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采访过一个被骗入传销窝点、经历十天噩梦的小伙子,他刚刚大学毕业一年,社会经历不多。当他回忆起被骗进传销窝点那十天,脸上显出恐惧的神色,“这哪里还是传销,简直就像进了黑社会,上个厕所都被人监控”,然后他给我讲起那令他一辈子都不能忘却的十天。
他是被他的一个高中女同学骗去某市搞传销的,那个一直在他的印象里清秀乖巧的女同学给他打电话,谎称自己得了重病住院,希望他来看看她。小伙子出于善良之心大老远跑去看望她,不幸掉进了传销窝点。
在那十天里,传销头目不停地给他上课洗脑,要他加入组织,在没有交3000元“入门费”和发展三个下线,并且下线在交入门费之前,他不能“请假回家”,其实就是被非法拘禁在屋里,他的手机被拿走,说是“集中保管”,上厕所都有人站在门外监控,上厕所时间长了都会有人来催,天天上课洗脑,天天吃水煮萝卜白菜,拘禁的日子里,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幸运的是,小伙子早就听说了传销的危害,而且顶住了一天天的洗脑,与传销人员巧妙周旋,想方设法寻求外界的帮助,最终成功获救。而那些已经被成功洗脑的人,仍然在做着发财的美梦,当地警察驱散传销者,对他们伸出援手时,他们都不愿意走,对他们说,你们搞这个发不了财的,传销者却说“能发财,不信你跟我们去做”,他们反倒要拉警察下水。有的父母来劝自己的孩子回家,参与传销的孩子说“不要让我错过发财的机会”。
面对这些被严重洗脑的传销者,我真的很震撼,我没有想到这种稍微有点头脑,一说就穿帮的传销骗局为什么能让他们坚信到如此固执的程度,竟像中了邪一样执迷不悟。这件事情让我警醒,一定要远离传销,不然就害人害己。这件事也让我相信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即便是最坏的谎言、最差的骗局也会有人相信,前提是不断地灌输谎言,不断地洗脑,将脑子洗得白白的,就可能任由骗子画世界上最美的图画。所以讲,“谎言说上一千遍就是真理”也是一条真理。
当我在跟愤青的争鸣过程中,发现有一些怎么也不为所动的愤青坚持己见时,我不知道是敬佩还是悲哀,但我想到了传销,想到了“洗脑成功”。我倒不是说愤青被邪恶的东西所洗脑,而是说,愤青太过于自信了,他们太过于相信自己获得的东西是正确的,是无可辩驳的,是绝对权威的,是不由分说的。他们的逻辑是,愤青是爱国的,你批评愤青,你就不爱国,你不爱国,你就是汉奸,你一个汉奸就不要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了。这样反过来加重了他们所坚信的一切更加的正确无误,堵住了所有反思的路径,把自己圈成一个“真理国”,什么水都泼不进去。
这其实跟传销有多大的区别呢?难道世界上就自己掌握的东西无可辩驳?不是的,比如我驳斥愤青,但我仍然不免对他们抱有十二分的赞赏,也宽容他们的恶骂和辩论,为什么呢?不是我多么宅心仁厚,而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是有局限性的,必然有我所不知道的。而况,主张言论自由的人,必须捍卫别人批评自己的权利。而在容许愤青的争鸣中,才可能走向打捞的成功。
我们知道,愤青的成因十分复杂,那么打捞愤青,或者说让愤青脱“愤”必将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千万不要以为通过一本《打捞中国愤青》的书就可以“一网打尽”,捞上来就“鱼满仓”。对此,我是相对悲观的,以一己之力对抗俗世的力量,以一己之力对抗庞大的群体,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如果愤青们喜好读书,不读《打捞中国愤青》,而是读另外一些我认为更好的书,来一次又一次地“货比三家”,于他们的走向成熟理性定然有很多的好处。这些书,在此列出十本书的单子,这可不是一个教学必读书目,也不是什么世界十大最优秀或最有影响力的书推荐,这世界上有比我推荐的书更好的,我只是觉得这些书籍于捞“愤”十分有益,故而推荐让愤青们读一读:
《一九八四》(乔治?奥威尔,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6月),这是一本具有颠覆的世界观的奇书,我在此多说无益,愤青只有多读有益。
《动物农场》(乔治?奥威尔,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3月),这本书同样体现了作者惊人的远见和对历史的洞察力,所以他对苏联和中国的预见是那么令人惊讶。一个人能写出一本好书,我认为已经很难得了,奥威尔能给你“又一个惊喜”,真是奇才。
《乌合之众》(勒庞,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9月),这本书简直就是愤青的真实写照,充分揭示了愤青为什么会丧失理性,没有推理能力,思想情感易受旁人的暗示及传染,变得极端、狂热,不能容忍对立意见,甚至变得肆无忌惮的社会成因。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卡尔?波普尔,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8月),读完这本书,我只记住了一句话:人世间是不可能有天堂的,乌托邦就是乌托邦,每个试图在地球上创造天堂的人,带来的都不过是地狱。各位愤青,我们回头想想,不正是这样么?
《通往奴役之路》(哈耶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7月),这本书告诉我们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中国人获得了计划经济不可能获得的自由。这已经很好地证明了哈耶克在60多年前提出的观点:计划经济必将导致极权统治,这是一条“通往奴役之路”。
《隐蔽的秩序》(吴思,海南出版社,2004年4月),这是一本让我们能看透中国历史的书,看透历史,也就知道我们现在处在什么环境之中,但这绝对比“鉴古知今”更深刻。
《近距离看美国》(林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6月),林达写了不少关于美国的书,我建议仇视“美帝国主义”的愤青有机会读一读林达的书,不能说会全然改变我们对美国的看法,至少能看到美国是怎样成为美国,不至于无头无脑地对空地反美。
《菊花与刀》(本尼迪克特,九州出版社,2005年1月),这本书我大学的时候读过,读过之后,有两个想法:美国人真是很科学求实,想要跟一个民族较量,一定要知己知彼;日本人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这本书改变了我单纯用情绪看日本的态度。
《野火集》(龙应台,文汇出版社,2005年8月),对于那些对人的基本权利还十分模糊的愤青来讲,读龙应台的文字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她的文字深入浅出,笔尖饱含情感,是很好的启蒙读本。
《小逻辑》(黑格尔,商务印书馆,1980年2月)都说愤青缺少逻辑,那么适当的读读逻辑书是很有必要的。
有人或许会觉得,打捞愤青就打捞愤青,怎么搞起读书座谈会来了?况且,这些书,很多人都读过。这是我的诡计,与其让我自己口干舌燥地跟愤青讲道理,不如让他们多读点书,去“货比三家”。“货比三家”是一个自我反省的过程,人的觉醒固然需要别人来苦口婆心地教导,但自我反省一下比别人说一年都管用。而自我反省就是一次次地求证自我、校正自我。好像笛卡尔说过这样的话,人生是需要一些呕吐的,吐什么?就是吐掉那些被我们自认为很正确的东西,保持对自身的清醒认识。
当一个愤青一次次地呕吐,一次次地重新摄入新鲜的精神食粮,他其实就走在脱“愤”的路上了。再辅之以社会人生的种种艰辛,愤青是可以正常过来的。
一个可爱的民族,还是少一点狼性为妙
我有一个朋友在一所中学当老师,在谈到某大学老师被学生砍杀于教室的事情时,心有余悸,“以后上课可以戴头盔了”。
在她看来,中国教育让她无奈且恐惧——“中国的教育是一种互相折磨的教育,学校折磨老师,老师与学生互相折磨,家长与学生互相折磨……”
她给我讲了一个堪忧的小例子,有一天晚上十点下晚自习,一个女老师骑自行车被一辆小车撞倒了,好几个学生在旁边当看客,连扶起来的念头都没有,显得十分冷漠。
为此,我跟她有过一点交流,我所关心的是,现在的学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虽然30年前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她站在基础教育的第一线,她应该较有感受和发言权。而她告诉我的,是我很费解的。
在我的习惯思维里,没有教不好的学生,一个学生教不好,那是因为老师的工夫没有下够。而她告诉我,有的人是永远也教不会的,如果像你所说的那样,世界上就没有监狱了,都在学校学好了。这显然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学生在学校教好了,进入社会也不一定不学坏啊。这个道理,我后来在一所工读学校采访时得到了印证,那所学校的校长告诉我,来这里的孩子60%以上是家庭有问题的,不是家庭不和就是教育方式不妥,这些孩子当中,有的一辈子都改正不过来。
我最为关切的是,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互相的折磨,培养了这些冷漠的人?她认为是这些学生的母亲的失败,他说这些孩子的母亲都是“文革”后成长的人,传统思想已经没有影响力了(已经被“文革”扫荡几近于无),也没有了“文革”前的狂热信仰。除了灌输竞争,灌输人上人,教给孩子拼命赚钱外,没有什么理想、人生和信仰可以教给自己的孩子。
这肯定是很重要的一环,一个人的童年对一个人的成长有莫大的影响,而一个人在童年时期,对其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母亲,倘若一个母亲只会生只会养不会教,这孩子定然是要让人失望多于寄望的。那么,如果我可以说得恶毒一点——她们是母狼一代,而她们的孩子是喝狼奶长大的一代。朋友对我的说法表示赞同。
这或许找到了一点问题的根子——有其母必有其子。然而,这些年轻的母亲又是如何变成母狼的呢?这恐怕又是十分复杂的社会问题了,总不能一步步地上溯到其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上去吧。这样的上溯,总还是可以找到恭、良、温、俭、让的母亲。
因了这些母狼一般的母亲教育出狼一般的孩子,然后再来接受学校的教育,我的朋友说他们“就像是义务的清洁工,不但要扫大街,还要打扫狗屎”。而她最渴望的是孔子所说的那种状态,如果一个人不想受教育,不愿意接受教育,就没有必要教育他,可现在的教育是垃圾都要当宝贝一样教育。这是朋友所最引为痛苦的互相折磨的事。
“喝狼奶长大的一代”让我想起前两年很畅销的“狼文化”著作,包括《狼图腾》、《狼道》、《狼魂》、《酷狼》、《像狼一样思考》等,一时间竟引来很多人对狼的崇拜,甚至有人说要反思“我们是龙的传人还是狼的传人”。狼是狡猾、凶残、贪婪的象征,历来为人所不齿,无论从狼身上挖掘出多少“好品性”,如“狼是一种集竞争性、合作性、服从性、忠诚性为一体的智慧动物”。但狼终究是狼,把人降格为狼,或者说把人塑造成狼是对人的污辱,更是对文明的背叛。
狡猾、凶残、贪婪的狼受到如此推崇,并不是几本图书制造出来的,而是人性中的恶像魔鬼一样从瓶子里被放出来的结果。是市场经济下资本原始积累的野蛮表现,是市侩哲学大行其道、颠覆传统道德的表现,是谁像狼谁就有肉吃的弱肉强食价值观的表现,是健康文化遭摒弃、人性的善良和崇高被边缘化的表现。于是乎,我们看到大街上奔跑着很多披着人皮的狼,于是乎,我们看到大量像狼一样凶猛决然的人,随时都会咬伤别人以填饱自己的肚子。
狼行大道,个人要有狼性,企业打造狼团队,民族以狼为图腾,这个社会必然“狼道主义”猖狂,人道主义湮灭,每个人人格严重扭曲,这个社会必然会变得缺乏亲情和友情,冷漠而残酷,不适合于人居。
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把人降格为狼,难道人不但不进步还退步了?想来想去,发现,不是不进步,而是进步得太慢,有时是一进三步跟不上文明的潮流。为说明这个问题,我举一个段子来说。这段子是取笑农村人的(农村出身的我并无歧视农村人的意思),说农村人总是跟不上城市人的脚步,于是农村人感叹,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过去我们吃野菜你们吃肉,现在我们吃上肉了,你们又满山遍野去挖野菜了;过去我们住平房你们住楼房,现在我们住楼房你们又去住平房了;过去我们穿土布你们穿毛料,现在我们穿毛料你们又穿土布了;过去我们出门靠11路你们坐车,现在我们坐车你们又走路了;过去我们在农村你们在城里,现在我们进城了你们又下乡了。
愤青就跟那些乡下农村人差不离,总是赶不上世界文明的脚步,当他们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轰破城门时,他们死守着自己的“国粹”,实在不得已了,也要“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对西方殖民文明那一套进化论、丛林法则、狼化生存、落后就要挨打是拒斥的,这不符合中国文明中的和合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