长。死人当然当不了州长,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任的接替者,想到这里,萧长赐笑了。
他已年过花甲,却依旧孤身一人——没人愿意和一个成天与死人打交道的人过生活。假如可以接替州长之位,他就有条件将那小妖精取回家,这倒是省下不少钱圜。想到辛苦得来的钱圜流水般用尽,他不由一阵肉紧。
官邸在夜幕中仿若一只凶残的巨兽,空洞的大门就像是一张无情的巨口,将一切生灵吞食入腹。萧长赐咽下一道口水,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开始竖起,他并不是一个胆大的人,要不是忌讳隗恨的身份,他也不会在这个见鬼的时刻来这个见鬼的地方。
都怪那该死的小妖精。萧长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那女人,想起那女人,他男人的反应又被激起。还是尽快将将卫伯龄的死因记录,这样还有时间回去再抱着那小妖精睡到天亮。
想到这里,萧长赐觉得自己变回年轻的时候,充满了勇气和自信,点上一盏油灯,向官邸停尸间走去。
卫伯龄的尸体停放在房间正中的木床上,双目紧闭,嘴巴微张。生前他趾高气昂,对他呼来喝去,现在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躺在这里任由自己摆弄。他用力撕开卫伯龄的衣服,就像卫伯龄生前撕扯他衣领怒骂时那般。胸口处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映入他眼帘。
“卫伯龄,猝于岁次乙未,午时”萧长赐一边说一边记录。
“左胸处有明显伤口,系短刀平刺所致。平整光滑,宽三指,深……咦?”萧长赐一脸惊愕,当他准备测量刀口深度的时候,他发现这处伤口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深,至少其深度不足以致命。
“这处不是致命伤,那他是怎么死的?”萧长赐忐忑不安,俯下身子,将油灯尽量靠近卫伯龄的胸膛,花甲之年,他的眼力已经不复当年。况且此刻仅有一盏油灯昏暗的微光,更是让人难以视物。
既然看不清楚,萧长赐惟有用手去逐寸逐寸去感触。
“这怎么可能?”萧长赐在触碰到卫伯龄身体刹那,感觉到余温,吓得瞬间把手缩了回来。卫伯龄死亡到现在,已经有五个时辰了,血液早已停止流动,怎么可能还有温度?况且,卫伯龄的尸体刚送来时,他也触碰过,那时候已经全身冰凉。
怎么会这样?萧长赐感觉喉咙开始发苦,手脚开始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他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他不想等到隗恨找上他时,自己一无所获,那样自己继任州长之事,就毫无希望了。
“这是什么?”当萧长赐的手指划过卫伯龄伤口周边皮肤时,感觉到一丝异样。他将油灯放在卫伯龄的胸口上,低下头仔细地观察适才察觉异样的地方。就在伤口边缘,有一个红点,如不仔细观察是不会发现异常的。
红点中间有一根发丝般粗细的刺,在油灯下呈现出乌黑色。萧长赐整张脸几乎贴在卫伯龄的胸口,他隐约可以嗅到这跟发丝般粗细的刺,散发处淡淡的檀香气味。这是何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萧长赐慢慢忘记了心中的恐惧,取出一把夹子,小心翼翼地将黑刺钳住,慢慢地拔出。
这是一根细弱发丝的针,长约四指,不知是何物制成,散发阵阵檀香。萧长赐拿起油灯,将细针凑近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着。他所有的注意力已经被这根细针吸引,完全没有注意躺在木床上的卫伯龄,此刻卫伯龄睁开了眼睛。
卫伯龄不是死了吗?难道他……
秋风瑟瑟,天气转凉了。
吕月姬感到一丝寒意,不由身体一振,打了一个冷颤。
武哑巴和隗恨都已离去,留下她和仍在熟睡的武靖。武靖颇具男子气的英俊脸庞此刻看起来很安详,轮廓分明若刻意雕琢,透露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气质,散发着夺人神魂的光彩。
吕月姬不禁看得有点发呆,心中倒是希望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忽然,她心中一惊,随即俏脸通红。我在干什么?吕月姬在心中暗叫一声,自己居然会有这种羞人的想法。忙转过身,却又忍不住回过头看着武靖雄伟的身躯。
多日来的相处,吕月姬对武靖的感觉由好奇到仰慕再到情愫暗生,也许连她自己也没发觉到这种变化,只是很单纯地认为自己很享受待在武靖身边的感觉,在他出事的时候心里会很焦虑,她以前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吕月姬想得发呆,直到一阵开门声响起。
声音是从武府大门传来,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武哑巴和隗恨已出发前往褒国,不会是他们,会是谁?吕月姬忙打开房门,欲看个究竟。
打开房门,吕月姬就看到了萧长赐。
萧长赐不是应该在官邸吗?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长赐样子看起来很恐惧,浑身发抖,口齿不清地说:“死人活了……活了……”
吕月姬一惊,死人复活?这不正是行尸吗?忙问萧长赐:“在何处?”
萧长赐仿佛没有听到吕月姬的话,只是一味重复那句话:“死人活了……活了……”
吕月姬一把抓住萧长赐的双肩,边用力摇晃边问:“我问你,行尸在哪?在……”
吕月姬没有问下去,因为她看见了四具行尸缓缓从武府大门走进来,直挺着双手,步履蹒跚,缓缓地走进来。她凤目精光一闪,准备放开萧长赐,回屋内取出“承影剑”击杀这几具行尸。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察觉出一丝异样。原本恐惧的萧长赐,似乎不再恐惧,伸出手,点在吕月姬脑后的“哑门穴”上。吕月姬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吃惊地盯着萧长赐。
萧长赐不再口齿不清,一字字地说:“你累了,该休息一下了。”
吕月姬叹了口气,缓缓倒下。
忽然间,这件事就已结束。
卫伯龄走了出来,走到萧长赐身边,他很满意,事情就跟他预计的一样顺利,一样容易。
武靖依旧熟睡,睡得很沉,他根本就不知道此刻发生了什么事。
吕月姬虽然倒下,但没睡,还很清醒。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卫伯龄,问了一句连自己也觉得很傻的问题:“你就是卫伯龄?”
卫伯龄笑道:“如假包换。”
吕月姬更吃惊了,道:“你不是被武靖……”
没等吕月姬说完,卫伯龄拿出一柄短刀,正是武靖“杀死”他的那柄,上面还留有他的血。道:“你是说我被武靖用这把刀‘杀死’?”
说罢举起短刀,往身边的萧长赐身上刺去。而萧长赐却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不知道这柄短刀会将他刺死一般。
卫伯龄轻轻一刺,刀锋已刺入了萧长赐的胸膛直至没柄,却不见血。接着他一反手,拔出短刀,却只有刀柄。只听“噔”的一声,一截刀锋自刀柄里弹了出来。卫伯龄用指尖一按,刀锋就又退入刀柄。原来竟是把刀锋可自由收缩的刀。这样的刀只能演戏,不能杀人。
吕月姬的心一沉,卫伯龄的“死”是给所有人看的,这样他再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只见卫伯龄走到熟睡的武靖身边,取出一段淤黑色的木头,点燃后放在武靖头旁。木头燃烧后发出阵阵轻烟,围绕在武靖头部凝聚不散。
吕月姬此刻感觉有点糊涂,这里每一个人都非常神秘,武靖是,武哑巴是,连卫伯龄也是,她只觉得自己思维已经停顿,所有的事都没办法联系在一起,但却让人感觉丝丝入扣。
“你感觉很疑惑?”卫伯龄笑了笑,说到。
吕月姬盯着他,就像要将他看穿一般。卫伯龄花白长须垂胸,头发乌黑。黑白分明的形象却搭配着一袭红色的长衫,很是怪异。说来也奇怪,此刻还有心思留心别人的穿着打扮,吕月姬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
“你是吕尚的孙女?”卫伯龄还在笑,就像一只抓住兔子却又不准备马上吃掉的狐狸。他还要慢慢地戏耍一番才会将这只兔子果腹。
“你是五日前亥时来到磬州,住在磬州候馆。”
“翌日你寻到武府与武靖一起调查行尸之事。”
“昨日你身中尸毒但被武靖救下。”
“从来抵达磬州的那一刻,你所有行踪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卫伯龄笑着说到。
吕月姬静静地听,心却一直往下沉。她忽然觉得,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围绕她展开的一个局。可是直到此刻,吕月姬还感觉不出自己在这个局中的角色。
围绕在武靖头部的烟开始慢慢消散,准确地说,是开始一点一点渗透进武靖的身体。
四周依旧一片寂静,只有秋风阵阵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