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姐总是那么洒脱,很快恢复了常态。我们聊了些庄上的农事,在几个女人的欢声笑语中,那个人和那匹马都回来了。
几乎不变的往马槽倒水声,抱草的窸窣声,大桶水往身上倒的哗哗洗澡声,赤脚踏进厨房地面大扑唧声,犹如青蛙跳进松软的河边黑色淤泥声……
桃花姐低声说:
“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这戏目唱倒是唱到哪一出了?张生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我那死鬼一天就把我搞定,快如闪电。手都没拉?!那个男人怎么这么古典?”
我说:
“八字真正没一撇。序曲刚开始,主旋律是找到了,却不知怎么过门,如何切入主题,对方的低音部常常冷场,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手势指挥他继续演奏。”
荷花妹妹说:
“看他和那匹马那么要好,我猜他是男同。”
桃花姐说:
“别胡扯了,含羞说他偷看过太真沟,你扯到爪哇去了。”
荷花妹妹说:
“那个人怎么老呆在那儿不动,老僧入定似的,含羞,他在等什么呢?”
我说:
“哦。每天我吹个曲儿,他对答一曲,就算是常例了,他吹的我能听个八~九分,我吹的曲儿他大概能懂一点,要不然早就一拍两散了,要不是为听他吹吹曲儿,我早就托青鸟告诉我爸爸,去礼部上班了。”
桃花姐姐说:
“你且吹个我听听,看对方说些什么。”
我吹了一曲《秋夜长》。
如水的箫声像是一床月光覆盖在院子里,月光激射在院子的地面上,反弹出动感反光,犹如暴雨激射在地面后反弹出的雨脚。箫声缓和呜咽,犹如一个江边独钓的老者,因为雨脚而迷失回家的方向,只能用手遮盖眼前,努力寻找前方道路。秋风飒飒,吹得梧桐叶四处飘零,在风中独舞,找不着依傍,只能零落成泥碾作尘,再也没有旅人在这片叶子下停留,赞美叶子美丽的纹路和独步天下的翩翩舞姿……
箫声渐弱,犹如风雨渐息,那片孤戚戚的叶子终于寂静无声躺卧地上,只睁着失神的眼睛看那独钓的老者将自己的身躯踩进烂泥中……
笛声渐起,却是军中的熄灯号,交杂着一连串的马蹄声。
然后就没有了,那个窗棂上映射出的独角皮影戏猪脚吹灭了凤首灯,门轴吱丫开了,那男人跑到马厩去了。
桃花姐瞪大眼睛说:
“你们吹什么呀?我完全听不懂,含羞,你能讲解一下吗?”
我说:
“我告诉他,明天天气或许有变,让他注意,最好戴上斗笠,穿上蓑衣,以免被雨淋。”
桃花姐说:
“他怎么回答?”
我说:
“他的意思是说,他知道了,他本来是想睡觉的,但是他被那匹马缠住了,那匹马要吹牛皮给他听,他不得不听,因为他们是战友。”
桃花姐说:
“哦,原来如此!用音乐传情达意,新鲜别致。古有钟子期摔琴谢知音,含羞,你这份恋爱是独一档的,必能在仙界传为美谈。大胆去爱,别管什么天条不天条的。一生不谈上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就白来仙界走一遭了。等到仙寂了,谁还记得你在仙界爱过,活过呢?”
荷花妹妹说:
“那头马倒是个大麻烦,听说是阉马,还干涉别人谈恋爱,真真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桃花姐说:
“含羞,你要能把那匹马搞定,阻力就小多了,考验你智慧的时刻到了!”
我说:
“谢桃花姐指点。不知道我的婚姻运势如何,还请桃花姐批上一卦,给我推断一二,妹妹感激不尽。卦金不敢短少,另奉送椴花蜜一小罐作为谢仪。”
桃花姐说:
“我去净手上一炷香,妹妹你把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待得篆香传到月老府中,月老府里的红线女会翻看婚姻簿,自然会有你的那一份。”
荷花妹妹说:
“原来婚姻是这么回事,天作之合的天就是月老啊?”
桃花姐说:
“大体如此,若是一男一女有姻缘,那么月老会差遣红线女把这对狗男女的脚用红线牢牢拴住,即使双方是仇敌还是相隔万里,最后都会成为夫妻。”
荷花妹妹说:
“听说现在月老名头挺响亮的,是一等国子监祭酒,银河爱情学会总会长,礼部特殊津贴获得者,在爱情学界赫赫有名,爱情学导师,带出了爱情史研究生若干,著有《爱情论》专著一本,厚达四千万张羊皮纸。这本书古今中外爱情故事无所不包,从被拐走的海伦到变蝴蝶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从暗恋基督的抹大拉到吊死在歪脖子树上的杨玉环,从让周邦彦和瘦金体皇帝玩三飞燕的李师师到当垆卖酒的卓文君,林林总总。据说有爱情研究生连导师的专著还没看完,就成了老光棍。”
桃花姐说:
“妹妹,你这香炉挺别致的啊。样式古老,铜锈斑斓,想来有年头了。”
我说:
“这是西周羊角爵,玉帝举办蟠桃宴所用酒器,我在潘家园坊买了个仿品,觉得挺可爱,就拿来做香炉,不值几个钱的。真品都在内务府藏着呢。”
桃花姐说:
“蟠桃宴原也轮不到我们这些散仙。天宫那么好玩,妹妹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没意思。转来转去就那么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谁谁谁多吃了两顿肉都成了新闻,冬天又苦寒。要不是有那结界,谁耐烦在这里呆。夜郎国好玩多了,他们都是闻香一族……”
我写好帖子,桃花姐把马吊牌重新洗了,摆出两个心形图案。
随后她催动法力,念念有词,她的面色由白转红,由红逐渐转紫。手掌心薄雾渐浓,我的生辰八字在手掌心上方漂浮,就像我那副漂浮着的小心肝一样。我是真心想要个吉卦。谈了那么久,就像我养了那么久的蚕,说没感情是假的,只是没有进一步的迹象,外面的流言不可不防。
那张红纸在空气中漂浮,像得到什么指引一样,开始缓慢地旋转,就像盂兰盆节放入河中的纸船,受到鬼魂的指引,漫无目的地旋转。红纸越转越快,犹如陀螺遭到鞭抽,突然间砰的一声,一股蓝幽幽的火焰从红纸中间冒出来,犹如绽放了一朵莲花,瞬间把红纸烧成灰烬。
桃花姐收了法力,面色逐渐如常,手掌心的薄雾渐渐散去。她长出一口气,开始喝茶。
我急忙:
“桃花姐,事情问得怎么样?
桃花姐说:
“月老责备我泄露天机,烧了我的问帖,妹妹,请恕姐姐无能为力,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我不再问了,月老有月老的道理。
桃花姐说:
“别管那么多,那男人是值得爱的,你别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