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叔回到工地,他没有洗漱,就直挺挺的躺在铺盖上,他想起城市的橱窗里一路飘来那首伤感的情歌: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想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会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
“钱二叔,你不睡觉絮叨啥呢?”那个小子眨巴着眼问躺在一边满嘴絮叨来絮叨去的钱二叔。
“小子,好听……听吗?我今天晚上刚刚听……听见的。”钱二叔问那个小子。
其实那个小子也只有十六岁,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真正懂得“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这样深情的曲子吗?
“叔,好听,我想家了,叔,你想家么?”那小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而此时此刻,屋外的星星正眨着琉璃的眼,屋内的钱二叔迷蒙在没有遇见你的伤感里,和着那小子想家的时候那种淡淡的悠长期待。
“钱二叔,你今天回来话有点多,睡不着觉么?”
一向不爱说话的牛师傅问钱二叔。
候二哥交代过他,让他多瞅着点钱二叔,钱二叔太憨,一不小心就会错失自己,已经逼近年关,钱二叔千万不能再出点差错。
“牛师傅,我没有想什……什么,今天回来听见一……一首歌,好听……听。”
“没有事就好,睡吧睡吧,明天早起还要干活。”
牛师傅叮嘱钱二叔一句,就扭过身子,把头埋进被窝里睡了。
钱二叔依旧没有睡,他想着,惦记着那首很伤感的曲子:“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想会是在那里?”
屋外的风还在吹,吹得小屋的小窗户纸沙沙作响,狗狗的叫声似乎要穿透屋顶,盖过人的耳膜。路过的汽车马达声,不远处的轮船汽笛声,此起彼伏,仿佛只有它们才是点缀在这个孤寂的夜晚唯一的风景。
钱二叔在朦胧的心跳声中,慢慢的睡了过去。
“花,花,买菜……菜,萝卜白菜十……十斤,花……”
“钱二叔,你干什么,你又做梦了,”那小子把自己的一条腿伸进钱二叔的被窝里踹了钱二叔两脚。
“别,别闹,花,你这么好的一个……个人,咋就滩上那么个……个混球,他下次再欺……欺负你,我揍他,一准能帮你……你揍他……”
可是,刘兰花没有搭理他,只是一个劲的低着头哭泣。钱二叔的心都要碎了,他恨不能用手掐死刘兰花的男人亮亮。
刘兰花的男人亮亮,始终就像是一个影子似的,在钱二叔的梦里徘徊。刘兰花的男人亮亮那双眼鄙视着钱二叔,那双眼睛毒辣,那双眼睛有时又让钱二叔感到一丝的后怕。
钱二叔拧巴着:“这不是一双好人的眼……眼睛,好人的眼睛是和……和善的,好人的眼神是好……好看的。”
就在钱二叔还纠缠在自己的梦境里,无法自拔的时候,那小子一把掀开钱二叔的被子,把钱二叔从铺盖上拉起来。
“起来,钱二叔,你这是和谁在干架吗?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在干嘛!快起来,钱二叔,天就要亮了,起来要干活了。”
钱二叔打了一个冷颤,啰啰嗦嗦的从小铺上爬起来,一阵眩晕向他亵来。
“要死了……了的,要死了……了的。”
钱二叔拧巴一句,这句话谁也不能明白,只有他自己能懂,他为什么要死了的。
“钱二叔,你这几天天天晚上做梦,还花花花的叫嚷着,我看你是想花了吧!”那小子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把个钱二叔吓得个半死,他赶紧用手捂住那小子的嘴,那小子一边挣扎着,一边喊着:“花,花……”
钱二叔觉得自己再也无地自容了,他羞愧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也没有能让自己能钻进去的地缝啊。
钱二叔看着睡在其他铺上的兄弟们,还好,兄弟们还在酣睡中没有醒来。钱二叔又松了一口气,他再也不想让自己拧巴了。
“小子,不能再胡说……说的,我只是不小心做梦……梦了,和人打架来着……着呢。”
“叔,做梦和人打架了,叔,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和人打架,不害臊么?”那小子嘴巴依旧是不依不饶的。
“闭……嘴,闭……嘴,你知道个什么事……事。”
钱二叔说完,放开那小子,爬下铺盖卷,理了理一头乱发,那一头乱发此刻正嚣张的张扬在他的头上,头上长草了,真的长草了,钱二叔也不是真正能看清楚自己的那头乱发。相比之下,他的脑袋此刻倒是清醒了许多。
钱二叔走到锅灶台前,开始劈哩叭啦的洗漱锅碗瓢盆。他要准备早起的白米饭,他要照旧给候二哥送饭去。
兄弟们也陆陆续续的从铺盖卷上爬起来,简单的洗漱完毕,就向屋外的工地走去。如此单调的工作和生活,早就已经在兄弟们的心里转换成一种,最原始的生存下去的生活动力。对于生活,他们似乎没有一丝的犹豫。对于命运,他们没有一丝的抱怨。也许,也许只有不停的干活,才是排解他们心里的孤独和寂寞最有效的方式。
小收音机里开始广播早间新闻,说的都是一些和兄弟们无关紧要的话。兄弟们也不是多稀罕听,早间新闻播报完毕,还要唱几首好听的歌。有好听的歌声,就能给兄弟们带来美的享受。这样的天空之城下,阳光也逼近了,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抛出一团灿烂的红,小麻雀早已经叽叽喳喳的在不远处的那颗法国梧桐树上嬉闹。
钱二叔开始专注于他的锅碗瓢盆和白米饭的交接。依旧是咸萝卜干就着白米饭成就兄弟们的经典,依旧诱惑着兄弟们的味蕾。
钱二叔收拾妥当,就离开了小屋,向候二哥的军区医院跑去。
这样的日子里,奔走在军区医院马路上的钱二叔所遭受到人们的置疑,以及对他关注的目光,钱二叔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只有一个单纯的信念,不能让白米饭凉了,凉了的白米饭就不会香甜的。
钱二叔似乎忘记了他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刘兰花的男人亮亮那双眼睛仿佛就像一道霹雳的闪电,带给钱二叔的沉沉的压抑感。
而此刻的刘兰花,在钱二叔的心里依旧是像那堵墙,可望不可及的那份遥远的淡淡牵挂。此时此刻的钱二叔又仿佛顾不了那么多,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那么啰嗦了,就连那小子都开始用笑话他的语气和他说话。
“不能,不能……能够了……了。”
钱二叔拧巴了一句。
到了军区医院,候二哥已经坐在病床上看书,华夏却不在病房里。
“哥……哥,你看书的样子好看……看。”
“我读书的样子好看吗?哈哈,兄弟,你也羡慕的,对吧!”
病房里传出候二哥爽朗的笑声。
钱二叔被候二哥的爽朗震撼到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候二哥与众不同的笑声,那样的笑声多幸福,多灿烂,多温暖,候二哥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残疾的截肢男人。
阳光照进病房,也把它的灿烂温暖了病房里的每一个人。远处的天空仿佛万里无云,美丽的风景里,有无数个希望的光在涌动。
“哥!哥!我以后都听你的……的话再也不去管刘兰花的事……事,我昨晚梦到了刘兰花的男人亮……亮,他可凶巴巴的,吓坏了我……我。”
“兄弟,你想明白了,我也不是不让你去担心刘兰花,我只是担心刘兰花的男人亮亮不是个东西,刘兰花要是没有了男人,你适当的帮助她,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你连自己都帮不了自己,你只有等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你就可以去和刘兰花的男人亮亮理论理论,否则,你不但成不了事,还让刘兰花落下个不好的名声,你听懂我说的话了么?”
钱二叔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似懂非懂的听从候二哥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