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再也无法漠视钱二婶冷冽的目光,更无法逃避那个血淋淋的事实。噩梦就是噩梦,被噩梦缠身的亮亮,在钱二婶离开天鲜果蔬超市之后,漫无目的的游走在八月的街头。
八月的街头,八月的夜晚已经来临,晚归的人儿正迈着急促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晚的街灯已经照亮暗黑的夜,闻着被汽车尾气排放出来的混浊空气,亮亮昏昏沉沉穿过两个十字路口,不知不觉来到淮海新村候二哥的家。
候二嫂正在做晚饭,候二哥带着宝儿在书房讲鹅鹅鹅……
此时此刻,候二哥没想和死老婆子吵架,和宝儿在一起,候二哥是幸福的。厨房里飘来熟悉的饭香味,不管他和老婆子是如何的吵闹,这也算是家的味道。候二哥想让自己做到释怀,更多的时候,候二哥觉得他是在对现实做出妥协。
亮亮无意识的敲响候二哥家的门铃,厨房里依旧是锅碗瓢盆的碰撞,正在炒菜的候二嫂压根就没听见门铃声。
叮咚,叮咚,亮亮再次敲响门铃,他不知道他来候二哥家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
似乎听见门铃急促的声响,候二嫂没顾上放下手里的锅铲,来到客厅。环顾四周,见没什么动静,正准备回厨房,门铃声又一次急促响起。
候二嫂疑惑了,隔壁邻居多半是关门闭户,很少串门走动。孩子们上班都带有钥匙,也不过年不过节的,家里基本上没其他人走动。
“谁呀?”没人应答。“谁呀?有事吗?”候二嫂再问,还是无人应答。
透过猫眼,候二嫂一瞅,见亮亮脸色煞白,无精打采的站在门口,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令人心酸,甚至是令人心疼。
候二嫂隐隐感觉到不安,打开防盗门,问:“亮亮兄弟,你怎么啦?”
亮亮也不说话,只是沉重的压抑感逼迫他的心脏让他再也无法呼吸。
“亮亮兄弟,你说话呀,你这是怎么了?”
亮亮还是游走在那个血淋淋的过往里。
“亮亮兄弟,你哪儿不舒服吗?”候二嫂再次关切的问亮亮。
书房里的候二哥听到老婆子说:“你说话呀,亮亮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便举着柺,来到客厅。
“也不知道亮亮兄弟这是怎么了?”候二嫂自言自语。见老头子从书房里出来,随即进书房去照看小宝。
候二哥发现眼前的亮亮目光呆滞,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知道亮亮兄弟这是又受到刺激了,唉,这人啊!怎么活来活去都是艰难。
候二哥试着叫醒眼前的亮亮:“亮亮兄弟,你来家了,快坐下喝口水。”又朝书房里喊,“家里有清心丸么?快给亮亮兄弟拿一粒。”
老头子这是在隔墙喊话,看在亮亮兄弟的面子上,候二嫂忍着没让自己生气。从书房来到客厅,在电视柜里拿出一盒清心丸,取一粒递给了亮亮。
亮亮机械的将那粒清心丸塞进嘴里,继而又机械的坐在候二哥家的沙发上,像个木头人一样。
“亮亮兄弟,你遇到伤心事了,能和候二哥说说吗?”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面对亮亮兄弟一口一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候二哥大概猜到了八九分,亮亮说他错了,一定和死去的钱二兄弟有关。而钱二兄弟也是藏在他心里的伤痛,钱二兄弟如果不留下来陪伴他,钱二兄弟就不会死。往事就是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也刺得候二哥的心生疼。
从心理上来讲,候二哥始终认为,亮亮和他内心所承受的痛苦是一样一样的,他只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来惩罚自己而已。
“亮亮兄弟,难为你了,说到钱二叔的死,我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我也愧对钱二婶和她的孩子们。”
亮亮依旧沉沦在往事的沉重呼吸里。
“亮亮兄弟,你可要敞开了想,过去的还是让他过去吧,我们活着的人还得活着不是吗?亮亮兄弟,你能和我敞开心思说说你的心里话吗?”
“她说的对,是我害死了他。”亮亮还是重复性的说着同一句话。
“亮亮兄弟,她就是钱二婶子吗?”候二哥问。
“她今天在超市说的话没有错,错的是我,真是我的错,我就是个罪魁祸首,我应该接受惩罚。”
在超市里,难道是在超市上班时钱二婶子又开始疯狂折磨亮亮兄弟了?带着疑问,候二哥开始试探亮亮:“兄弟,是钱二婶又在闹腾吗?她这个人……唉,这个钱二婶子……”
“是她,她就是这么说我的,我有错,我该死,我应该偿还她的,可是我却贪心不足的活到现在,我……”
“亮亮兄弟不要这样想问题,钱二兄弟舍命救人,他也没有考虑那么多,他更不知道救的人是你,他那是本能反应,因为他是善良的人。”
“他的善良让我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我被痛苦折磨着,活着也是一种煎熬,也许死去才是最好的解脱。”
“亮亮兄弟,我们都是善良的人,善良的人活着的意义就是让身边的人过得幸福。亮亮兄弟,你现在做得很好,你和刘兰花是我们这些外地来南京城讨生活的人最坚实的依靠,你们夫妻俩给我们带来幸福安稳的生活,我打心眼里想说声谢谢。钱二兄弟如果地下有知,他也会说声谢谢。”
“不,老哥哥,钱二婶说的话是对的,钱二叔的善良对得起任何人,但是他真的对不起钱二婶,他……”
“钱二婶的心酸,我也能理解,亮亮兄弟不要再自责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钱二婶总有一天会理解你和刘兰花。这些年你们夫妻俩的努力,别人看不见,你候二哥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老哥哥,我……”亮亮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他对往事的追悔。他的心里流出来的是血的教训,他的眼里蓄满的是悔恨的泪水。
“亮亮兄弟,如果说有错,我也算一个,钱二兄弟如果不是留在南京城照顾我,他完全可以避开那次……”候二哥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我的错,与老哥哥无关,我是逃不掉的。”
“也是我的错,亮亮兄弟不要全揽在身上,要接受惩罚就让我们俩一起承受活着的煎熬吧。”
书房里的候二嫂感到一种无法排解的疼,她明白人活着被压抑的心跳是真的很累。
当她得知候二哥的腿被截肢,她觉得家里的天塌了一大半。可当她知道为了陪伴在候二哥身边的钱二兄弟,为救他人而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候二嫂就从心底里接受事实,也选择了坦然去面对现实。
现实太沉重,可这就是生活,既然遭遇到就不能逃避,那就硬着头皮去接受。眼前的俩个老男孩,再也不是当年的模样,他们早已经褪出了青春的颜色,亦或是退出了年轻时的锋芒,只有岁月对他们无情的鞭打,和着他们的满目沧桑。
候二嫂从婴儿车里抱起小宝,也来到客厅,对坐在沙发上无措的亮亮说:“亮亮兄弟,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这日子难过还得过。”
“嫂子,这样过日子,活着比死去还让人难熬,我每天都被噩梦缠身,我给家人带来的不是幸福和快乐,而是痛苦和不安。”也许是一粒清心丸的作用,亮亮有了少许的清醒。
“亮亮兄弟说这话我不爱听,你和兰花妹子都是努力生活的人,别人不知道,我能看不见吗?早先年要不是有你们夫妻俩的帮衬,我们家哪能像现在这样过得安稳。一个在乡下种地的农民,身无特长,在南京城想要买房子,供孩子们读书,得有多艰难。”
“嫂子,刘兰花这些年除了挣钱,还是挣钱,她说如果有一天她干不动了,就让蓓蓓和蕾蕾接着干,刘兰花替我赎罪,我的孩子们也在替我赎罪,我才是真正的罪人。”
“亮亮兄弟,我能不理解你们夫妻俩吗?蓓蓓那孩子就是活脱脱刘兰花的翻版,把挣钱排在第一位,用我家老大的话说,天鲜集团要养活一大半来自于社会底层的农民工,她们肩上的担子真的不轻。”
亮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任凭泪水在眼眸重叠,在候二哥和候二嫂面前,他从来就没有隐藏过自己的内心,还有所谓的男人的尊严,尊严哪有那么重要,他渴望的是能被人理解。
“兄弟,在我这儿你可以敞开自己的心,不要再被束缚,我和你一样,也是在煎熬,也是有挣扎,人只要还活着一口气,就得接受现实,惩罚不是你我说了算,就任由他人来惩罚你我好了,当然也包括钱二婶给予你和我的惩罚。”
“候二哥哥,钱二婶心里苦,我懂得,她所有对我的惩罚我也接受,可是我接受不了的是俩个可怜的孩子,要为我背上沉重的心的枷锁。”
“亮亮兄弟,上一辈人的恩怨,总会让小辈人受尽委屈。我选个合适的时间和钱二婶谈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应该学会原谅。”
“候二哥哥,如果可以,我真想拿自己的命换回钱二叔的命,对钱二婶也有了交代。”
已经回家躺在沙发上的钱二婶,连简单的填饱肚子也不需要,刚才在超市里发生的一幕,让她感到愤愤然。城市人可以不顾及庄稼人辛苦的耕种,令她不齿,城市人的生活她不懂,她也不想懂。她只是沉浸在挨千刀的钱二叔已经离开她的现实里,闺女钱芙蓉过得安稳,可她那不省心的二小子还在和那家人扯上关系。
钱二婶真想逮着蕾蕾那死丫头狠狠地臭骂一顿,出一口恶气。
那丫头打小就对二小子有坏心眼,她钱二婶又不是个瞎子,她能看不出蕾蕾那丫头对二小子别有用心吗?
一家人都是个狐狸精,活在世上就是魅惑人的,二小子,你可不能忘了你爹爹是怎么死的。
钱二婶再次谩骂亮亮一家人,亮亮一家人都是狐狸精转世,来世间就得遭万人嫌,遭万人唾弃。
钱二婶此时此刻对亮亮一家人的谩骂,让远在枞阳的钱励志和蕾蕾,似乎再次找不到相互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