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叔给侯二哥送完早餐,就急匆匆地想要离开医院,他要赶着去菜市场给兄弟们买猪头肉庆贺庆贺,终于熬到回家过年的日子,看着兄弟们幸福的样子,钱二叔的心里填满了各种滋味。
钱二叔说自己不想家,那是假的,他爱自己的闺女钱芙蓉,也想家里的小子,两个孩子跟着自己没享过福。老婆钱二婶带给她残缺不全的回忆,也是回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没有感情,也有那么一份牵挂,这样复杂的情感搅合着钱二叔。
钱二叔这个人特别的拧巴,就像他的拧巴劲一样拧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对于刘兰花,他有时候觉得她的痛苦就像是他的痛苦一样,让他心痛到几乎就要窒息。
钱二叔不愿再去想太多,他和刘兰花好不容易配合起来的默契,他不想打破,他要让这份默契长久的保持下来,他要让这份默契足够感动自己,让他可以大方的站在她的面前,能和她说说话就够了,这就是他的幸福。
“兄弟,急着回工地了吗?”
侯二哥还是想问一声钱二叔,他当然知道自己问这句话就是一种多余,可是,多余他也想问,他想感受这样幸福的多余。
回家过年,这个幸福的字眼,曾经给予候二哥多少的希望,寄予他对家的幸福生活的憧憬,期待。可是,当这样的幸福期待真的在他的身边溜走的时候,他的一直牵绊着的心,一直以来的渴望,在沉沉的坠落,化作一地尘埃。
“嗯!哥,我去菜市场买点猪头肉……肉,中午烧好给哥送过来……来。”
“兄弟,你烧猪头肉多烧点,也给隔壁病房里的刘兰花送去一份,她也不容易,是个苦命人,人要有同情心,她和你熟悉,又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关照,这是应该的。”
侯二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朋友之间相互关照是应该的,他或许是想让钱二叔能够明白自己说的话,坚守心中的那一亩三分地。
钱二叔答一句:“知道了……了!”
就离开了一零二病房,侯二哥多想再说几句话,可是钱二叔着急忙慌离开的背影,只能让他无奈。
华夏明天就要回老家过年了,他也不能在他阴郁的日子里再给他吹奏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曼妙的音域带给他的美好期盼,那份感动中的甜蜜幸福,恐怕是再也不会有了。孤独,一份压抑自己的久远的孤独向他袭来。没有办法,他没有任何办法让自己的心沉淀下来。
钱二叔以飞快的速度跑向菜市场,他听了侯二哥的话,多烧点猪头肉给刘兰花也送去一份,憨实的钱二叔一路上就像是吃了蜜一样的甜。而此时此刻的兄弟们收尾工作即将结束,这一年辛苦的打工生活终于结束了。
“走咧!”
那个小子迫不及待离开工地,牛师傅看着这个小子,有一种压抑感缠绕着自己,让他有一种无法说得清楚的憋闷。这小子和他的小子年纪相仿,可是,这个小子却早就已经在工地上忙碌中穿梭,过着风吹日晒的日子。
而刘师傅的小子却能幸福的坐在教室里面听老师讲课,他的那张不大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他考完试也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高兴的炫耀。因为考的太好,就像是自己每天需要穿衣吃饭那样的随意,而学习对他来说是轻松得已经不能再轻松了。
牛师傅看着眼前的小子,想到自己的小子,小朋友和小朋友之间的差距也是很大的。牛师傅没有觉得自己的小子太聪明,太优秀。相反,他甚至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够像这个小子一样,快乐时会撒娇,不高兴的时候撅起嘴。而他的小子却从来就没有不高兴的时候,也没有高兴的时候,他的沉稳气质有时让他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大脑发育有点短路,他也带着这样的疑问,和老婆私底下说过一次。
“孩他妈,我们家的小朋友一点都不像孩子,你说他一整天都不怎么说话,就知道读书,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他爸,看你说的什么话吗?孩子读书不让我们操心,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孩子不喜欢说话,这一点不是随你吗?你不也是有事情的时候,才和我说两句么?多吃咸菜咸操心了吧。”
牛师傅笑了笑,老婆说孩子随他,也没有错。他不爱说话,在村子里面也是出了名的。他会一手砖匠绝活,他没有拜过师傅,完全是自己在生活中,在乡村盖房子,在码砖头中不断的总结经验中的积累。
“随我,随我好……”
牛师傅笑了。
“兄弟们,都收拾好了,我们就去新街口附近的摊点上买点稀罕玩意儿带回家。”
“走咧!走咧!”
……
兄弟们离开工地,来到小屋,拍了拍身上的砖土,简单的洗了把脸,翻起蛇皮袋子,从里面摸出几张人民币。这点钱是工地上赵老板给大伙儿预支的零花钱,兄弟们平时不舍得用,攒起来准备过年回家的时候,买点城市里新鲜玩意儿带回家,让家里的老婆孩子也跟着稀罕稀罕。
一行人离开小屋,向新街口附近的摊点走去。
至于买什么,兄弟们心里早就已经盘算好了,吃的,穿的,动用的东西,适合家人的就大概买一点。
这支队伍浩浩荡荡的走在新街口附近的柏油马路上,迎着风,风扬起他们粗犷的毛发,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笑。
大旺叔心里盘算着,孩子开年参加高考,解决孩子的学费问题才是头等大事,其他的东西就不要再买了,农民工挣的就是个小钱,是不可能可着劲儿花的。
给年迈的父母买点松软面包,让他们尝尝鲜,给孩子们再少买一点糖果就可以了。给老婆再煎熬点猪油带回家,乡下的猪油贵,是城里的两倍,家里娘们炒菜稀罕猪油,和自家压榨的菜籽油掺在一起炒菜香得很,还解馋。
大旺叔算了算,这钱再怎么结余着省,也得花个十来块钱。大旺叔摸了摸内衣口袋里捂得发热的二十元人民币,再过几分钟它就要窝在别人的口袋里了。他不舍得它离开,这一年到头不就是为了挣它么?
大旺叔已经满打满算了,除非不吃不喝,才能把钱省下来,给孩子用来读书。也许不吃不喝也解决不了高昂的学费,家里喂的那口大肥猪,过年回家就让人把它杀了吧,趁着过年肉也好卖,自家还能吃点边角料,这个年也就基本上过齐活了。
大旺叔一路上盘算着,其实,他早就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只是又多盘算了一遍而已,这就是农村人在七零年代过日子的艰难。
来到新街口附近的摊点,马上就迎来热情的摊点老板的招呼,兄弟们聚在一起,享受着这样的幸福时刻,他们把快乐写在脸上,把幸福写在心里。
华夏和侯二哥也在医院絮叨着,说的还是重复性的话语。
侯二哥要交代华夏的话,已经说了N遍。他今天不想再说过年回家这样的话题了,而是和华夏讨论钱二叔的猪头肉有多香甜。华夏还是个愣头青,他不明白侯二哥此时此刻为什么惦记着钱二叔的红烧猪头肉,他只是单纯的想侯二哥想吃肉了,侯二哥和他一样馋嘴了。
其实不然,钱二叔带给他的红烧猪头肉,对他来说是一种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喝酒吃肉的日子,是农民心里期盼的最幸福的生活,最真实的意义还是钱二叔给他带来家的感觉,还有那份美好生活的回忆,和远方的亲人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侯二哥的心里重叠交织。
“华夏,我是不是已经老了,我怎么会一直惦念着钱二叔的红烧肉呢?”
侯二哥故作轻松的问华夏。
“哥,看你说的,谁不稀罕红烧肉吃,眼馋嘴馋吧,这和老了没有半毛钱关系。”
华夏答侯二哥说的话。
侯二哥见自己和华夏真的拉不上几句话,就对华夏说:
“华夏,你也出门逛逛去,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买的,买点东西带回家过年,让家里人也跟着乐呵乐呵一下。”
“也好,哥,我也给嫂子和孩子们捎点稀罕玩意儿回去吧。”
华夏问侯二哥。
侯二哥想了想,觉得华夏说的有点道理,回家,自己人回不去,心能回去吗?把心带回家,把心带给她。
“华夏,你看着有没有适合你嫂子穿的衣服,买一件送给她,再给三个孩子每个人都买点稀罕玩意儿,两个小子你自己看着买,我家小天使她爱漂亮,你还是给她买衣服合适,她见到漂亮的衣服就走不动路,这一点随她娘。”
“好咧!”华夏咧开嘴一笑,接过候二哥递给他的钱,就离开了一零二病房。
留下候二哥一个人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