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孤独者
1
雨终于又降临了,印象中是最美妙、最轻柔的一次。极细的雨丝,牛毛一般,略有些微风,便随风飞舞,称之为雨实在有些不妥,倒是更近于雾。路上的行人不经意的放慢了节奏,似乎也更多了一些,象是特地来凑趣感触春天。撑伞的很少见,偶尔有一两朵,倒显得有一点异类。路边的杂货摊不用说了,即便是早点摊也没有惊惶的意思,依旧泰然的忙碌着,盛饭,端饭,算帐,收钱,有条不紊。食客们吃着油条油饼,喝着稀饭豆浆,也不以身处雨中为意。
雨,其实是很密的,密密的从天空扑向大地,毫不停留,安静而喜悦,在‘春雨贵如油’的赞颂中滋润着大地,同时也馈赠给人们一丝温柔的清爽
我骑着自行车,不知不觉的到了环宇公司生活区的大门口。两边张望了一下,不见杨帆的身影,便停了车,掏出手机拨打他的电话,还未接通,忽然听到有人在附近喊我的名字,扭头一看,在一个卖早点的摊上,杨帆站立着,衣着考究,手拿着手机向我挥舞着,手机里还响着音乐。我推车走过去。
“吃饭了吗?”他问。
“吃过了,你快吃吧!”我答道,拉过一个凳子在旁边坐下。
杨帆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高中同学。毕业之后,已经十多年未见过面。几天前,姨父请环宇公司的黄经理在阳光大酒店吃饭,他是黄经理的司机,我是姨父工厂的会计,这才在酒席上相遇了,然而,相认时的场面却有些尴尬,落座之后,刚一照面,他脱口便叫了我的名字,向我打招呼。我看着他有些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直到他自报了家门,我才恍然大悟,因此很不自在了一会儿。他的面貌变化其实并不大,不过比过去壮了些,皮肤黑了一些,自然也更高些,只是分别太久,记忆有些模糊了。
我们的偶遇,为略有乏味的酒席增添了合适的谈资,一时间,宾主都在同学情谊的话题上发表意见,进而,又在人生遭际,命运莫测的题材上各发感慨,使酒宴在自然,热烈的氛围中圆满收场。但是,我们毕竟都不是酒席的主角,不能随意畅谈,所以,在散席之时,我俩即约定了今天的会面。
吃完早餐,杨帆提出到他的住处坐坐,认认门径。我自然同意,于是,便随他进了生活区大门。生活区的面积很大,约有十几幢楼,前面是家属楼,后面有两座是宿舍楼。楼群的左侧有三四个篮球场,还有十几个乒乓球台,楼与楼之间都有几株大杨树,长得高大茂盛,和破旧的大楼一起,在见证着这个工厂的历史。因为是星期六,篮球场上有不少人在打篮球,还有一些人围着看,乒乓球台处,也有几个人在挥拍奋战。在蒙蒙的春雨中,一切都染上了诗的意味。
走到第一幢宿舍楼前,沿着走廊走过两个门,杨帆停下来,掏出钥匙,打开第三间的房门,“就是这里!”
宿舍还算宽敞,一张床,靠床是一张桌,桌上有一台电视,桌旁有一个衣柜,床的对面,靠墙的地方还有一台电脑,摆放在电脑桌上,桌旁还有一些日用杂物。有点凌乱,正象宿舍的样子,只是,和他光鲜齐整的衣着很有些不太协调!
“一个人住?”我问。
“是!”他回答。
“不错!一个人自在!--该有的都有了,不错,不错!”
“吃饭在哪里?”
“在食堂吃!出门往东走,不远!”
“哦-----!”。
“你在哪里住?”杨帆泡两杯茶,放到桌上,坐在床沿上问道。
“我住在我姨父的工厂里,和你一样,也是一间屋子,紧挨着我的办公室!面积还没有你的大!也没有你这里热闹,下班后,工厂里只有我和一个看门的老头,冷冷清清,很闷的慌!只有上网玩!”说着,我坐到椅子上,摆弄了一下鼠标,扭脸问他:“--你在这儿干几年了?我记得高中毕业时,你不是去当兵了吗?”
“当兵还能当一辈子?不错,当了三年兵。转业后就来到这里!到现在,在这儿转眼已经混五六年了!”他有些感慨的说着,从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两支,递过来一支。我接住了,顺便注意了一下商标:是红塔山。
“看样子,你在这里混得还不错!”我叹道。
“你这就显得幼稚了!--给领导开车,能吸低档烟吗!”他摇头笑道,翘着二郎腿,脚尖在空中缓缓画着圈。
“你们厂的效益还行吧?”我又问。
“还算可行吧!你大概也知道,环宇公司是市第二机械厂改制过来的,原是军工企业,后来转产民用,但现在,每年仍会有不少军工的订单。军工产品的利润都是很高的,靠了这,工厂的日子还算滋润。要不然,单靠民用产品,环宇公司或许早破产了!”他吸着烟,吐出长长地烟雾。“工资还算可以,从不拖欠,饿不死,撑不着!只是,风气有些不太好!”
“风气?”我有些疑惑。
“就是领导太霸道!什么权力都要抓在手里,前两任领导都是这样,这几乎成了环宇公司的传统!大捞几年,吃的肥头肥脑的,就下台享福去了!”
“黄经理呢,他怎么样?”
“怎么样?他更幸运,原来的李经理费尽辛苦,花了几年时间,好容易把股份制改造弄成,年薪制也即将实行,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搞下了台!几乎要把李经理气疯,宣布那天,在会议上里当着众人大骂黄经理,要不是有人拉着,早打起来了。”
“这倒真还没听说过!呵呵,听着倒也有趣!”我笑道。
“有趣?有人可不觉的有趣!你想,一百多万的年薪!谁能不眼红!”
“年薪一百多万!”。
“可不是!副经理五十万,科级干部二十几万。这还都是明处的!--你想,黄经理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那些天,上层领导人心惶惶,纷纷去巴结黄经理,希望保住位置,好赚几年年薪!黄经理家的门槛都快踢平了,连我这个司机也顺便得了不少便宜!”
“是怎么股份制改造的?”我回过神问道。“每人交多少钱?”
“普通职工每人五万!上层领导随级别有十万,有二十万不等!”
“股份制改造也没什么不好吧!或许,是件好事也不一定!”我说道。
“但愿如此!不过你看看其他实行股份制的大厂,职工受了多少益处!不过是为领导捞钱提供机会罢了!”
“那你厂里的舆论怎么样?赞不赞成股份制?”我又问。
“舆论能有什么用?上面已经定下来了,不赞成也得赞成!——不过,相比其它厂,风险估计还不大,即便占不了什么便宜,大概也吃不了亏!——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
“你这也算不错了!厂里效益好,又整天跟着领导,好吃好喝,工资基本不动……!--你看我,上了这么多年学,也就是在我姨父这个小工厂混!”我有点感慨,不觉说道。
“算了吧,你跟着你姨父干,你姨父还能让你吃亏吗!--说真的,你在那儿干几年了?做得怎么样?”杨帆正色问道。
“我在工业学校毕业后,找工作找了几个月,一直没着落。后来,姨父找上门来,说他那里缺一名会计,——我的专业正是会计,于是,我就去了,一直做到现在!一转眼,到现今也有好几年了!”
“你姨父对你不错吧?”
“对我是不错!工资还可以吧,只是业务量有点少!我姨父整天都在忙着联系业务。--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还在上大学,亲戚不多,又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他对我一直很亲近,与我家关系密切。按说会计和出纳最少要两个人,因为信任我,两年前,将另一个人辞退了,让我一个人做。
“那你岂不是很忙?”
“不太忙!小工厂里帐目简单,事情不多,还算清闲!--只是,整天和数字打交道,十分烦腻!”
“做什么都一样,做的久了,都会烦腻的,比如我当司机,闲时无聊,忙起来,起早贪黑,团团转!也有点烦!”
“是,干什么都不容易!”我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对了,你在哪里当的兵?是什么兵种?”放下茶杯,我问。
“在湖南的一个山沟里,当的是汽车兵!”他回答。
“那里怎么样?”
“风景倒还不错!只是太封闭,三面环山!每天除了操练,就是吃饭睡觉,特别无聊!”
“这是你现在的感觉吗?不过,我听人说,当兵其实是很有趣的,还有一句话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是不是这样?”
“有趣?---也许吧,”他轻轻摇了摇头。“或许各人感觉不一样吧,我只觉得无聊,不过,山里空气很好,景色不错,又安静,我经常在树林里溜达!”
“我估计,再过几年,你的感觉会有变化,会更留恋那段时光!”
“也许吧!”
我对于当兵本没有感觉,但是在山里,似乎有些不同,我摆弄着鼠标,想象着他在树林间漫步的情景,不禁有些向往。
“在部队能上网吗?”我问。
“可以”
“喜欢看什么?”
“也就是看看新闻,查一点资料什么的!就是不喜欢聊天!--你呢?”
“我和你差不多!我回答:“我也不喜欢聊天,主要是看新闻,看电影,玩游戏,就这些!”
既然都不喜欢网聊,那么也就少了一个自然的步骤:彼此交换qq号码!于是,屋里有些沉寂,好象要用空档填补这省下来的步骤似的!
“你有没有女朋友?”吸了几口烟,我问道。
“没有,你呢?”他摇了一下头,然后反问。
“咱们一样!呵呵---”,我笑了笑。
“据我所知,咱们的老同学基本上都结婚了,许多已经有了孩子!”他说道。
“我知道!”。
结婚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两人一时无话,都叹了口气,一根烟已经燃尽,屋里静了片刻。
“对了,你不是说,你姨父的工厂已经开了多年了吗?为什么现在才找环宇公司联系业务?他喝了几口水后,忽然正色问道。
“我听姨父说,他和原来的李经理有些陈年的旧怨,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这不,李经理刚一下台,我姨父就往这里活动开了!”
“原来如此!”杨帆感触的点点头。
“黄经理这人…,是个怎样的人?”我趁机问道。
“怎么样?当领导的还不都一样!他原来一直是个副经理,多少年一直想把李经理搞下台,一直不能成功,半年前,他在一个亲戚升了官,在这位亲戚的帮助下,这才将李经理挤下台。我给他开了两年车,也跟着沾了点光:我原来一直住五楼,不久前才搬到这里!”
“怪不得!我听姨父说李经理根基很深,这次居然被搞下来!原来是这样!……。”我沉吟着,“那么,他有什么爱好没有?”我未细思量,忽然问一句。
“什么?”杨帆一愣,然而也就是一两秒种,他就回过味来。他面向我,眼光忽然很犀利,好象已洞穿了我的内心,让我有些局促不安,然后,他忽然笑了,笑的意味丰富。
“能有什么爱好?不过是钱和女人而已!”他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松了一口气,想到此行的目的,有些犹豫,然而终于问道:
“我姨父送钱他不要,请客他倒去,却又总不松口。——不知是怎么回事?”
“你姨父算是找对人了!”他晒然一笑,说道:“他一向小心谨慎,再者,和你姨父原先又不熟悉,轻易不敢贸然接钱。我猜,他是在观察你姨父的为人,确保安全后,一定会笑纳不误,否则,他何必去赴宴!”
2
姨夫前两年添置了一些新设备,但是定单不足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姨夫能力很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缺少稳定的大客户,只凭零散的小活,任是谁也是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环宇是个大型企业,每年对机件的需求量很大。如果和它建立起业务关系,只要获得一小部分定单,姨夫就不用发愁了。过去,姨夫只有望而兴叹,现在,环宇公司高层的人事变动,使姨夫又看到了希望,只是,黄经理嘻嘻哈哈的,十分油滑,请了几次客,总不肯说一句有点意义的话,就是喝醉了酒,说话也圆稳妥当,不留一点破绽!姨夫很着急,摸不清是怎么回事,所以,在我去找杨帆前,姨夫反复叮嘱我,要我打探黄经理的的情况。
回来以后,我将听到的情况向姨夫做了汇报,姨夫听完,脸上露出了笑容。“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行!你去休息下吧”他拍了拍我肩头:“你这一趟没白跑!很有价值!”
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姨父从外面回来,兴匆匆的对我说:“哈哈!这个黄经理已经被我摆平了,以后,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他喜不自禁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待会儿去跟大家说一声,下班前,将卫生好好打扫一下,过两天,环宇公司要派人来看一下,走个形式!对了,大门口要挂一个欢迎的横幅,写上‘欢迎环宇公司的各位领导莅临考察工作’,你赶快去办一下!…”他一一交代完,正要转身出去,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来,拉开皮包,抽出一叠钞票递给我,“没事时,多和你的那个同学联系联系,联络一下感情,同时,对咱们厂也有好处,记着啊--!”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环宇公司的检查组过来了。一共六七个人,乘两辆轿车,由黄经理亲自带队,不过,杨帆却没有来。姨父带了我们在厂门口迎接,接洽之后,便进厂查看。黄经理笑嘻嘻的,似乎无可无不可的,但话语中却透着精明,一群人,由姨父带领,到车间内检查参观。参观时,黄经理也总是笑嘻嘻的,姨父介绍时,他总是说“好好!不错!不错!”
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便出了车间,去姨父的办公室商谈具体的问题。走到外面,姨父看到黄经理的司机还在车旁站着,便吩咐我去招呼,带他去我的办公室休息。
这个司机也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白白的,略有些胖。他十分健谈,没等我开口问,他便自报了家门,叫马波。他是个见人熟,刚喝了几口水,他就反客为主,把话匣子打开了。我只要点头,微笑,偶尔插一句,他就会眉飞色舞不停的讲下去。从世界各地的奇问异事,到国内外的股市行情。我听的渐渐疲倦。终于插了一句。
“对了,我不久前见黄经理时,带的那个司机,叫杨帆的,他怎么没见他来?”
“他病了。”
“哦----”
“哼!杨帆这小子,在我们那儿,也算小有名气了!”
“奥——,怎么了?”我有些惊奇,问道。
“这小子,是黄经理的专职司机,脾气很怪,整天绷着脸,除了经理,对谁都爱理不理的,象都欠了他几文钱似的,傲慢的很。现在,黄经理扶了正,他更是竖起尾巴,白眼看人了。但在黄经理面前,却象一只哈巴狗似的,把黄经理伺候的伏伏帖帖。我们那里的人,都叫他‘二秘书!’”
“真是这样?”我有些疑惑。
3
下班后,我犹豫了一会,给杨帆打了个电话。
“喂----!”电话通了,听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杨帆!听说你病了?”
“是!发高烧!好几天了!”
“没看医生吗”
“看了,吃着药呢!”
“你在家里!”
“我在宿舍”
“怎么不回家?这样也有人照顾!”
“没事,停两天也就好了!”
“我一会儿过去看你”
“不用不用!”
“今天是星期六,我闲着也没事!”
挂了电话,我穿衣出门,路边买了几斤水果,开车进了宿舍区,找到了他的宿舍。
门是半掩的,我推开门,只见他盖着棉被,在床上躺着。听到门声,他靠墙坐起来,脸上露出欣喜。他有些消瘦,精神倒还好。我的到来,让他有些高兴,要起身招呼,让我制止了,还让他躺下,洗了几个苹果放到桌上。
“怎么样?好点没有?”
“现在已经好多了!”他答道:“不要紧的!从小就是这样,轻易不发烧,不烧则已,一烧起来,总要拖上好些天才能好!”
“打针了吗?”
“打了,药也吃了!”
我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你家还在咱们乡里吗?”
“搬家了,就在城西。”7
“何时搬的?”
“是在咱们毕业后的第二年搬的。当时,我父亲换了工作,调到了城里,因为离家远,上下班不方便,过了半年,就搬到了城里。”
“怎么不回家养病,在这儿孤零零的,没个人照顾!你家离这里又不太远。”
他没有做声,似乎在出神,我猜他大概没有听见,就又问了一遍。
“不过是发烧,我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他开口回答。我点点头,心想也是。坐了片刻,便拿了刀削苹果。
“伯父现在快退休了吧?”
“两年前已经退休了。”他答道。
“你哥呢,现在怎么样?在哪上班?”
“他没有上班,在家门口开了个便利店,做点生意。”
“啊!”我有些吃惊,“你哥没有上大学?--他学习那么好!”
“上了,他上的是咱省里的师范大学。”
“那,怎么--!”
“有什么办法!毕业后,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在市制药公司上了班,制药公司的情形,你大概也清楚,不死不活的,工资也少。这还不算,所以,我哥考虑再三,便辞了职,借钱开了这个便利店。”
“真是想不到!”我十分感叹,“想当初,你哥在学校多牛!次次拿第一,每次开大会,校长几乎都要提起你哥这个好榜样,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多么风光!那时,哪个老师不夸奖,哪个同学不羡慕!我记得,咱们班主任批评你时,也总是提到你哥哥,把你和他做比较!”
“可不是!我那时挨批评都已经麻木了!”杨帆自嘲的一笑。
“哎!谁能想的到!----现在竟然是这个结果!”
“可不是!当时谁会想到这样的结果呢,唉,所谓命运难测,真的是如此!”他轻微的摇头,不禁有些感慨。
“不过,好在我嫂子精明能干,把小店经营的有声有色,我哥的日子现在过的还算可以!”
“我猜,你哥恐怕也有些不甘吧?”我问。
“不甘又能怎样?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会事事如意的?你?我?你姨父?还是黄经理?可有谁会心满意足以至于无欲无求的?”他一句接一句的问,几无病容。
“这话有点深了!近于禅理。”我说道。
“人们常说,要知足常乐,但老实说,我觉得,这话不全对,我也不喜欢用这话去劝人。如果总是知足常乐,人和社会还怎么进步?所以,我觉得,很多时候,这话只是一句安慰。知足自然长乐,不知足,不畏艰难困苦,不断进取,却是更加可贵!
“各人的人生,各自把握,”杨帆一字一句说道。
……
“这句话真凝练!”我品味了几遍,不禁说道。
杨帆笑了笑。
“你多久回家一次?”我换了话题。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迟疑着没有答话,我不禁奇怪,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会有这样的效果,停了片刻,终于听他低声回答:“我通常不回家!”
“什么!不回家!为什么?”我诧异的问。
“因为……,我和家里人关系不大好。”他黯然说道。
“和你哥哥吗?”我猜道。
“不是,是和我父亲!”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很多年了,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不大好!”
“你在这里住也是因此吗?”我又问。
“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有些尴尬的低了头,低声回答,伸手又去口袋里掏烟。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和父亲闹的不相往来,这在我的观念里,是不可接受的,也是不可原谅的,是不讲孝道的恶劣行为,这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对于拍马屁,甚至于找小姐,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可以宽容原谅的,惟独在孝敬父母的问题上,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一向认为,在这个事情上的表现,反映了一个人的根本性质,不是好就是坏。
心思的变化,使气氛转眼间有了微妙的变化,我忽然间觉的已无话可说了,而且感觉椅子凉而滑,不大舒服,似乎坐不稳当。勉强又坐了一会儿,便托辞离开了。
4
环宇公司的定单逐渐多起来。姨夫的工厂也开始满负荷的运转起来,有时还要加班加点。因为财务上的事,我去环宇公司的次数也多起来。在那里,我有时会听到关于杨帆的议论。果然,多是些不好的议论,如傲慢,拍马屁之类。而且我也发现,当他一进了房间里,屋的气氛就会有些变化,有些人会闭嘴,视若无睹,或者左顾而言他,有时,会有人和他开些不够友善的玩笑,而杨帆也总是针锋相对的回应,彼此之间,气氛总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这让我有些难过,同时,我不觉也和他拉开些距离。有时与杨帆偶尔遇见,就很简单的和他打个招呼,他呢,似乎感觉到什么,表情也总是淡淡的,并不多说什么。
5
周六,我买了一些食品回家看望父母,
“妈,买了点五花肉,和粉皮!”说着,将肉和粉皮送到厨房。
母亲在里屋,闻声出来。
“上次你二姑说给你介绍的姑娘,你见过了没有?”
“见过了!”
“哦?怎么样?”母亲立刻问,
“人家看不上我!”
母亲的表情十分失望。
“不是我说你!上一次,你舅妈介绍的那个多好,模样有模样,工作也不错,你偏不同意,现在怎么样?后不后悔?以前说你多少次了,差不多就行了,你要知道,年龄不饶人,越往后,越挑不到好姑娘!”
“妈,我知道了!你别说这个了行不行!”我有些不耐烦。
“我也不想说!你妈也不是喜欢絮叨的人,只要你找到对象,我才不愿意操这心呢!”顿了顿,“昨天,你凤英婶跟我说,她的一个侄女还没找婆家呢,想叫你们见一见,我一会儿去找她一趟,约一下,趁着星期天,你去见一见,行不行?”
“行!”
第二天,我应约去凤英婶家相亲,凤英婶就在院门口等着。
“婶子!”
“来吧我!我侄女在屋里呢!”凤英婶热情招呼。两人进屋,一女子站了起来。
“这是我侄女小雅!----这是志华!”凤英婶介绍道。
我看向那女孩,只见是一个很美的女孩,文静秀气,向我颔首,顿时心跳加快。
“你们坐下谈吧”凤英婶说道,随即出门。
“你好!我叫李志华!”说着,伸出手,那女孩略微犹豫下,也伸手,握了一下“我叫薛丽雅,你叫我小雅就行!
我迅速而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见她面容姣好,皮肤白皙,细长脖颈,眼神矜持,透着高贵。
“咱们坐下说吧!”我力图表现的镇定大方。
见过面,我回到家,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见我进来,立即停下来,关切的问。
“谈得怎么样?”
“人挺好的,就不知她是什么想法?”
“她走了吗?”
“我出来时还没呢!估计一会就走了!妈,等一会你找下凤英婶吧,探一下情况”
“还没见你这么上心呢!---好!我一会儿就去!”母亲看了看我,很高兴。
我双臂抱胸,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儿,坐在桌前,提起笔,在笔记本上认真写了两个漂亮的艺术字---女神。
母亲走进来,我合上笔记本。
“刚才我去过了,你凤英婶说,她侄女没说同不同意,只说回去考虑下!”
“哦,”我略微失望。
“你明天一早就跟她联系吧,男的要主动些!”
“我知道了妈,你出去吧,我再想想!”
母亲出去了,我心里有些忐忑,抱臂在屋里走了十几圈,终于想定,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非常喜欢你,希望你给我进一步展示自己的机会,明早10点,我会在滨河公园门口等你,勿回电话或短信!
编辑好后,又犹豫片刻,发送出去。
第二天,我穿戴整齐,在滨河公园门口等着,不时默想着要说的言辞,不久又掀开衣服看了下内兜的一支红花是否完好。看了下手表,又向四周看了下,回转身时,看到了身后,小雅正在走来,顿时面露喜色。
“我很担心你不来,真的!----咱们到公园内走走吧!”
“嗯!”
走了一会,我终于开口。
“我之前,经别人介绍,也见过不少女孩,但是都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是什么感觉?”小兰问
“就是,就是,……很迫切的想拥有,但又很担心得不到,就是那种感觉!”
小雅低头不语。
“你给我的感觉,有一个词可以概括,就是‘雅致’,就如你的名字!”
她依然低头不语。
“我昨天晚上,填了一首词,希望你看后不要笑话我!”说着,掏出一张纸,递给小雅。
她看了一会。
“写的挺好!真想不到!”
“我喜欢文学,不过,我很少写这些东西的,但是昨天,我很有感觉!很快就写出来了!”
她依然低头不语,默默地往前走。
“我感觉,你是个比较理想化的人!”她忽然说的。
“应该是吧”
“你很优秀,但是,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适合!”
我停步,感觉迎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为什么?”
默然。
“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想,今天,就是最后一面!”
…
“对不起!我本不想来的,可是又不想让你在这空等!而且,我想当面跟你说个明白!”
“----,对不起,我先走了!”
她将纸片交给我,转身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人群中,心里拔凉拔凉的。
我一片茫然,恍恍惚惚的走出公园门口,掀开衣服,掏出内兜中的红花,看了一会,走到花坛边,刨了个坑,将花插入土里,又将纸折叠几下,放在花根部,捧了几把土盖在上面,看红花在微风中颤动,就如我的心脏在颤动,呆了许久,终于转身离去。
6
大街上,人来人往,我闷闷不乐的闲逛,看到对面路边的土山,土山上绿树成荫,心念一动,在身旁的商店里买了两瓶啤酒,和一包花生米,用塑料袋装着,拎着走过马路,沿着人们踩出的小路一步步登上土山。这个土山原本是在公园内的,因为要拆墙透绿,将围拦向里挪了几十米,土山便到了外面,和马路相邻。土山不高,长着许多矮树,一场透雨后,土山上是满眼青翠,土山里面是公园,可以看到其中的游乐场和人工湖,土山外的山脚下是一片花田,开着一色的小花,一片金黄;再外面是忙碌的马路。和马路相隔这么近,不过几十米,然而土山上却显得很寂静,宛如一个被世人一时遗忘的世界。
在一个小树下席地而坐,咬开酒瓶,望着下面公园里划船的人们,慢慢的喝着,体味着入口后,啤酒迅速细微的滋味变化。
我的心情原本有些郁闷,啤酒和风景又让他有些陶醉,望着路上移动的车和人,脑子里闪出各种荒唐可笑的想法。
一辆轿车缓缓停在路边,驾车人下了车,向土山望了望,慢慢走上花田间的小径,接着,又走向土山。又有人发现这个仙境了,我想。心里为即将受到的打扰而不快。
果然,不一会儿,趟动小草的悉嗦声由小渐大,越来越近。我不由的抬眼向来人看去,那人也刚刚抬起头,相互一看,不觉都是一愣,--原来竟是杨帆!
“咦--!你怎么在这儿!!”他满脸诧异。
“你怎么也来这里!!”我也问。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彼此便现出些笑容。
“--真是巧啊!会在这里遇见你!我以为只有我知道这儿的阴凉,原来你也知道!”他四周看了看,定了定神,便坐到另一个树阴下。
“真的很巧!怎么样,来一瓶?”我晃了晃另一瓶酒。
他盯着酒瓶,似乎若有所思,然后,他出人意料的摇了摇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根,点着了,自顾自的吸起来。
气氛有些沉闷,不过我也不想首先打破它,仍慢慢的喝着。
“我其实早就想找你说说话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他吸了半天烟,终于开口。
“那你就说吧!这里也是个聊天的好地方!”我立刻答道。其实已经微醉了。
“我小时候,很调皮,也很倔强!”他开始说道,“邻居们常常这样说,说我像个野孩子,将来,一定会让父母更加头痛生气;他们还说我哥哥很听话,长得也乖巧,很讨人喜欢。我呢,当时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但是,我却很清楚的感觉到父亲对哥哥的偏爱。以及对我的厌烦,家如果有什么好吃的,父亲总是紧着哥哥先吃,甚至背着我,不让我知道!--所以,很早的时候,我心里就对父亲很不满,或者说,很愤恨!”
“我知道,用这个词很不应该,但说实话,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他说道:“我常常想,我一定要用什么方式报复他,让他愧疚,让他后悔!用什么方式呢?我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计划!——你猜,是什么计划?”他忽然问我。
“我猜不到!”我摇头,心里不禁有些担心。
“-----我的计划是,就是努力的学习,考出一个很用优异的成绩,拿到一个出人意料的成绩单报复他,让他目瞪口呆,让他懊悔、内疚!然后我就在旁边冷冷的看着!------这就是我很久以来的期望!!”
“这也很好呀!”我不觉说道。
“想法的确很好,可是情况却很令人失望!-----”杨帆摇了摇头。“也许是我太笨了,或者根本不是学习的材料,成绩一直不太理想,无论我怎么努力!在班上不过是中游水平,而哥哥呢,似乎永远都会拿回第一名的奖状!-----我的报复计划似乎永远也不能实现!”
他停了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凝望着一处,把烟又长长的吐出来,似乎心中仍有深深的不平!
“在这样的情形下,父亲对我的态度,当然不会有所改变,我呢,也有些自暴自弃,学习也不太努力了,有时,便会和别人打架。到了初中也是如此。……,因此,我父亲对我越来越不满,动不动就对我大加斥责;而对哥哥,却更加偏爱,对他也抱了越来越大的期望!”
“也就是咱们上高一的那一年,我哥哥考上了省师范大学!当然,对家里人来说,这是一件大喜事,但是对我,却并非如此,我只感到更失落。我父亲当然非常的高兴。为了庆祝,他摆了三桌酒席,邀请了亲朋好友以及他的同事来喝酒庆贺,而我,却躲在里屋,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喧哗声。
我父亲不停的喝酒,喝了很多酒,最后喝的大醉,醉话连篇!他忽然要母亲把我找来,母亲不想去,他就大发脾气,客人劝都劝不住!母亲无奈,只好将我从里屋叫出来,让我站在旁边。他一看到我,开始是尖刻批评,但很快就是骂,。我一直忍耐着,后来确实听不下去了,就分辨了几句,然而,立刻引起他更大的怒火,骂的更加难听,还要动手打,幸好被别人拉住了。那时,我虽然学习不好,自尊心却很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而且骂的那么难听,我简直无地自容,自杀的心都有了!”
他停下来,我听到他的呼吸有点异样,可见心情激动。过了一会儿,吸了几口烟,渐渐恢复了平静。“没过几天,我在街上得墙上看到一个招兵的通知,毫不犹豫的就报了名,不久之后,便离家当兵去了。”
“你家其他人呢,他们对你怎么样?”我放下酒瓶问道。
“我的爷爷对我很好,对我们兄弟俩一视同仁,在父亲骂我时常护着我,为我说话,我非常敬重他。他年轻时当过兵,是国民党的兵。打过日本鬼子,也打过八路军,他常常讲过去打鬼子的故事,有时还让我们看他身上留下的疤痕。然而,他过逝的太早了,在咱们上初一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奶奶去世的更早,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我妈妈呢,性子柔弱,没什么主意,她也爱我,但她怕我父亲,只会劝我,安慰我,让我好好学习,不要惹父亲生气等等,甚至在我被父亲打的时候,她也不敢拦阻。我有时会恨她不能更多的帮助我,但是现在,我明白,她其实受到了更多的委屈和折磨:一边是霸道的丈夫,一边是倔强的儿子。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我转业后就来到了环宇公司,当了司机。那时,我还住在家里。可是不久,我就住不下去了,搬到了厂里。我和父亲就象水与火一样,不能相容!现在,我哥哥已经成家,而且有了孩子,店里还有许多货物要放在家里。所以,即使我想回去,家里已经没有我住的地方了。”
他又燃了一更烟,背靠着树,两腿张开,歪了头望着远处的天空,静静的吸烟,不再说话。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很聪明,很清楚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因此才讲了这么多话为自己辩解。我现在觉得,自己过去在是非判断上是过于简单了,至少是不准确的,不过,好在一切都在无形中,没有什么不能挽回的事情。
我看了看那瓶未开的啤酒,拿过来打开了,探身递过去,他看我一眼,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接住了,仰头便喝,一口气下来,已喝了半瓶。
“啤酒真是好东西!”他畅快的打了个嗝,接着说道:“我其实很喜欢喝啤酒,你呢?”
“我也喜欢!”我答道,气氛转眼间轻松起来。
“这地方,我其实来过许多次!”
“哦?”
“黄经理常去这附近的那个‘阳光大酒店’吃饭,所以我有时就会溜达到这里,呆上一会儿!----你是第一次来吧?”他问。
“是,第一次来!”
“这地方不错!小桃花源似的,在这儿坐一会儿,很能让人放松心情!”他说。
“不错--!”我点头赞同。
他挪动了一下屁股,转了个九十度,与我同向而坐,看向公园里。公园里,几只‘大白鹅’在湖里游来游去,‘鹅’肚里,人们的双脚不停的踩着踏板,驱动‘白鹅’前进。湖面上不时会传来一阵欢笑声。
“前两天,我回家了一趟!”他忽然说道。
“奥?”我有点意外,扭头看向他。
“是我母亲病了!”他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想,随即便问:“那,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昨天出的院!”
“什么病?”
“心脏病又犯了!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幸亏发现的早,抢救及时!否则--”他闭了嘴,拿起啤酒,又喝了几口。
“——只有在我母亲病的时候,我才能回家一趟!呵呵——!”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应该常回去看看,主动去缓和与你父亲的关系,你父亲脾气大概不太好,但是,你毕竟是当儿子的,一直这样和你父亲僵着,很不好!”我劝道。
“我其实也这样想过,只是,这么多年了,要想改变,谈何容易!而且,有些事,你不知道。。。。。。”他说着,凝神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你总的试一试才知道!你多和他说说话,沟通沟通!过了这么多年,你父亲年龄也越来越大了,人总是会变的,或许,他也在等着这一天呢!”
“我会去试一试!不过——”他低头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7
无形中的裂痕又在无形中得到修复。不过也仅此而已,在我的生活中,这终究不过是小事情,我依然生活在失恋的伤痛中。工作之余,便时常回忆,回忆那个女孩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也体味着混杂了失落和耻辱的复杂情绪。这些心绪是无法诉说,无法言喻的,我不禁想:有些感觉,是无法言说的,只能是自己独自品尝和承受,谁也帮不了你!
有时,我会拿起手机,翻出小雅的手机号码,对着出神,自言自语说了一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失败让我沮丧,也让我对自己又了新的评估,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或许是更清醒、更面对现实,这样大概是正确的,但我又有些怀疑它的正当性,我有时会想,或者它不过是较小的堕落罢了。总之,我的自信是减少了。
唯一有一点欣慰的是,精神上的损失在物质上有了一点补偿。随着定单的增多,姨夫的工厂显得红火起来,车间里整天加班加点,工人们也全无怨言,努力工作着。到了发工资的那一天,每人手里都多了几百块钱,大家都是兴高彩烈的,象过节一样,全忘记了工作时的辛劳。
姨夫和黄经理的关系也密切起来,两人时常在一起,喝酒,打牌,一起钓鱼。不过,我自然知道,这并不全是因为友谊的缘故。虽说如此,我仍很佩服姨夫的这种交际能力:只要他愿意,他总能和某个人打的火热。
黄经理每次来,总是坐着他的那辆黑色的别克,司机自然是杨帆。黄经理来后,通常就和姨父在屋里说话,杨帆便来我的办公室,和我闲谈。无话可谈时,他就里里外外的检查保养那辆别克车,拿了毛巾细细的擦拭,从里到外,收拾的整整齐齐,焕然一新!若没看过他的宿舍,我一定会以为他有洁癖!
时间稍长,我逐渐了解到,他的确很会讨黄经理的欢心:黄经理来时,他总是将车停在姨父办公室的门口,待黄经理下了车,再打几把方向绕过花坛,在院子里调头,其实,只要偏离两步远,就可以避开花坛,直接在院子里调头。然而,杨帆从不这样做,每次顶着花坛停车,然后不厌其烦的打方向,倒车,在院子里调头。黄经理要上车走时,他总是抢上几步,为黄经理开车门,动作干练而自然,。不仅如此,这样类似的细节还有许多。只要和黄经理在一起,他就鞍前马后的忙个不停,总之,他的确将黄经理服务的非常周到!
说心里话,每每看到这些情景,我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倘若是不认识的人,或者是一个没有多少交往的人,我一定不会在意,但是很奇怪,发生在杨帆身上,我总觉得不大妥贴,和他在一起时,我常忍不住想要说出来,但又觉得不大妥当。终于有一次,我半开玩笑的提了一提,然而,他似乎没在意,或者装着没听见,又将话题岔开到一边。
“志华!我听说,你最近失恋了?”这天,我和姨夫在碗面吃饭时,他忽然问我。
“也谈不上失恋,就是,也就是见了两面,人家没看上我!”
“你比较中意她?”
“是!”我点头承认。
“哦-----”姨父思考了一下
“你不要很往心里去!人呢,必须要通透点,不能因为遇到点问题跟自己过不去,俗话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人呢,要尽量活得自由,洒脱,是不是?这样,你才会活得舒服,也能更强大!”
“姨父,你这话真的很有道理,我得好好品品!”
“嗯,这就对啦!”姨父赞许
“以前,我一直头疼咱们工厂里的事,顾不上你,现在,生意不错,不用操那么多心了以后,你的事,我会多加留意的,相信你姨父,一定能替你找个好对象!”
“谢谢姨父!”
“这几天,厂里也没什么事,你也别在办公室里闷坐了,听姨父的话,去外面逛逛,散散心!”
“知道了!”
8
天越来越热,街上也似乎开起了时装表演,到处走着花枝招展的女孩,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一天中午,我在一家小饭店吃饭,一对男女青年从身旁走过,在我不远处的桌旁坐下。女的背对着我,一头秀发,身着红色连衣裙,身材窈窕。男的正低头和她说话,大概问她吃什么,随后就站起来预备点菜,然而立刻和我打了个照面。我猛然发现,不是别人,正是杨帆。
我站起来,向他打招呼,然而,杨帆一看见我,表情却有点奇怪,有点意外,有点紧张,似乎还皱了一下眉,好象不想看到我,他低头向那个女孩说了一句话,随后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真巧,也在这儿吃饭?”他搭讪着。
“是!”我答道,朝那个女孩儿努了努嘴,笑着低声问道:“女朋友?”
“啊,不是,…也算是罢…”他脸色很窘,有些语无伦次。
“那还不介绍介绍!”我笑道,略提高了声音。
“别、别…!”他连连摆手,颇为紧张。
“开玩笑呢,你去吧,别管我了。”看他这样窘,我笑道。
他象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起身去点菜,然后,又回到那女孩桌旁。
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扭捏的人,然而他的神情却这样失措,这让我很是诧异。我百思不得其解,匆匆吃完饭,向他挥挥手,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而那个女孩也始终没有抬头。
我觉得有些无趣,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象丢了什么东西。回到住处,小屋里也显得分外寂寥。我坐在沙发上,独自出神。
失恋的痛苦尚未痊愈,忽然看到杨帆也有了女朋友,不知怎么,一向对此懒散的我却忽然生出了一股紧迫感。我好象在一瞬间明白了:结婚,是一件重要的,而且是一个迫切的,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是的,人生还有许多任务,我不能再沉溺下去了,该从失恋阴影中走出来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顿悟吧!
有了这个领悟,我不由想到,以前见过的中,有几个女孩其实是不错的,因为自己的漫不经心,都错过了!现在想起来,心里有些后悔。更糟糕的事,因为一次次的不成功,亲戚们似乎也渐渐冷了心,来牵线的电话也日渐稀少了,这也让我感到一点危机。有心向亲戚们做个检讨,想来想去,终是拉不下这个脸。
六月末的一天下午,我刚从环宇公司的财务科出来,在楼下恰巧遇见了杨帆,他正要回宿舍,见到我,便邀我到他宿舍坐一坐,我其实也正想找个人聊聊,回去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
在他的宿舍里,我问起关于哪个女孩的事,他支支晤晤的做了否认,说她不过是普通朋友,看他这样遮掩这件事,我也懒得追问。接着,我主动将自己的失恋故事向他说了,他立刻精神起来,支着下巴认真听着,听完,略做思考就开口说道。
“失恋呢,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生经历!是感情上的一种洗礼,对人生,对成长,其实很有正面的价值,就如发烧会激发身体免疫力一样,有弊,但更有益。”
“但是,如果一直沉溺于痛苦中,一蹶不振,除了证明自己的脆弱外,并无多大意义,梁山伯与祝英台虽然流传千古,但是,对梁祝两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而且,人生要面临很多问题,不只是爱情,沉溺其中,就有点狭隘了!不能像电影里那样要死要活的,矫情!”
“你说的不错,其实我也这样想!我今天给你说了,就是想把件事做个了结,不再背这个思想包袱!
我长舒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不知道!这件事在我心里闷了许多天了,一直没找人倾诉一下,心里一直是个疙瘩,有点放不下!”
“这就对啦!”杨帆连连点头。
“咱们也都不小了,该找对象了,不说别的,就算为了我妈,我也得赶紧找对象,赶紧结婚!”
“结婚嘛,其实是很简单的!只要你想通了,很快就能!”
“是吗?”我有些怀疑。
“这样吧,你晚上别走了,在这里睡!顺便再给你上上课!”他看了看天色,说道。
“没有这个必要!”我笑了笑。
“我是诚心邀请你的,不单是给你讲课!”他又挽留道:“我也有点闷,你留下来,咱们下几盘棋!--而且,可以到楼顶上睡个露天觉!”
他最后的话让我有点动心,犹豫一下,便问:
“没蚊子吗?”
“楼高,没蚊子!而且,有风,很凉快!”他补充道。
“那,好吧!”
我于是就留了下来,和他继续说了些闲话,随后,又下了几盘象棋,到了晚饭时候,他去食堂买了饭,端回来在屋里吃了,吃完饭,又接着下棋,直杀的昏头昏脑,才停战收兵。看看表,已近十一点。
“咱们到楼顶上吧!”杨帆说道。
“好!”
于是,我们就拿了凉席被单等东西,在昏暗中上到楼顶。楼顶上,影影措措已有了一些人,或躺或坐,都在纳凉聊天。我们找了一片空地,把凉席铺开,并排仰面躺下。
果然很凉爽!微风断断续续的吹来,清清爽爽,十分惬意。夜空很晴朗,星星很多,一片云彩被风吹动,缓缓的飘着,凝神看一会儿,会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人是坐在船上遨游,而且似乎有些头晕。
很久没有这样注意过夜空了,简直有点新奇,心境也顿觉一变,空旷空灵了不少。
“看夜空是很能舒畅心情的!”杨帆忽然说道。
“不错!”我表示赞同,而且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因为它既遥远神秘,也切近清楚,你想,最神秘莫测的景象却日日呈现在人们眼前,让人几乎忘掉它的神奇!”
“是呀!宇宙太神奇,也太庞大的了!和它相比,不要说我我们,就是地球,太阳,和它相比也是微不足道的!”
“是呀!”我也感叹道。
“--你听说过宇宙大爆炸吗?”他忽然问。
“当然听说过,不过,我了解的不多。”我答道。
“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给你讲一些。”他说。
“你讲吧,再说闲着也是闲着!”
“宇宙不仅很大,而且也是有年龄的。宇宙是在一百七十三亿年前的一场大爆炸后产生的。”杨帆开始讲道。“爆炸前无所谓宇宙,没有空间,更没有日月星辰!爆炸后很短的时间就变的很大,到现在还在膨胀着,只不过膨胀的速度放慢多了。宇宙间所有的物质都是凭空产生的,有正物质,还有同样数量的负物质,很奇妙!就象零忽然变出了正一和负一。
在我们看到的宇宙中,物质大部分是氢,比例大约占75%,因为这种物质结构最简单,只有一个原子核;还有25%左右的氦,它的结构也很简单,它有两个原子核!而地球上其他丰富的元素如氧硅铝铁钙金银铜等,在宇宙中其实稀少的可怜,合计不足1%!。这些氢和氦开始是比较分散的,以离子或分子的形式在宇宙中游荡,后来,因为引力的作用变的凝聚起来,变成一个个星体及星系,太阳和银河系都是这样来的。在较大的星体的中心,由于压力非常大,温度也非常高,便引发了很剧烈的热核反应。释放出大量的能量以抵抗重力,达到一种力的平衡。这个反应的结果,是氢变成了氦。
恒星也有寿命,有它演变的过程。恒星越大,需要与重力抗衡的能量也要越多。因此,较大的恒星其寿命反而更短!几亿甚至几千万年,它的氢燃料就会烧完!--而咱们的太阳因为质量较小,还可以燃烧五十亿年!氢燃料烧完的恒星,向外的辐射力减少,不能抗衡重力,于是,它向里收缩,变的更紧密,内部压力更大,温度进一步升高,直到引发另一种热核反应:氦变成锂的热核反应。当锂燃烧完后,恒星中心不能承受外面的重力了,于是,就做了一次垂死挣扎:再次发生了一次爆炸,将表面的物质甩掉,以减轻负担。这现象在天文学上,叫做超新星爆发。当爆发时,就会产生更重的物质,如氧、炭、铁、金等元素。这些被抛出来的物质在太空中飘散,有一些会因引力逐渐凝聚成团,当被一颗恒星的引力抓住时,就形成了它的行星。我们的地球,就是这样来的!”
“宇宙真的是很神奇!很神奇!”我听得大开耳界,不由的感叹道。
“还有更神奇的!”杨帆答道,他歇了口气,意犹未尽的接着说道。
“你知道,恒星间的距离通常都很大,至少几光年。这时就会出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我们在看一个恒星时,我们看到的其实是恒星的过去,也就是说,假如相距一万光年的话,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一万年前的该恒星的样子,假如该现在忽然发生了爆炸,那么,我们现在并不能发现,而要到一万年后才能通过望眼镜看到这个情景。同样假如这个恒星上有外星人,并且有个外星人正拿了望眼镜看地球。那么,他看到的是一万年前的地球,假如这个望远镜足够先进,他甚至能看到一只猛犸象;接着往后看的话,他或许可以看到大禹站在高处指挥人们治水,或者是赤壁大战的战场。--实际上,由于许多恒星距离我们非常遥远,我们看到的恒星,其实际位置都已改变。我们看到的,其实是不同时间、不同位置的恒星在我们眼前的投影。”
“真是不可思议!!”我十分惊叹,转而问道:“你是在那里学到这些知识的?”
“一本叫《时间简史》的书上说的。作者是现代的一个非常著名的宇宙学家,名字叫斯迪芬.霍金。不久前,还访问过中国!”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