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细细碎碎的往事,就像是油锅里浮起的蟹眼泡。
曼陀罗花絮絮叨叨地说:
“哎,你怎么那么在意桑勇士?他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嘛。这个小地方,谁不认识谁啊,拐个弯就能见到三五个熟人的脸孔。他水平高,没错,可是顶撞领导就不对了,给他穿小鞋算是轻的,他如果爬上来了,油局长他们怎么办?还不得被他比下去?所以他必须死,这样油局长他们才能坐得稳官位。杨修死翘翘,是因为他比阿瞒聪明,阿瞒在他眼里无秘密,故而容不下他。桑勇士的事,麻烦着呢。”
我说:
“先保住他的小命吧。真正用人的时候再让他出头,机会多得是,外面打得热闹,庄里内斗不休,庄里这么多破事,不管怎么说,桑勇士罪不至死。我把锦旗交给杜鹃花了,她会去她爸爸那里撒娇求情。”
曼陀罗花说:
“但愿他能逃过一劫……你知道吗,松林拼死要抢那面锦旗,是为了把锦旗献给我。”
我说:
“你真的爱他吗?”
曼陀罗花说:
“怎么说呢?我只能找个最强的,符合我的心意,其他的不管。爱情这东西,千人千面,各有各的看法,没有统一的标准。如果松林向我求爱,我会答应的。”
我点点头,许多女人一生中没有爱情也过得好好的,结婚生子,荣华富贵,这是宇宙观的不同,只有我这种异类,才会对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一探究竟的冲动。
杜鹃花回来了,说:
“现在不方便,我爸爸正在和包有料副庄主、松林几个喝茶,晚上他们要在这里吃饭。含羞,等我叫你出来你再出现,别让松林看见了,他和桑勇士已经仇深似海,你别冒险。”
我哦了一声,松林追求过我,但是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他哪样都不出色,除了吃喝吹捧,阿谀奉承,没什么过硬的本事。
天色渐暗,我点起了松明,这些个菜是我做过的,所以也不费什么事。一个小婢子专管烧火,一个娘姨打下手,也就足够。
外面的猜拳喝酒声音开始响起,曼陀罗花十分活跃,挨个劝酒,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比青楼女子还卖力。她是天生的社交家,酒局上的润滑剂。
我是主厨,自然是饿不着的,烤羊腿的时候还尝了尝,确认腿肉没烤柴。杜鹃花撤下来的残羹让小婢子和娘姨吃了。
酒气从餐厅弥漫过来,让我觉得有些疲惫。在异乡的羁旅中,桑勇士是唯一让我惊喜的存在,没有他,我的一生将平淡无奇,没有故事可讲,没有回忆可珍藏,没有爱情可供回味,尽管这种爱情是多么地另类。
嘈杂声渐渐弱了下去,好像酒席将阑的样子。杜鹃花匆忙进来对我说:
“我已经把锦旗的事向我爸爸说过了,大体上他有放桑勇士一条生路的意思。松林他们已经走了,你出去当面向我爸爸求情,看他的态度。”
油局长坐在高背椅上,眼皮半闭着,乜着眼看我。
我行了礼,上前恭恭敬敬地敬酒,说:
“油先生,我向您敬酒,您……”
油局长打断我的话,说:
“你的来意杜鹃花已经告诉我了,这个桑勇士,他是什么来历?一个无名小卒而已!军事上夸夸其谈,典型的赵括!纸上谈兵谁不会!自由散漫,竟然不穿背甲上比赛场,被战友误伤。他的那一套军事知识,只是戏台上学来的,装模作样!要叫他带兵打仗,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我说:
“是啊,他只是个小青年,不知道尊敬领导。如果冒犯了油局长,我代他向您赔罪……”
油局长说:
“祝小姐,你用心良苦,只不过那桑勇士作风轻浮,随意玩弄女神仙的感情,你被他甩了,还帮他说话,你太不自爱了!”
我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勉强说:
“桑勇士不知道比武的内情,一时冲动,情有可原……”
油局长说:
“他惹的事情大了去了!他是万花庄主保荐过来的,我没有杀他的权利,他真正触怒的人,你应该明白!”
我试探着问道:
“莫非万花庄主要他死?……”
油局长说:
“没错!我只是奉命行事,真正下令要除去他的,是万花庄主。”
我说:
“啊!她不是送马给桑勇士吗?怎么还会要他死呢?”
油局长说:
“实际上,你应该听说过小雪的一些传闻……”
我说:
“隐约听说过一些,听说她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油局长说:
“正是。因此不瞒你说,许多神仙乐意为万花庄主效劳。只有这个桑勇士,竟然不吃这一套,与荷花准备订婚,所以万花庄主大为光火,找他的罪名,治死他,以儆效尤。”
我说:
“啊,这是荷花引起的,如今怎么拯救桑勇士,还请油局长指条明路。”
油局长说:
“这事儿不是我说了算的,你还是亲自到庄主家里探个究竟。”
我说:
“油局长,我再敬您三杯,您随意。”
油局长说:
“免了。你去找小华佗,他长年为庄主家供应猪肉什么的。你的厨艺不错,今天我一时高兴,向你透露这么多,算你走运。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真要救桑勇士,恐怕只有靠小雪才能说得上话,桑勇士能打仗,庄主未必真愿意让他死,你能说动庄主,我这里不会揪着他不放,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我谢别了油局长,杜鹃花送到门口说:
“今天我爸爸喝多了,心情特别愉快,他是听庄主指示行事的,你最好赶快去找小华佗商量,事不宜迟,只有让庄主打消治死桑勇士的念头,这事才算了结。对了,如果庄主松口了,让桑勇士写个检讨就行,锦旗将重新比赛,桑勇士不必参加了,切记,今晚的事不可泄露半分。”
我说:
“那是,我将守口如瓶。”
我喝多了杜康牌茅台,顺着弛道往回走,一排排的桂花树像是一排排无面目的昆仑奴,机械地排列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