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的归宿是什么?
商周之争,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的归宿是封神榜,但在这场战争中牺牲的将士何止三百六十五位,其他人的归宿呢?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注定被世人遗忘,他们注定属于黑暗。
她本会籍籍无名地渡过她平凡的一生,然后与绝大多数人一样,被世人所遗忘。但那一夜,却将她推入黑暗的深渊,也将她的名字深深地刻进世人的脑海。
那一夜,与往常一样,本是平凡的夜。
夜的面纱,深幽,沉寂,只有在此时她才会放松自己,放下一日来的疲倦。想到家中尚有七日便满一周岁的孩子,她的心甜丝丝的,她笑了,笑得很幸福。
她有足以令她感觉幸福的资本,一个深爱着她的丈夫,即将满周岁聪明伶俐的孩子,还有一个比自己娘亲还要疼爱自己的师傅。
她手里握着刚才集市换来的拨浪鼓,她可以想象得到儿子看到拨浪鼓后双眼放光的样子,于是她再一次笑了,这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笑。
因为当她推开家门的那一刹那,她的笑容凝固,就跟地上凝固了的鲜血一般。鲜血将地面染红,大部分已经干涸。除了地面,墙壁上也斑驳的血迹,除了血迹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身首异处的男人。
那是她的丈夫,昨夜还在枕边轻声细语说着海枯石烂的情话;她今日外出时仍在叮嘱她照顾好自己的男人,此刻却被人像牲畜一般用利剑钉在墙上。行凶者将他胸腹给破开,五脏六腑裸露在外,太残忍了!下手的人怎地如此丧心病狂!她做梦也没想过,她只是到市集闲逛,仅耗了一个黄昏,回来之时,家中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孩子!孩子呢?
她心头一阵颤抖,此刻已经顾不上将丈夫的尸身放下来,心中所想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即将满周岁的孩子。她仿若疯了一般,凄惶地在屋内奔窜,本来柔亮的长发已异常散乱地洒在她的双肩上;她本来艳如桃花的脸颊也变的苍白如纸;可是她的眼睛,却意外地没有流下半滴眼泪!
现在不是该流眼泪的时候,她倔强地告诉自己。
单看她美丽而柔弱的外表,绝难想象她在此时此刻,居然会没有眼泪;不止没有眼泪,她漆黑如夜幕的眸子里,竟然泛起一股冷冷的恨意!她似乎已经知道是什么人所为。
“还在想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把低沉却又柔和的声音,将她从痛苦的记忆中拉回现实。
“相柳大人。”她转过身看着身后的相柳,半跪行礼。
“他们只是高举正道旗号,却是人中禽兽的伪君子。”相柳柔和的声音在她耳畔萦绕。
相柳道:“武靖和岐远山已入官邸,难保不会被他们发现我们的秘密。”
她看着相柳,道:“岐远山?可是秋官司寇麾下三典?”
相柳道:“正是此人。和当初毁你家的庶氏一样,是秋官司寇的人。”
她心地泛起一股浓烈的恨意。是的,她恨。恨那些亲手将她推入黑暗的庶氏,恨不辨黑白的秋官司寇,恨这个无法容得下她的世道。
当年,她不断在屋内奔窜,最终看见五名男子正站在后院,其中一名男子身着官服,甚为魁梧高大,似是首领。其余四人,长剑所指一名老妇人,似乎在拷问什么。
老妇双膝跪地,身子颓然瘫坐在地,已然昏死过去。苍苍白发已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染得通红,原本和蔼慈祥的脸此刻横七竖八布满道道伤痕,满脸血污,手脚关节处皆被利器切开,显然此前遭受轮番折磨。
“师傅!”
她异常凄厉的尖叫着。师傅从小都对她呵护备致,有时候甚至比她的娘更疼她。师傅本应老早告老还乡,可是她因不忍心师傅回乡年老无依,孤独度过晚年,遂万般挽留。最后,师傅终于答应留下来,她雀跃万分,预备把师傅视作亲娘一般,侍其终老,却万料不到此刻反而害了她。
正在拷打老妇的四人突然听到她的一声尖叫,纷纷转身向她看去。凶残的脸上露出几分贪婪与淫邪的神色。其中一人道:“师傅?原来你就是这个妖妇的弟子?差点把她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弟子给遗漏了。”
说罢,其余三人面面相嘘,满脸淫秽地相视而笑。
她银牙紧咬,双眸血红,一字一句地道:“你口口声声说师傅是妖妇,你们此刻所作所为才是十恶不赦的妖人。”
四人哈哈一笑,道:“妖人?你错了,我们是奉秋官司寇之命前来除妖灭魔的。这妖妇本是‘草鬼人’,凡草鬼人及教令者,杀之于市,与国人共弃之。”
“此前多番围剿,妖妇侥幸逃脱欲隐姓埋名,怎能逃过我等法眼。只是不想妖妇已有传人,今日我们便替天行道,将你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借斩妖除魔为名,暗地却满足个人的杀戮快感为实,她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满口正义之人,声色俱厉地道:“即便师傅是草鬼人又如何?她并没有用‘草鬼术’害过任何一个人,相反她救人无数,乐善好施,极力扶助贫苦百姓。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你们口中的妖人?”
四人一时哑口无言,满脸铁青,当中一人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妖女,无论你怎样狡辩,草鬼人人人得而诛之,你是草鬼人之后,正如你的丈夫和孩子,他们无论如何,也是与妖为伍,死不足惜!”说着斜斜一睨正忿怨填膺的她,继续道:“而你,更是罪无可恕,我们定会令你生不如死。”
身着官服,魁梧高大的男子一直如磐石般屹立着,就在此时,终于张口说道:“无需与她多言,问出《蛊经》所在,再做处置。”
原来这些所谓的正义名门,竟然是窥视草鬼秘术《蛊经》。师傅之所以被如此折磨,也是因为他们严刑拷打逼问《蛊经》下落。
语声方歇,那魁梧高大的男子终于也转过身来。
她朝那男子望去,只是一望,足以让她如入冰窖,头脑与四肢变得麻木。她看见了一件令她极度骇然的事。她那仅差七日便满周岁的孩子,正被那男子抱在手上。一张白白胖胖,稚嫩的小脸完全不知道今日所发生的悲剧,依旧甜甜地熟睡着。
“你们这些禽兽,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她拼命撕喊着,想冲上前救回自己的孩子。而那名男子只冷冷地朝她一瞄,接着淡淡吐出五个字:“无知妖女。”蓦见银光一闪,一柄短剑自其手中劲射而出,‘噗嗤’一声,穿过她的左肩,从背门而出。血,霎时如漫天花雨。
身体被洞穿,她虽知道自己远非几人敌手,可是爱子心切,她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咬着牙一步一步地爬向她的孩子。可是随即给其余四人紧紧捉着,欲救无从。
那魁梧高大的男子漠然道:“妖女,今日你要好好明白,只要与草鬼人有关联之人,最后只有一个下场。”他说着,一脚踏在她师傅的头颅之上,猛地发力。这位慈祥老妇,瞬间头颅被爆裂,死无全尸。
“师傅!”
她心中有万般悲愤,也有万般无奈。
她浑身都在颤抖,因为悲愤,也因为恨。她双眸透露出一股强烈烈的恨意。她恨那些这群打着正义幌子的衣冠禽兽,她恨自己没有能力将这些禽兽赶尽杀绝。
那魁梧高大的男子又是冷漠而残酷的一笑,道“如果你如这妖妇一样,不肯说出《蛊经》在何处,下一个就轮到你的孩子。”
说罢,一把将男婴他倒拎起来,本来熟睡的孩子立即惊醒,呱呱大哭,挣扎着,白嫩的小身躯如同一头将要被屠杀的小羊。哭声刺耳,如利刃刺在她的心头,她心头在滴血。
“不!”她撕心裂肺地喊叫着,俨如鬼哭。
叮铃铃的一阵声响,再次将她从痛苦的记忆中拉回现实。这是连接官邸密道的铜铃,一旦密道被开启,这里便可以得知。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密道,向我们而来。相信不足三炷香的时间,便会找到此处。你有何打算?”相柳的九副面孔在粗壮的蛇身支撑下,说不出的诡谲多变。
她眼神中露出一丝残酷,说道:“既然秋官麾下欲将草鬼人处之而后快,那我倒是要看看,他们会如何面对被施以草鬼秘术之后的亲人。”
说罢转过身,从怀中取出一只惨白色的短笛,仔细一看,这只短笛赫然是一根骨头制成,只是不知道是人骨亦或兽骨。她将短笛端在嘴角,朝着黑暗处轻轻吹了起来。在旁人听来,却是毫无一丝声响,但她却像是在吹奏着世间最美妙的乐曲,十分陶醉。
随着她吹起短笛,从黑暗处爬出来一个看上去刚满周岁的婴儿,嘴里仍“妈妈,妈妈”地叫唤着。婴儿身后跟着一个步履蹒跚的男子,男子已死去多时,只有腐烂的嘴唇附近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这是一具行尸。
“宝宝乖,该吃饭了。”她温柔地抱起爬过来的婴儿,但见那婴儿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脸上乌黑的经脉错节盘根,血红的双眼隐隐透露出怨毒的异光,让人看起来毛骨悚然。
她将婴儿抱在怀里,朝着行尸靠近。本是嗜血的行尸却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温顺得仿佛一只羔羊,任她摆布。只见婴儿张开血红的小嘴,一边咬住行尸的颈项处,一边发出呜哇呜哇的叫喊声,状如在吸食人奶一般。
良久,婴儿满足地松开口,咧开嘴笑了一下,启齿喊了声“妈妈”,便睡着了。而行尸依旧直直地站在原地,只是在婴儿适才啃噬之处,隐约看见一条细小的尾巴,下一刻便钻进行尸血肉之中。
“你可以去看看你的儿子了。”她温柔地对行尸说到。
待她再次吹起短笛,行尸摇晃着身体,蹒跚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武靖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他盯着缓缓而来的父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岐远山眼看武靖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与反应,立即运起凝魂诀,身后幻化出一对火红羽翼,并拢双指一股气劲直往武仲公激射而去。
气劲深深地打进武仲公早已腐烂的身体之中,武仲公朝着武靖的方向倒下,从他伤口中散发出的腐臭气息随之迎面扑来。武靖喉咙深处涌上来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那股腐臭的气息,还有恐惧和锥心般的心痛。
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身上滴下散发着恶臭的体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心下一片空白,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此行将会再此遭遇变成行尸的父亲,他暗下决心一旦遇到,应该毫不犹豫地将他击杀,以结束父亲行尸走肉的状态。
但此刻真正面对,他发现自己如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下手,哪怕父亲的双手即将扼住他的颈项,染血的嘴唇贴近他的面门,他也没有一丝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