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了澡，觉得舒爽多了，开始在屋里翻翻找找。
桃花姐说：
“你在找什么呀，丫头？”
我说：
“我在找一个青花梅瓶，上面绘着我的真身，我爸找景德镇官窑定制的。”
桃花姐说：
“在橱子里，最上面一格。”
我再次对她的记忆力感到惊异，我找不到的东西，她竟然能记住具体位置。
桃花姐说：
“你在嗅什么呀？”
我说：
“我得吸一口汗味，我帮那个男人洗衣服先挤出来储存的。”
桃花姐说：
“啊……你不闻他的汗味不能活？……你没救了，简直和聊斋里那条离开了家乡的湖水就不能活的女鱼精一样了。哦！你别告诉我你去了天宫就不再回来了，你离开了这个男人的汗味还活得下去么？”
我说：
“也许吧。但是我是打定主意不回来的，这个梅瓶我会做一个小龛永久封存，每年祭奠一次，纪念我死去的初恋。然后在天宫的七九八坊喝个烂醉如泥，叫回家的出租马车时把一切痛苦向素不相识的车夫倾诉，呕吐得满车厢狼藉不堪。戒断爱情就像我爸爸戒断服食五石散一样痛苦，头昏眼花，眼泪直流，万蚁啮骨，寒冷和酷热同时袭来，一忽儿要穿七八件棉袄，一忽儿想要裸露上身到冰天雪地散步。”
桃花姐说：
“失恋确实是这个症状，鼻涕眼泪齐流，只想喝上一碗忘川水变成白痴。你不会想他么？”
我说：
“过一阵子就戒掉了，脸色恢复红润，不再动辄跳脚骂人，想闹一次天宫一样想把一切砸烂。生活还要继续，还得费尽心思谋取凤凰家公主的生日宴会请柬，在宴会上假疯假痴吸引民部尚书公子的目光，在这位绅士出于礼貌和年龄压力的求婚下，伸出柔若无骨的手臂，戴上可有可无的象征性戒指，在婚后继续胡闹，清楚地记住孩子的出生日期，丈夫的归丈夫，面首的归面首，最后一堆孩子嫁王子的嫁王子，娶公主的娶公主，糜烂在一堆天堂神仙编织的宫廷生活中。”
桃花姐说：
“你如果没碰上这个男人，应该过上了这样的生活。如果你面对子非鱼，你会怎么跟这条怪鱼说话？”
我说：
“我会满面羞惭，无言以对，把这条怪鱼清蒸举办盛大的宴会，让每位神仙都被这头怪鱼的鱼肉噎死。”
桃花姐说：
“你太聪明了，你不会快乐了，因为你的爱情已经被铸进小龛永久封存，只在追忆似水年华时涌上心头。”
桃花姐说：
“你的梳妆盒怎么空荡荡的？你的金步摇呢？全当了？哦，一个女人肯为男人花钱，你不爱他，你在施舍给乞丐。那个男人衣着华丽时髦，领口还有金线绣的桑字，都是你给他做的吧？”
我点点头：
“那些是我给他送葬用的，他还走街串巷，得意洋洋，马上会被腰斩的。”
桃花姐说：
“我被你弄糊涂了，你一忽儿爱他爱得哭天抢地，一忽儿又恨不得他马上死，现在死，你亲自给他盖上棺材板。你走火入魔了。”
我说：
“他什么都是跟我做对，什么都不肯帮我做，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天天欺负人，我要他死。”
桃花姐说：
“你修仙那么久，炼气这一关都没过，真是的，你的功全白练了。”
我说：
“就是这么多烦心事缠着，我才去天宫找我爸爸讨教，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桃花姐说：
“你说手都没跟他牵过，怎么做的衣服都合他身材？他衣服华丽合体，衬着他磊落的身材，往人堆里一站，立刻把别人比矮了三分。你是怎么帮他量体裁衣的？”
我说：
“我在兵器架上划好刻度，那支无缨槊也标了刻度，他去拿兵器的时候，他的身高，臂展全有了。我还抱过他的腰，知道他的裤腰尺寸，这样照着青鸟带来的天宫最流行的款式做，他合不合身，我最清楚，有不合身的地方修改一下就行。”
桃花姐好奇地说：
“你还抱过他的腰？在哪里抱过？”
我说：
“在马上，我没马镫，只好抱住他的腰，不然非被甩下来不可。”
桃花姐说：
“傻丫头啊，他没对你怎么样？！”
我说：
“他吓坏了。”
桃花姐说：
“那是。你是仙女，他是只有一匹破马的穷光蛋，当然觉得承受不起。给他一点时间，男人比较迟钝的，你又一天几个情绪，当然他摸不着头脑。你炼气的火候未到啊。”
我说：
“我爸爸还不知道有这个人。当初我爸爸怎么和桑伯伯打的官司？还牵扯到我头上？”
桃花姐说：
“你是真想知道？”
我说：
“当然，我隐约知道一点，但是我爸爸没多说。”
桃花姐出去找桑伯伯，很久才回来，回来时端了一碗红菇炖鸡汤说：
“你吃吧，边吃边听我讲故事。
那时候你还没来万花山庄呢，桑伯伯突然找到我，要我帮他讨要一个儿子，他太孤单了。”
她帮我梳妆，看着空荡荡的梳妆盒，说：
“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女孩，用了那么多心思去了解一个男人，不管不顾的，就想呆在他身边，吸几口汗味。”
她说：
“也对啊，气味不投，闻着恶心，能喜欢上吗？能爱上吗？能生活在一起吗？不能。因为恶心。”
她自言自语，恍然如梦：
“桑伯伯找不到去阴曹的路径，只好找到我。让我当他的代理律师，到阴曹地府去告状。我们烧了好几大篮的写着桑伯伯名字的纸钱，金元宝，银角子，纸马。两个写着我们名字的纸人，然后燃起篆香，桑伯伯躺在大厅的竹床上，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说：
“饿狠了吧？慢慢吃。别噎着。我看到梦中的自己和平常一样，只大红石榴裙变成了黑色。桑伯伯站在我身边，那是我在梦中见到的梦中的他。冷风直刮，梦中的我和梦中的桑伯伯一起发抖。这时，阴风里现出黑白两无常，舌头吐出来老长，用铁链套住梦中的我和梦中的桑伯伯，戴上木枷，套住后伸手要常例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