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叔从军区医院回到工地,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他也顾不上吃饭,就开始收拾锅碗瓢盆,洗漱完毕,才知道自己的肚子开始向他抗议:“饿……饿了”。
钱二叔往大瓷盆里盛了一瓷盆白米饭,就着咸萝卜干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瞅着自己的名字“钱二叔”。这种感觉真是太幸福了,钱二叔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他不愿意让自己再去担心刘兰花。
钱二叔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做到,因为候二哥告诉过他,刘兰花不是一般的女人,他钱二叔是耗不住的,既然是耗不住那就不要去耗。
其实,钱二叔还是不懂耗不住是什么意思,他选择不去担心刘兰花,也是有自己的道理。因为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是,他还没有挣够钱,家里的妞妞和娃儿还没有上学,如果自己连自己的娃儿都不顾,却去顾及别人,那不是要被人骂死吗?被人骂的事,他钱二叔就是再孬蛋也不会去干的。
钱二叔吃完饭,看看时间还早就去工地上和兄弟们一起搬砖头。
刘兰花和王大姐一路上走着,一路上想着自己的心思。那些痛苦的过往,屈辱纷至沓来,就像这冬日的阳光下夹杂着那股冰冷的寒风,让人颤栗不安。
“花,心里不舒服不要一个人扛着,和姐说说,也许就会好受点。”
“姐,你还记得妹妹不足两个月大时,我做的人工流产吗?”
“不知道,花,那个时候我们两家几乎不来往的。”
“姐,妹妹不足两个月那会,我又怀上了,亮亮不顾我的死活,把我往死里作,我求他悠着点儿,我已经怀有身孕,可是你听他怎么说的吗?”
王大姐那会还真的不和刘兰花家有太多的瓜葛,王大姐不喜欢亮亮的父母也是实情。亮亮爸仗着是队里的会计,没少干缺斤少两的事。
“花,那个时候亮亮家和我们家过得生分,我是烦他们一家人的。”王大姐说。
亮亮羞辱刘兰花的声音又一次在刘兰花的耳边响起:“刘兰花,我就想看着你痛苦的样子,你痛苦了,我就能开心的死去。你就是想和我撇清关系,对吗?刘兰花!刘兰花,我告诉你,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女人就得屈从我,懂吗?刘兰花!……”
刘兰花深吸一口气,说:“姐,我都已经有两个孩子,又怀上了,我有那么多的精力和体力吗?亮亮整天不在家,家里的大小事都搁在我一个人身上,那几年我们几乎没有一分钱的收入,吃的都是生产队分的那么一点粮食,花的就是小孩奶奶留下的三瓜俩枣。我也急啊,不争一分钱,这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花,你的心思姐懂,谁叫你摊上这么个亮亮呢?
“姐,你听亮亮怎么说的么?”
“亮亮说的肯定没好话。”
亮亮说:“干嘛想那么多,想那么远有什么用啊,日子难过天天过。刘兰花,你是我老婆,你只要做好老婆的本分就好了。”
“姐,什么才是做好老婆的本分。每天什么都不管不问,吃饱饭就那么往床上一躺,等着他回来往死里作么?”
“花,他就不是个人,他连个牲口都不如,牲口还知道疼犊子。”
“姐,说实话,我早就已经心死了,老三流产后,我对他一点依恋都没有,要不是后来我跟着你去卖菜,做点小生意维持家用,我的两个孩子还能上得起学么?姐你就是我刘兰花一辈子的恩人,我刘兰花有了姐的帮助,就是我刘兰花的福气,更说明老天爷没有把我生活的路都堵死了。”
“花,别说谢不谢的话,以前我不看好亮亮家人,但是我看好你是个好闺女,你嫁进狗窝里,姐看着也心疼。花,听姐的话,能早点离开亮亮那个混蛋,你就早点离开。你说,哪个男人不疼爱自个的女人,我家那个死鬼男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也不会做买卖,更不会说三道四,可是他有一个优点,就是知道心痛我。我卖菜回家,他什么都不让我干,洗衣做饭,带孩子,干地里的活,他全都不让我管,我算是幸福的了。你家亮亮,那是几十里地也遇不上这么个混蛋。姐替你不值得,花,听姐的话,离开亮亮,再找一个能帮助你的男人,能心痛你的男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再找一个男人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我刘兰花有这样的好命么?刘兰花不再想这样的好事了,对于男人,她已经没有了感觉,老三做了引产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子宫一直流着浓臭的血水,她经常麻痹自己,说:“活着还没有死,这点痛就不算什么了。”
刘兰花有时又叹息自己,原本干净的身子,就这么被糟蹋了,她有了想报复的心里,她想趁亮亮熟睡的时候,把他给祸害掉,自己也紧他随其后,她就再也没有烦恼和忧伤。可是,刘兰花又想起俩个可怜的孩子,她们的妈妈不在了,谁还能稀罕她们,谁还能给她们爱的关怀。现在,自己的心死了,也就没有所谓的屈辱了,就让这一切的怨和一切的恨在自己的心里结束吧。
……
钱二叔此刻正在工地上搬砖头,他把写着自己名字的本子放在砖头上,怕被风吹跑了,就拿一砖块压在本本的一角。搬几块砖头,就又扭头看看自己的名字。
“钱二叔”。
“钱二叔”此刻正歪歪扭扭的卧在本本上向着钱二叔咧开嘴巴大笑,伴着钱二叔的拧巴,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灿烂了一季。
“叔,写的啥?我看看!”
那小子手脚麻利的从砖堆上拿起钱二叔的本子,开始读出来:“钱二叔!钱二叔!钱二叔!”
引来路过的人们张望,他们不明白这个肤色黝黑的少年为什么会这样的兴奋。当然,就算是真的知道,他们也不会感觉有什么新奇,因为在他们眼里,这群土包子农民工能有多大出息呢?他们看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就摇摇头离开了。
只有那个小子的嘴还在蹦哒着:“钱二叔!钱二叔!钱二叔!”
钱二叔羞愧的低下头,一个大男人这么大年纪,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这话传出去有多磕碜,他钱二叔也是要面子的人了。
“小子,拿来……来。”
“你来追我啊,追到我我就把叔的本子还给你,追不上我就不给了。”那小子连蹦带跳的从钱二叔身边窜过去。
“拿来……来!”
钱二叔迈开腿拧巴着追向那个小子。
工地上开始闹翻了,也笑开了锅,钱二叔感觉自己真的无地自容了。
那小子见钱二叔的脸色不好看,就赶紧扭过头,跑到钱二叔的身边:“叔,你生气啦,叔,我错了!我错了!叔,我就想闹着玩会。”
“你知道自己错了还不把本子还给钱二叔,钱二叔学习写字,多好,你说说你这个小子,年纪那么小,不去学校读书,整天跟在我们这群大老粗在工地上混日子,你不觉得磕碜么?”
牛师傅不乐意了,现在工地上除了牛师傅,谁还能在说这些体己的话,谁还能让这个小子明白,不读书是多么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一件事情。
那小子低着头,赶紧搬起砖头,向小推车里放去。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也想家,想自己的爸妈,从家里出来,他爸妈就告诉过他,不想上学就不上学,但是,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听领导的话。在那小子爸妈眼里,只要是比自己大的人,统称之为领导。而现在的牛师傅就是自己的直接领导,这领导批评自己了,他要是再犯浑,就是不对了。
“叔,我错了,以后不拿钱二叔闹着玩了。”
那小子脑袋瓜子机灵,转得快,他赶紧向牛师傅承认错误。
“嗯,知道自己错了就好,候二哥说你还小,不能长歪了,长歪了你的家人和你今后的日子都不会幸福的。”
牛师傅又说了一句,这是牛师傅今天说的最多的几句话。牛师傅在平常的日子里,一直都是安静的干活,安静的吃饭,安静的休息。晚上躺倒铺盖卷上窝在被子里想自己的家,想自己的老婆,孩子,他们都是他的牵挂,他们都是他心底里永远的幸福。
工地上开始极少有的安静,在这个不少有安静里,钱二叔回到小屋,开始准备兄弟们的晚饭,他其实没那么生那小子的气,他就是有点儿害羞了,因为这种害羞让他感觉自己有点儿小磕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