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通往军区医院的路上,迎着朝阳,迎着冬日里撕裂的北风,钱二叔向军区医院走去。
钱二叔今天带着一股憨劲儿,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留在工地上,陪伴侯二哥,尽管他的心里想着的还是他的闺女钱芙蓉。他的老婆钱二婶会不会想他呢?想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钱二叔不知道,他只知道她喜欢他挣回家的钱。
临近过年,钱二婶这几天眼皮子一直都在跳,她有点儿纳闷儿,这个挨千刀的是不是也要回家过年。也不知道能挣回家几个钱,三个月前托人写信回家说在南京城过得很好,也能挣几个小钱补贴家用。钱二婶一想到这些,眼睛就笑得眯成一条缝,原本就小的一双眼睛,眯起来的那条缝隙里看见的也只是钱,她也只能用钱来填充她眼前的空虚。
没事的时候,钱二婶就和孩子们唠叨,你们的爹爹在外面挣钱呢,挣回家很多钱就可以让闺女和小子一起去上学读书。闺女和小子,就开心的绕着钱二婶转,这个时候,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钱二婶的感觉是幸福的。
闺女钱芙蓉话不多,高兴的时候似乎很少,这孩子懂事的早,对于钱二婶,她的心里一直都有恐惧感,因为她的母亲钱二婶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比喻说前一秒钟她还在笑着,后一秒钟她也会挨千刀的破口大骂。
只要是钱二婶看不习惯的东西,只要是隔壁老王家的王婶穿上一件的确良衬衫,她就会愤怒,她就会在家扯开嗓子嚎:
“有什么了不起的,得瑟个啥,再怎么穿都是老黄花菜,你个万人嫌的……。”
每每这个时候,闺女钱芙蓉就带着弟弟离开家,去村头找小伙伴们玩。
钱二婶骂着骂着,见没有人搭话,就憋着一口气,继续在屋里纳鞋底。她最大的克星就是害怕疯子叔,幸好疯子叔只是偶尔的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要是长久的和她在一起生活,她还真的不敢在家敞开嗓子嚎。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钱二婶每天都在焦躁中度过,在对钱的欲望中苏醒。
钱二婶的人生态度就是这样的,男人钱二叔在外面吃饭了没有?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有没有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有没有生病呢?她似乎没有想过。她甚至有点儿小得瑟,要不是男人钱二叔临走那天晚上,她对他的忽悠,他肯定不会走出家门去外面挣钱。
钱二婶每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自己也是很聪明的女人,男人信哄,不信骂。她骂自己的男人钱二叔窝囊也不是一次两次,每骂他一次,他就躲她远远的,耗在庄稼地里天黑才回家。钱二婶想想,要是早点哄着钱二叔,说不定钱二叔早就和隔壁老王一样挣大钱发大财了。
就在钱二婶想着钱二叔在外面发大财这等好事的时候,钱二叔正迎着清晨撕裂的北风来到军区医院。
钱二叔推开一零二病房的门。
侯二哥已经在看书了,华夏照旧吹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枯燥乏味的打工日子里,如果没有这样的风景,如果没有华夏的口琴吹奏一曲经典,如果没有侯二哥读书时的专注,钱二叔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超乎自己的想象。也是在这样的境遇中,钱二叔慢慢感受到活着的乐趣,活着的美好,以及活着的意义。
“哥,华夏,吃饭……饭。”
钱二叔拧巴一句,他也喜欢看这样的剧情,在病房里上演一场温馨的画面。可是今天他必须要早早的离开一零二病房,他要请刘兰花帮忙给家里写封信,告诉自己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他挣的钱会一分不少的从邮局寄回家,让自己的老婆钱二婶去镇里的邮局去取。
侯二哥当然不知道钱二叔的心思,他自认为自己非常了解钱二叔,可是,他还是没有读透眼前的钱二叔,他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找刘兰花帮忙,陪伴他在南京城流浪。
华夏和侯二哥刚刚吃完早饭,钱二叔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病房,向刘兰花的病房跑去。
华夏和侯二哥谁都没有觉察到钱二叔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侯二哥没有急着看书,华夏也没有吹口琴,两个人开始聊生活,聊人生,聊理想,聊愿望。
钱二叔来到刘兰花的病房门口,开始敲门。
“叮咚,叮咚,”的敲门声有节奏的响起,刘兰花眯着眼睛,想着谁这么早会来医院找她。王大姐昨天晚上回家不会这么早赶来医院。刘兰花拍了拍脑袋,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觉,头到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
“叮咚、叮咚,”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谁啊?”
“是我,钱二叔……叔。”
“是他!”刘兰花似乎清醒了许多。她想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她还没起床,没刷牙洗脸,没收拾干净自己,他就来了……
“知道了,你等会儿,我这就起床。”
刘兰花说完,也顾不了自己还晕晕乎乎的脑袋,干脆利落的从床上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拿一把木梳梳理好她那头长发,再用一条淡蓝色的小手拍系上,随手又把被褥叠整齐。刘兰花整理完这些,前后没花上两分钟。
刘兰花打开病房的门,见钱二叔规规矩矩的样子,她想要笑,又出于一个女人的矜持,礼貌,修养,她忍住了。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打点开水就回来。”
其实刘兰花就是想去卫生间里照照镜子,她的样子还能不能见人。她拿起塑料盆,里面有洗脸毛巾,雪花膏,还有牙膏牙刷,钱二叔明白刘兰花这是要去洗漱。
“我来得太早……早了,打扰了……了。”
钱二叔没忘记要拧巴一句。
“没关系的,我偷懒来着,你先歇会。”
刘兰花说完就端起简易的脸盆去卫生间洗漱去了。
钱二叔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病房里独处,带着刘兰花气息,带着刘兰花温度的病房。桃木梳子就放在病床旁边的医疗柜上,桃木梳子油光油亮的,可以想象到刘兰花那头乌黑的长发在它的安抚下,飘逸着的优雅。
“女人,好看的女人,好看的女人就是这样的么?”
钱二叔开始感慨万千,在他的感知世界里,钱二婶就不像个女人,女人该有的温柔,女人该有的一头长发,女人该有的好看,女人该有的小情节,他老婆钱二婶一样都没有。唉!这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想起老婆钱二婶对于自己仅有的那次温柔,她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那样极尽呵呼的温柔。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呢?
钱二叔这个憨实有余的男人,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这人没有思想是可怕的,一旦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他就会发现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是不是真的正确。钱二叔有了点清醒的意识,接下来这点清醒的意识,会让他的思想产生什么样的碰撞呢?
就在钱二叔开始思考他和老婆钱二婶的生活轨迹的时候,刘兰花已经用飞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她抹了点雪花膏,又用手拢了拢一头长发,如墨一样的长发就那样被一块淡蓝色的手帕系在一起,有着一种飘逸灵动的美。
城市女人所有的妩媚动人,此刻在刘兰花的身上显露无疑。刘兰花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自从跑码头做买卖后,就很少有时间这样清闲的照镜子看自己依然还是很年轻漂亮的小脸蛋。
刘兰花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年轻时的心跳再一次从她的心里迸发出来。她的优雅气质,也不是一天养成的,是她与生俱来的,是她在以往青春岁月里留下的印迹,尽管她遭遇到亮亮对她的羞辱。
此刻的刘兰花自信满满的走出卫生间,来到自己的病房,准备进门。
眼前的一幕让刘兰花的眼睛一亮,此时的钱二叔正坐在凳子上,在医疗柜上一笔一画的写字,他那专注的样子,再一次映入刘兰花眼眸。
这让刘兰花又一次情不自禁的为他心跳,有几个男人会这样子做到专注于自己呢?更何况是这个有点拧巴的男人。钱二叔没有发现已经站在门口,准备进门的刘兰花的表情。而刘兰花是带着对钱二叔的欣佩,带着钱二叔带给她的欢乐与微笑。
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美好的生活就这样被钱二叔一笔一画的书写,美好的生活似乎就这样的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