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离开病房,病房里也安静下来了。
钱二叔走进病房,放下抱在怀里的一大盆白米饭,对候二哥说:“哥,你刚才说的真好听……听,那个陈……陈医生说的话……话也好听。”
候二哥此刻还沉浸在无比的激动之中,钱二叔说的话他听的并不十分清楚,他是幸福的,也是快乐的。他抬起头向钱二叔笑了笑,说:“兄弟,你来了,你买本子和笔了么?”
“哥,我买了,哥先吃……吃饭,我等会儿再学写字……字。”
“好,工地上的兄弟们都还好吧,我想他们了。马上就要回家过年了,想想就高兴,兄弟,你高兴吗?”
“高……兴,高……兴,哥。”
钱二叔其实并不是多高兴,他只要一想到过年回家,候二哥那条被截肢的腿,他就有点儿难过,钱二叔把头扭到一边,他不敢拿正眼瞅着他的候二哥。
“兄弟,你不开心吗?我看你的兴致不高吗?”
“不是的,哥,我没有……有。”
钱二叔似乎想要把话说得圆乎一点,可是他那并不善于掩饰的眼睛分明的告诉了候二哥,他不开心。
“兄弟,你不开心,我能看出来,你能告诉我吗?”
“没有什么……么,真的没什么事……事,哥。”这句话一定要憋着,一定不能告诉候二哥,一定不能让候二哥心里再添堵。
“不想说就不说吧,什么时候想说,你再告诉我也行。”
“好,好,哥,你赶快吃……吃饭,饭就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吃了。”
钱二叔又絮叨了一句。
“兄弟,你现在还在纠结刘兰花和她男人亮亮的事情吗?我这两天也没有听你提起来,她还好吧。”
“不好,哥,刘兰花的男人还那样……样,刘兰花也不让我掺和她和他男人的事……事。我也想过了……了,哥你说的话都是对……对的,这种事真的越搅和越乱……乱。”
“兄弟,你能明白就好,我还以为你想不明白呢?刘兰花是个好女人,我也替她感到不值得,你要是再见到刘兰花,带我问她一声好,这个女人我佩服。”
“好,我带话……话。”
一顿饭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在这样的谈话声中结束了。
钱二叔收拾好盆子和筷子,候二哥开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
“兄弟,你的大名叫钱二叔吗?”
候二哥始终不相信这就是钱二叔的真名字,论年纪,他比钱二叔大,论辈分他也比钱二叔大一辈,他应该叫候二叔,钱二叔应该叫钱二哥,才对。
“哥,我大名真的叫钱二……二叔,小名叫钱二……二,老婆钱二婶给我养了两个娃以后……后,我们队的生……生产队长就给我换了个……个钱二叔这么个名……字。”
钱二叔的拧巴,候二哥也明白,他不想再纠结在钱二叔的大名或是小名,他似乎理解并接受了钱二叔这个名字。
“来,兄弟,我们现在开始学写字吧。你看着啊,这是“钱”字,你的姓,再写一个“二”,然后是“叔”,你照着这几个字先读几遍。”
钱二叔懵懵懂懂的开始学习自己的名字,“钱二叔”三个字。
“兄弟,光会读还不行,你还要学会去写这三个字,万事开头难,你不要着急,慢慢来。照着我写的字,一笔一划的去写,你看着啊,我给你再写一次,你照着我的葫芦画瓢就可以了。”
候二哥一笔一划的写着“钱二叔”三个字,钱二叔也是一笔一划的笔画着自己的名字。
这个不是专业的专业写字课,候二哥教的专注,钱二叔学得认真。
华夏坐在一旁吹着口琴:请到天涯海角来,海南岛上春风暖,好花叫你喜心怀……
刘兰花已经卖完菜,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想着自己的心思。
王大姐见刘兰花沉默不语,也不敢再打扰她,她知道刘兰花一定是在想什么,刘兰花的沉默有时候让她有点儿后怕,因为刘兰花总是选择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扛在肩上。和亮亮结婚这么多年来,刘兰花始终没有向别人说一句亮亮的不是,刘兰花越是不说,王大姐的心就越是堵得慌。她怕刘兰花会有那么一天憋出病来,要是刘兰花真的憋出个好歹,两个孩子咋办啊。
菜市场离刘兰花的家不算近,坐公交车还需要四五十分钟,走路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天气好的时候,刘兰花和王大姐也会一路上走回去,可以节余那几个小钱,给孩子买颗糖豆吃。天气不美,她们就奢侈一回,花一毛钱乘车回家。
今天的阳光很好,明晃晃的照在城市的马路上,刘兰花脚上穿的那双旧皮鞋早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可是,刘兰花还是舍不得丢弃,每天都要挑着两个空菜筐从家里出来然后到蔬菜批发市场批点萝卜白菜,再挑到新街口菜市场去贩卖。每天走在路上时间差不多有四个小时,要是穿一双新布鞋,不用几天的时间鞋底就会磨破,穿着旧皮鞋,还能剩下点钱留给孩子们用。
“花,我想和你说说话。”
王大姐终于忍不住了,她不喜欢沉默不语的刘兰花,她喜欢看刘兰花的笑,刘兰花笑的时候特别的美,特别的灿烂。她喜欢热情洋溢的刘兰花。她记得刘兰花刚刚结婚那天,穿着漂亮的绣着牡丹的大红裙子,一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拖到屁股上,迷人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双眼皮,皮肤白里透着红,漂亮的脸蛋上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小酒窝。那个时候的刘兰花,是可爱又灵动的,现在的刘兰花沉重得让人可怜,让人见着心酸。
“花,姐真的不明白,你怎么就和亮亮那个混蛋好上了,我以前不怎么和亮亮家说话的,亮亮爸妈都有点儿势利眼,他们家人看不起我们家人,我们家人也不稀罕看他们。你结婚那天我瞅着你,就担心你去他们家受委屈。”
王大姐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落,和着太阳的光晕模糊了王大姐的视线。
刘兰花抬起头,迷茫的双眼开始露出一丝的缝隙,“姐,人这一辈子,到底会有多苦多累,我不知道。以前在爸妈那儿,从来就没有受过这么多的委屈,也许是以前过够了好日子,现在才过得磕碜。”
“花,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看你还是早做打算,不要再犹豫不决,我看亮亮那个混蛋不会改好了。你看他整天得瑟的不归家,两个孩子也不闻不问,这个家有男人和没有男人有什么区别吗?”
“姐,不是离不离开的问题,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承担太多的责任,把孩子带出来单过可以,可是一个女人一没有房子,二没有钱,你说,两个孩子不是跟着受苦受难么。亮亮我就当他死了,当他死了,我的心就稍稍好过一点了。”
刘兰花淡淡的说,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在说着和她无关的另一个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刘兰花对亮亮的心就已经死了,或许是那次在横河滩上看见他倒在地上睡大觉那天起,她对他的心就已经慢慢变冷了。或许是他无数次折磨自己的那天起,或许是他那早先太过于甜言蜜语那张嘴,她就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了。
刘兰花自从嫁给他,就没有一天安静过,亮亮喝醉酒回家就把她往死里作,他的残暴根本就没有把刘兰花当作是自己的女人看。刘兰花的子宫大出血那会,亮亮也没有丝毫对她有过一点怜惜,而是笑话她躺在铺盖上就像是一头猪。
刘兰花哭过,也央求过亮亮,不要把她往死里作,她是个女人,不是一头牲口,她需要他爱的抚慰,而不是强行的索取,他应该顾及她的感受才对。
可是,面对刘兰花的哀求,亮亮没有一丝的感触,只要一喝醉酒回家,就把她像一头牲口那样摁在床上,疯狂的榨干她身体里最后的那点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