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是怕他一个人无聊才留下的,当然,也因为自己回去也是无聊,另外,我其实还打算来一次秉烛夜谈。不过,不久我就失望了,因为杨帆在此后显然没有什么谈兴,他靠着墙躺着,少言寡言,和他说话,他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有提及青梅姐妹时,他才提起精神,发了几句议论,感叹了几句。除此之外,就一动不动,望着墙壁出神。
我并不是一个可以独自喋喋不休的人,在此情形下,只好闭嘴。躺在另一张床上,怀着一点郁闷,等待睡意早点降临,将我拯救。
几天后,我正在做事,忽然接到杨帆的电话。原来,他的伤已基本愈合,刚刚出院,回去准备再休养几天。他怕我不知道,特意告诉我一声,免得我看他时白跑一趟。
听着电话,我暗暗有点惭愧。这几天来,我不仅没再去看他,连问候的电话也没再打一个,而他却怕我白跑路,特意打电话告诉我。在电话中,我嘱咐他安心养伤,不要生事,他满口答应。
我有些担心杨帆是在敷衍我,然而好几天过去了,果然没有听说杨帆再生事。我也渐渐放下心,工作之余,象往常一样,依旧是上网,看新闻、游戏或聊天。在大无聊中寻找些小乐趣,以打发时光。
转眼间,又是十多天过去了,中秋节将近,天气也渐渐凉爽起来。
这一天上午,我从厕所出来,一眼看到工厂的院子里多了一辆轿车,是辆黑色的凌志,很熟悉,看了看车牌,果然,是黄经理的车!
“杨帆应该也来了吧!”我心想,迎面走近轿车,看了看驾驶位置,果然坐着一个人,但是并不是杨帆,却是司机小马。他看到我,按了一下按钮,电动车窗徐徐落下。
“下来喝口水吧!”我说。
“不了!一会儿就走!”他摆了摆手。
“杨帆还没上班了吗?
“上班了!”
“那,怎么让你来了?”
“上班是上班了,不过——,”小马正说着,忽然打住了,改口说道:“谁知道呢!领导让我来,我就来呗!”。他说话显然有所顾忌。
我有些疑虑,正要走,黄经理和姨父一前一后从屋里出来,说笑着走了过来。打开车门,黄经理坐了进去,向姨父摆了一下手,示意再见。小马发动了车,轻按了一下喇叭,缓缓离去。
目送轿车消失不见,姨父转过身,向我走来,脸上喜形于色,拍了拍我的肩笑道:“又谈妥了一笔生意!很快,又要加班了!嗯——,这样吧,从下个月起,每天都能加班的,每人的奖金多发三百!---你去车间跟他们说一声,”
“好!”
我答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忽然又被叫住了。
“你和那个杨帆,现在联系的多吗?”他忽然问。
“不多,怎么了?”我有点奇怪。
“嗯--,今后,你和他少来往吧!”
“怎么了?”我愣住了,很是茫然。
“黄经理现在不大喜欢他,--总之,你和他尽量少来往吧,啊--!”
我点了点头,心里很疑惑,也觉得很不是滋味,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慢慢的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发呆。姨父对我一向很好,但他的这几句话让我很不舒服,一方面是感到一点被操纵的感觉,另一方面,我想,杨帆今后的生活,随着黄经理对他态度的突然改变,怕是会有较大的变化吧!他的人缘一向不佳,如今失去了黄经理这个靠山,相比于其他人,今后的生活恐怕会倍加艰难。作为他的朋友,我不禁感到一阵悲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黄经理为何突然厌恶起杨帆了呢!?是不是打架这件事呢?”我胡乱猜度着,最后,我决定找机会和杨帆当面谈一谈。
几天后,我约出杨帆,在一个小酒馆会面。他头上的伤已经痊愈,头皮上虽然留有疤痕,但他的头发已经长了起来,将伤口掩住了,基本上已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我见他面色如常,谈笑也若无其事,觉得不便直接询问,就和他随意的攀谈。然而,喝了几杯后,有了一些酒意,他到底无法掩饰内心的消沉,终于叹起气来。
“怎么了?垂头丧气的!”我借机小心的探问。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发现黄经理好象有意的在疏远我,几次找我的碴,车也不让我给他开了!”他不再掩饰,直率的说道。
“噢--,你给他开了多年的车,按常理,是不应该的……,---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我问。
“应该不会吧!--我想不到有什么地方……。”他茫然的摇着头。
“或许,有人在他身边说了你什么!”我提醒他道。
“可能吧!--”他恍然似的点了点头。端着酒杯想了一会儿,耸了耸肩,将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劝酒,担心他喝个大醉,再闹出点事端。幸好他并没有如此,只是话少了许多,闷着头,筷子不时去夹花生米,在嘴里细细的嚼着,目光迷离,若有所思。
……
尽管已有些心理准备,可事情变的这样快,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几天之后一天,姨父和我闲谈时,他忽然告诉我说,黄经理已经让小马接替杨帆作为他的专职司机;安排杨帆为一名科长开车。
“这是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陡然一凉,问道。
“别问那么多了!记住,以后跟杨帆要少来往,啊-----!”
我有股兔死狐悲的感觉,同时,我又有点担心。我不禁想,杨帆一向傲慢惯了,受此打击,会有什么反应呢?
考虑了许久,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准备安慰他几句。电话中,他证实了这个消息,然而语气反倒很平淡,并没有发牢骚,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
“我觉得,你的个性,其实并不很适合这种工作!”我安慰道。
“我想是的!”他淡淡的说。
“你的个性有些偏激,而在领导身边混,一定要圆滑,不得罪人才行!”
“我知道!”他仍是淡淡的说。
“要我说,你比较适合技术性的工作,可以考虑一下,……,对了,晚上出来和一杯吧!”我又说道。
“不用了!”他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我其实早就有些厌烦了,真的!正好可以借此清净清净,想一想!”
挂了电话,我呆了一会儿,不觉叹了一口气。
到了月底,我照例又往环宇公司跑了几次。但是没有见到杨帆,因为事务忙,也没和他联系。虽然工作变动的事已过了许多天,可在听那里的一些人闲聊时,时不时依然能听到一些对杨帆的奚落声。可以推测,最初的几天里,这里的热闹景象!听着那些尖酸的议论,我有些难过,心想,杨帆身受其中,会是怎样的感受呢?会是怎样的状态呢?我不能想象。但在议论声中,我听到一句对杨帆的评论:“……,到这个时候,还是这样!----真象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19
在瑟瑟的秋风中,中秋和国庆两大节日鱼贯的来临了,媒体和商家竭力的在营造节日气氛。街上多了许多新的红条幅,写着各式各样的打折广告,促销活动的歌舞声也在街上此起彼伏,拉拢行人驻足观看。
节日的最后一天,天空阴云密布,到了中午,又刮起了大风,飞沙走石,吓得树枝乱摇一气,披散了头发,恨不能拔出脚,好找地方躲起来。刮了半个小时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了的打了下来,砸在脸上,还有些疼。
我在街上刚吃过饭,飞跑回屋,不到十几秒钟,衣服已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冷飕飕的,直打哆嗦。我赶紧换了衣服,用干毛巾擦干头发。待暖和过来,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看下雨。雨很大,打在地面上,耳中是哗哗的脆响,不一会儿,地面已经有了积水,声音也有了变化,变的稍稍低沉。我看着水面上,朵朵雨点打出的水花,旋起旋灭,有如人生,似乎也颇为有趣,竟久看不厌。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下了大半个钟头就停了,风也小了许多。不久,云开雾散,雨过天晴,阳光又普照了大地。树下还有水不断滴下,而天空已是蓝白相间,艳阳高照,无论远近,一切明净如画。
上班的人们还没有来,门岗的老头还在睡午觉,工厂里静悄悄的,只有树间的小鸟在叽叽喳喳的闹着,在庆贺风雨之后的无恙。
我在院子里来回逡巡,呼吸着清新空气。走到树下,想起那只蝉蜕,仰头一看,惊讶的发现,经历如此的风雨,那只蝉蜕依然牢牢的抓着树干,岿然不动。身上虽然还沾有些许水滴,但往日的风貌却没什么改变,依旧挥舞着前爪,昂然的向天空挑战。
回到屋里,打开电脑上了网,浏览了一下各式新闻,随后又上了qq,准备玩游戏。右下角的小喇叭忽然出现,点开一看,是止牛木。内容赫然是:
生命或许是宝贵的吧!但若是没有意义,它又何来宝贵呢?
我立刻紧张起来。回复道:
“你在哪?可别做傻事!”
许久,她回复道:能回答就回答好了,别的不重要!
我紧张的思索着,心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该怎么回答呢?回答不慎,可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稳妥的办法还是面谈,于是,我回道:
“人生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还是面谈吧,相信我一定能帮你!相信我!!!”
发送之后,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回话,显然,她正在思考。我耐着性子等着,终于,她回了话:
“好吧!”
下了线,我努力静下心想了一会儿,出门找到姨父,向他告了个假,随后,找了一本《人生哲思语编》带在身上,骑上自行车,向约会地点赶去。
我赶到公园,来到原先坐过的小亭子,亭子里坐有几个人,没有止牛木的身影。我就在亭外站着,看四周也有一些人在游玩,几个小孩子在滑梯上爬上滑下,玩得正是忘情,才想起节日仍未过完。我看着他们,心中不觉生出一丝感慨。
耳中忽然听到一些声响,扭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而来,她微低了头,前额的头发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黑色上衣,蓝色牛仔裤服,不是别人,正是止牛木。
我站起来,看她神情萎顿,步履滞重,不禁欲言又止。她肩挎着一个皮包,两手拽着带子,慢慢走到我面前。
“我们到那一边吧!”我说道。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随着我走到一块草坪上,在靠墙的比较安静的地方坐下。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她仍低着头,沉默不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又问。
“我父亲,不久前,……,去世了!”她凄然的回答。
“啊!……,是这样!”我表现的刚刚知道似的。“--但是,你也不应因此说这些话的!”
“还有,我和弟弟也闹翻了!--就在我父亲下葬后的第二天!”
“为什么?”我问。
“他说,……,父亲是被我们姐妹气死的!--他还说,他宁可不上学也绝不会再用我的脏钱了!”她最后说到脏钱一词,人已经是泣不成声。
“你弟弟知道了?”
她哭点点头
我明白了症结所在。
她们姐妹面临的境况,已经十分清楚,无论换做谁,恐怕都是一个欲哭无泪。她们之所以走上这条路,就是为了给父亲治病和供弟弟上学。而现在,父亲去世了,弟弟又不理解体谅,反而说出这些话。这让她觉得,所有的牺牲都失去了意义,而这意义正是她仅有的精神支柱!现在,这个支柱残酷的倒塌了,精神上的危机自然也随之而来!
“你弟弟太不懂事!不过,你母亲呢?她总应该说句公道话吧!”
“你不知道,……,我母亲脑子不太清楚,!”她轻轻的摇头。
“那--,你妹妹呢?”
“她和我处境一样,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一时也是无话可说。
两个可爱的生命被玩弄、摧折,践踏,上演着一出人间悲剧。她们姐妹是如此,那个叫小霞的女孩,又何尝不是呢?而对这一切,我却无能为力,只能是一阵阵心痛。我不禁想,万物之灵的桂冠,对人来说,实在是一个空幻的嘲弄!
“你弟弟平时怎么样?懂事吗?”我问。
“他一向很懂事的!原先和我们也很亲密!——想不到这一次,他竟然……!”她说不下去了,两手捂住脸,痛苦不堪。
“这就对了!”我忽然想到了说辞,“你弟弟一定是突然知道这个事实,一下子接受不了,情绪失控,在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才说了这样伤人的话。我相信,等他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冷静下来,一定会理解你们的!--吵过之后,你,或者你妹妹,有没有再向他解释?”
“没有。”她擦了一下眼泪,捂着脸说道,“吵过之后,我随即收拾些衣服,就离开家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十几天前!”
“是这样!”我偏头想了想,然后,用了肯定的语气说道:“--那么,我猜,他或许现在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或许,已经在后悔了!”
她转过头,第一次看向我,睁大的眼睛还闪着泪花。“你这样认为吗!?”
“当然!”我用力的点头。
“我们吵的很凶!”她喃喃的自语,不太相信的摇摇头。
“你耐心等一等吧,你弟弟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她抱膝出了一会儿神,没有说话,显然,她已有几分相信,自然,也愿意相信。
“你父亲,得的是什么病?”我转移了话题。
“是肺病!”她又低了头。
“肺癌?”
她摇摇头。“我说不上叫什么病!但不是肺癌!”
“不是肺癌,那,还有什么绝症呢?”我自语道。
“他的肺病,是吸了有毒的化工气体造成的!”
“化工气体?”
“我父亲原先一直在村附近的小化工厂上班,吸了太多的有毒气体,将肺吸坏了!”她解释道。
“没有防护措施吗?”我问。
“只有口罩,然而,这其实根本不管用!”她摇了一下头,接着说道,“那个气体毒性很大,很难闻,村里的人干不多久就不干了!可我父亲为了多赚些钱,一直在那里干了好几年!——直到去年病重……!”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涌了出来,在脸上静静的滑下。
“这么说的话--”我说道,“这个工厂是应该负一定责任的!你们可以向他们讨个说法!”
“没有用的!……,在那里干活的人,都和厂里签有合同,或病或死,厂里不负责任!”
“这样的合同,肯定是不合法的,一定没有法律效力!”我又出主意道。
“即便合同不合法,恐怕也不行!”她静想了一会儿,仍摇了摇头。
“为什么?”。
“那个化工厂,村里几个恶霸都是有股份的,惹不起的!果真要告,我家在村里怕也不能待下去了!”
我又无言了。
“往后有什么打算?”我换了个话题。
“打算?!”她轻笑一声,脸色却是惨然:“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得过且过罢了!”
“你这样很不好,我觉得,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
她又是凄然的一笑。
……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叫‘止牛木’吗?”她忽然说道。
“是呀!”我有些纳罕。
“有一句诗:‘他生未卜此生休’,你大概听过吧?”
“是,我知道!”我回答,心头不禁一惊。
“你将‘此生休’三个字掐头去尾,也就是了!”
--原来如此!
我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以来的谜团终于得以解开,然而,谜底却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你妹妹呢,她还在家吗?”我换了个话题。
“我不知道!这十多天来,我一直没和她联系!”
“你弟弟呢?”
“大概回学校了吧,不过,……,也可能在家里!”她不大确定,轻轻的摇头,同时,用手指理了一下头发。
我注意到了她的这个动作。显然,相比于刚见面的时候,她的心态已经平复了许多,但是,她的心结还没有真正解开,而要解开这个心结,还要下一番功夫!
“我有一些话,你能认真听吗?”我仔细想了一会儿,郑重的对她说道。
“什么话?你说吧!”她抬头,转过脸。
“的确!你们姐妹俩很不幸!你的心情,我也很明白。”我开始说道:“不过,世界上的不幸太多了!你们并不是最不幸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身受饥寒交迫,衣食无着!还有许多人,天生残疾,无法自理,他们,何其不幸!”
我说到这里,扭头看了看。只见她低了头,一语不发。
“当然,这个比较或许不大合适,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幸与不幸都是相对的!相比普通人,你们是不幸的,但是,首先,你们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第二,你们走这条路是为了家庭,可以内心无愧!即使你弟弟或其他人不理解你们,又能如何?做人但求心安就好,不是吗?何况,你弟弟只是一时想不开,你们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我后来的几句话显然起了作用,她脸上的不羁渐渐消退,默然不语。我知道她心中正在交战,趁热打铁,又紧接着说道:“何况,人生还很漫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又这么年轻,翻本的机会还多的很,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呢?--你难道甘心吗?”
“和妹妹不一样,我有罪!有很大的罪!这是什么时候也洗刷不掉的!”她低声说道。
“你是有错,但不是有罪!--我们都是凡人,都会犯错,这不稀奇。只要我们知道悔改,就仍可以做一个好人!佛家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如此罪大恶极的人,尚且能立地成佛,更何况你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必一直将它放在心里,都像你这样,人类早被以往的罪恶给压垮了!是不是?”
“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很多时候,我们不仅要求得到别人的原谅,还要求得到自己的原谅!不仅对别人要宽容,对自己也要宽容!你说对不对?”
她仍是低着头,不言不语,不过,我相信这一番话已经起到了一定作用,暂且停了下来,静观她的反应,同时,琢磨着下一步的说辞。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陷入沉思。
周围一时陷入沉寂,只有小孩子还在滑梯上嬉戏着,为这个世界制造着欢乐。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是我妹妹!”她说道,随即接了电话。
“喂,是……,--是吗!……,”她听着电话,脸上露出喜色,又听了一会儿,声音一变:“什么!找到了--噢!……好,好的!”她挂了电话,手握着手机,情绪有些激动。
“怎么了?”我问。
“我妹妹说,弟弟给她发短信,说他十分后悔,已经向妹妹道歉了,并且,想通过妹妹转达他的意思,不久就会向我道歉!”她高兴的说道。
“我说嘛,你弟弟一定是一时冲动才说那些话的!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漏出笑容。
“你妹妹也来了吗?”
“她说她昨天才来!”
“你妹妹这些天肯定也很难熬!”
“哦!对!我只想着自己,把她差点忘了!----”
她随即站了起来,稍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抱歉,--我该走了!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非常感谢,真的!你今天的话对我很重要!我……!”
“不用说了!我明白!”我也站起来,从口袋里将《人生哲思语编》拿了出来。
“这本书大概已没什么用了!不过仍可以看一看,或许,它对你会有所帮助!”
她接住了,看了看封页。
“周国平写的!--我觉得很不错!”
“好的,我会看的!--谢谢你!我先走了!”她将书放进皮包,冲我点了点头,转过身,快步走向大门,走出公园,消失不见。
20
止牛木走后,我在那里又坐了许久。
能帮助一个人解除精神上的危机,这让我十分欣慰和满足!甚至对自己的将来似乎都增添了信心!直到身上感觉到一些凉意,我才注意到,周围已静了许多,小朋友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而且光线也暗了下来。
姨父的办公室,我敲门进来。
“姨父,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做好了!”
“哦?这么快!”
接过报表看了一会,满意的点点头。
“正好有个事给你说一下,我昨天和一个朋友闲聊,听到他有个侄女还未找对象,我跟他说好,预备让你们这几天见见面,”
“好的!”
姨父打量了我一下。
“人要衣装,马要鞍装,你待会去商场转下吧,买一件新衣服,然后再洗洗澡,理理发,准备准备,到时打扮的精神点!”
“好的姨父。”
“嗯,没什么事的话,你这就去吧!”
我在理发店理完发,骑着车晃悠到商场,买了一套衣服。
路过环宇公司大门,我停下来,看了看手表,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杨帆,有空吗”
“我路过你们这,就在大门外。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嗯,好的,我等你!”
杨帆不久就到了。
他身着一件往日常穿的浅黄色的夹克,上面有好几个褶皱,衣领卷曲着,没了往日的笔挺和考究,他的头发杂乱,有一缕还指向天空,也没了往日的齐整。我又看了看他的脸色:有一些消瘦,显出一丝憔悴。
在环宇公司附近的一个酒店内,我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瓶啤酒。
“现在近况如何?”我径直问。
“还好!--比过去清闲了许多!”他笑了笑,好象是自嘲。
“你呢?这是准备相亲?”
“你猜的倒挺准!”我笑了笑。两人端起酒杯碰了一杯。
“适应了吗?”我接着探问。
“咳!--这算什么!”他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两支,递给我一支。
“真的,比以前清闲了,挺好的”
“适应了就好!”我接过烟,看了看桌上的烟盒--是平装的红旗渠,说道:“不过,好烟不能常吸了!”
“这无所谓!--烟再好,也是害人的东西!”他又耸了耸肩,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
“现在开什么车?”我问。
“桑塔纳!”
“--宿舍呢?有没有再换?”我问。
“这倒没有!”他笑了。
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一样样摆上酒菜,他倒了两杯酒,两人碰了一下。
他举起杯,滋滋的喝着,细细的品着,又连夹了几口菜,大嚼着,看上去十分享受!
他的表现这让我有些疑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我知道你一向坚强,不过,我没想到你对得失看的这样开!”
“我说嘛,你小看我了!”他笑了笑。
“可是,你有些憔悴!”
“熬夜熬得!另外,我也没必要收拾那么齐整了!”
我点了点头。
“你和家里人的关系怎样了?”我换了话题。
“也还是那样!--这一段,出了这些事情,我也很少回家!”他解释着。
“对了!你和青竹还有没有联系?”我忽然想起来,顺便就问。
“联系过几次!”
“她近来怎么样?”我又问。
“现在好多了!前一段时间,看着真可怜!”
“我有时候觉得,人所谓成长的过程,也就是堕落的过程!”他又感叹道:“当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天真烂漫,看起来多么可爱!但随着他渐渐长大,看到这个世界越来越多丑恶的时候,痛苦也越来越多。所以,人的所谓成长,我觉得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也是堕落的过程!最后的结果,是灵性,良知和理想的逐渐泯灭!--我有时候在街上看到那些天真可爱的小孩子,甚至会联想到,十多年后,他们恐怕也不过是一群流氓或妓女!就像我一样!”
“你太悲观了!”
“我的确比较悲观,上次,你曾问我为什么不愿改变为人处事的方式,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当时,我说是因为习惯,实际上,那并不是全部的原因,或者说,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就是因为-----悲观!”
我不知说什么好,低头默默地夹菜细嚼。
“不过,我也并不是完全悲观!我不想给你这个错觉!”
“哦?”我又抬起头。
“我同时相信:我们被生下来,来到这个世界,一定不是让我们愁眉苦脸以面对世界的!只不过我的运气不太好而已!”
他脸上笑着,嘴角挂着些许嘲弄。
“说的好!”我不禁笑了
“乐观面对一切,才是正确的态度!”
……
喝完酒,从酒店出来,已是两点半钟,我的头有些晕忽忽的。刚经过一场深入的谈话,脑子里还有些兴奋。何况天还早,回去也是无聊,我也不想立刻回去。杨帆大概也是这样想,也不提分手的话。沿着马路默默的走着。我想再说些什么,可又不想说什么。与其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倒不如保持沉默。于是,我们默默的走着,沿着胜利路一直走,穿过路口,又走到自由路,沿自由路向右拐,又走到大同路,一路无话。
将近十字路口,有家店铺新开张,围了许多人,门口竖着充气的红拱,放着高音喇叭,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人生畏。
我们不觉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下来。
“你回去吧!回去休息休息!”他说道。
“好吧!”我点点头,有些留恋这一刻的氛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在我肩上拍了两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21
与杨帆的那一次深谈给我流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又一次坦露了心迹,说出了从未说过的心里话,让我对他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对他的种种怪异之处,我也有了更多的理解和认同。而街上的无语的同行,那种犀犀相通的感觉,也让我从心里对他倍感亲近。我不禁感到: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有这样的谈话,实在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现在想来,他的整洁和邋遢,他的卑曲和傲慢,他的放荡和深沉,他自相矛盾的言行,其实都是一种抗争,是理想和现实激烈交战的产物,似乎都变的合乎情理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众人所鄙视的人,竟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一边想着。眼前不断闪现出他那恨恨的,两眼圆睁,有些苦大仇深的表情,在我脑海中愈渐清晰,仿佛颇可玩味!
22
在工厂的院子里,我换了新衣走到在院子里喝茶的姨父面前。
“姨父!你看怎么样?”
“嗯----,还行!还是短头发看着精神!衣服也不错!----我和朋友已经约好,后天上午10点,我带你去见面!”
“好的”
两天后,姨父带着我去了一个茶社,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女孩从座上站起来。
“王老哥,你好你好!”
“赵老弟,许久不见了,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外甥,李志华!”
“这是我侄女,赵小兰,”
我和赵小兰握手致意。
“那好!你们俩就在这谈吧,多了解了解!咱们去一边喝茶去!”
“好好”。两人出去。
“咱们坐下谈吧”我说着,两人坐下。
“你喝什么茶?”
“嗯---,碧螺春吧”
“好的”
随即叫服务员上了一壶碧螺春。
“你喜欢喝碧螺春?”
“还可以吧,你呢,?”
“我其实都可以,不过我姨父经常喝碧螺春,所以我通常也喝碧螺春。对了,你多大了?”
……
回去的路上,姨父边开车边问。
“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挺不错的!”
“这么说,能谈的来?”
“还行!”
“那么,你就好好把握机会,多和她联系联系。”
23
十几天后,因为工作上的事,我去了一趟环宇公司,在财务科核算一些数据。正忙碌着,两个女人说笑着进了屋,找出纳办什么手续。随即又和出纳说起来。三个女人凑到一块儿,鸡毛蒜皮的说个不停。说了许久,声音时大时小。后来,在只言片语中,我忽然又听她们提到了杨帆,好象又有什么是非,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我不禁想,环宇公司果真都是一群尖酸刻薄的人,这样喜欢背后议论别人,无怪乎杨帆讨厌她们。
我本不愿听,然而从听到的只言片语间,好象杨帆又发生了比较重要的事。不久,那两个女人办完事,终于出去了。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那个出纳,杨帆又出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杨帆和那个‘小姐’的事,被他的父母知道了!--前天,……,哦,不是!是大前天,老两口来厂里找他,在宿舍门口等了半天,见到了他们儿子,却很快吵了起来!”
“吵了起来?为什么?”我问。
“我听说,老两口让杨帆和那个‘小姐’断绝来往,结果,杨帆竟不同意!于是就大吵了一架!很多人都围着看热闹!……,最后,杨帆负气而走,留下老两口,一个哭,一个骂,闹得人人皆知!”她解释完,笑着摇了摇头。
听到这个消息,我十分心痛,半天没有说话。这个场景,我其实是早有所预料的!今天终于发生了!我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形:一个暴怒的父亲,一个哀伤的母亲,一个倔强的儿子,以及逐渐阑珊的看客……。杨帆有何错,青梅又有何罪!然而,世间偏有这无解的纠葛!无端的冤孽!让人深陷其中,痛苦不堪!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了结,而是一个开始,更多的事情还在后面。好象为我的想法做注脚,出纳又补充道:“听别人讲,他母亲临走前说,一定要去找那个‘小姐’算帐!让她离开她的儿子!”
我想找杨帆谈一谈,然而离下班时间还早,在这样的情形下去找他,恐怕很引人注目。因此,办完了事务,我就离开了。
天空布满阴云,有些寒冷,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裹着厚厚的衣服,匆匆的走自己的路,没了夏日的悠然。然而,我的心情却难以冷静。算起来,与他父母的冲突已过了三四天,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近半年来,他一直尝试与父亲搞好关系,而且刚刚有了起色,现在,因为这件事,一切努力恐怕又付诸流水。而且,这在同事中,又多了个新的话柄。
到了傍晚,预计杨帆已经下班,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希望见面后了解更详细的情况,然而手机关机。吃过晚饭,我又打了一次,许久,电话终于通了,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喂--!”
“喂!杨帆!你,现在怎么样了?”我一时不知怎么问好。
“你是说,我父母的事吧?”他猜到了我的意思。
“是!”
“哎--!我没想到他们这样快就知道了!而且,竟然弄到这种地步!”杨帆叹着气说道:“青竹是个好女孩!老实说,我真的很喜欢她!可是,我也不想让我妈伤心!哎--!!”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电话里,我听到他以拳击头的闷响。
“那么,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也不知道!”
……
“我想,你可以先把青竹的情况向你妈多讲讲!--她的态度软化后,才有可能做你爸爸的工作!”
“我知道,可是,这也很难!……!”
“可惜我也帮不上忙!”
“是,谁也帮不了我!-----等等看吧!”
他郁闷的叹息着,不再说什么。而我,对此也无话可说。
24
周六,公园门口,我正在等小兰,环顾四周,正是上次等候小雅的地方。我走到一片灌木下,蹲下来查看,很快找到了原先插下的玫瑰,玫瑰早已枯萎,我摸了摸枯萎的枝叶,想到物非人非,不觉暗暗感叹。
“让你久等了!”别后有人说道。
我赶紧回转身。
“没有,我也是刚不久来的!”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咱们往里面走走吧!”
“好”
两人向公园走去
“你今天穿的真漂亮!”
“是吗?”
“样式和颜色都很配你!”
“是吗!”
低头走了一会
“你以前谈过恋爱没有?”她问
“相亲倒不少,但是恋爱吗,可以说没有!”
“那,有没有印象比较深刻的?”
“有一两个,但是,都是只见过一两面,没有更多的了解!”
“这么说,没有什么故事了?”
“你喜欢听故事?”
“当然”
“故事倒有一个,或许你喜欢听”
“哦?是真事?”
“是真事!”
“那你就讲吧”
“这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我觉得挺神奇的,-----几个月前,就在这个公园,我和一个网友见面,她的网名就很奇特,叫做‘止牛木’……”
25
杨帆在饭店喝闷酒,后醉醺醺出门,在路上,被一个小姐拦住。
“大哥,不开心吗?让小妹陪陪你,放松放松好不好?”
杨帆把她推开。
“大哥,该放松的就要放松!人活着,就应寻开心,是不是?花不了几个钱的,你就当扶贫得了!我很需要钱!真的!”
杨帆闻言,搂着她的肩,随她而去。
晚上,几辆警车停在一个洗浴中心外面,许多警察冲进楼内。
一个记者对着镜头介绍。
“今天,市公安局统一行动,兵分几路,开展扫黄活动,现在,我们就在其中一处扫黄现场,现在,公安干警已经冲进这处宾馆,进行突击检查,让我们稍等一会儿!让我们看看这次行动有什么收获!看,门口已经有人出来了,好多人!我们给一个镜头!”
镜头中,男男女女被押出来,杨帆走过,给了一个特写。
26
我正在睡觉。
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将我吵醒了。拿起手机一看,却是杨帆!
“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我自言自语,疑惑着接通了电话。
“喂!杨帆,怎么了?”我皱着眉问。
“我--!睡了吗?”他低声问道,声音有些异样。
“睡了!怎么了?”
“我--,我--,有些事,想请你帮个忙!”他吞吞吐吐的说着,语气很罕见!
“什么事?你说吧!”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睡意也飞走了。
“你,你现在,……,有没有五千块钱!我急用!”他勉强说道。
“现在?”
“对!现在!”
“做什么用?”我问。
“--你来就知道了!我在…,”他最后一句声音压低了许多,很难听清楚。
“再重复一遍!我没听清!”
“我在自由路派出所!”他仍压着嗓子,声音提高了些。
我忽然好象已明白了!
“好的,我一会儿就去!”我答应着,没再问什么,就挂了电话。
我匆匆穿上衣服,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有些莫名的紧张和激动!杨帆在派出所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但也有一点怀疑自己的那个猜想,也很不希望真的是那样!无论如何,我必须去一次!
我拿了银行卡,开车冲入了寒夜。街上的路灯许多已经熄灭了,幸好天空晴朗,月光皎皎,视线并不很受影响。走了很远,找到一个自动取款机,在那取出五千块钱,揣在怀里,然后又往自由路派出所赶去。
进了派出所的值班室
一个值班警察问:“有什么事?”
“我一个朋友在里面,刚才给我打电话,”
“交罚款领人的吧?”
“嗯”
“他叫什么名字?”他点了点头,明白了我的用意,然后问。
“他叫杨帆!”我赶紧说,递上钱
他数完钱,放进抽屉里,开了一张收据交给我。
“走吧!”他站起来,在桌上拿起一串钥匙。
我跟在他后面。走到楼尽头,随他拐进后院。后院有一排房子,较大的一间也亮着灯,那人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我走到门口,向里面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屋里空荡荡的,灯很亮,两边墙根上,却蹲着两排人,有男有女,女的都很年轻,衣服花哨,浓妆艳抹,一看就知道是“小姐”。他们都合着双手,举过头顶,手腕上,一副副澄亮的手铐将他们铐在了暖气管上!
“谁是杨帆!”那个警察的声音在屋里回旋。
一个人慢慢站了起来,头发有些凌乱,脸色木然。我定睛一看,正是杨帆。
警察走过去,拿钥匙打开了手铐,也未说话,拎着手铐出去了。其他人纷纷看过来,投来羡慕的眼神。
杨帆看了我一眼,低头走了出去。在这样的情形下相见,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我也不知说什么,跟在后面,随他穿过后庭,走到前院。他不停步的走出大门,似乎急于离开这个院子,我追出大门,只见他就站在门外等着。
“车停在巷口”
杨帆没有吭声
“钱我会尽快还你!”他揉着手腕说道。
“不急!我一时也不用!”我回答。
他转身向前走,我走在后面,一路无语,脚步声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小巷也显得分外漫长。我很想说些什么,以填补这尴尬的寂静,但是,事情其实已很清楚,再明知故问恐怕并不合适,所以,我也不知说什么好。
终于走到巷口,他停下来。“你回去吧!我自己走!”他说道。
“我送你回去吧!这么远!”我说。
“不用!我想走一走,你回去吧!”他摆了摆手,态度很坚决。
“那,好吧!”我只好同意,看他走向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阴影中,才上车离开。
27
我走进环宇公司财务科,两个人在聊着天。
“李科长不在?”
“他刚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你先坐那等一会吧!”
“好的。”
“你是听谁说的?”
“你没看昨天的新闻?前几天公安局开展大扫黄,抓了好多人,电视台都播放了,正好把杨帆播放出来,还是特写呢!”
“是吗?”
“可不是,车间里都传开了,都知道!”
“那,今天中午重播的时候,我一定要看看!”
听到这些,我心情沉重,这件事被宣扬开来,不知杨帆能否承受住。
办完了公事,下了楼,我开车往回走,然而刚走不远,却迎面和杨帆相遇了。
“事情办完了吗?”他首先问。
“办完了!”我回答。
“你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就出去取了些钱,--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整整齐齐的钞票递给我。
我接过了钱,收了起来。
“我不明白,--那天为什么会有那件事!?”我问。
“这对我来说并不奇怪,不是吗!”他淡淡的说道。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说道:
“过去,这对你或许并不奇怪,但是现在,我却不能理解!”
“我不想解释什么!”
“很多人都在议论你!”
“我知道,让他们说去吧,我无所谓了!”
“--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不再乎!再说,在乎不在乎有什么用吗?”他最后说道。
杨帆的话回答让我有些意外,我还记得他从派出所里出来时的表情,想不到,他竟然恢复的这样快!我不知道该替他高兴还是难过,不禁想起了别人对他的那句评语:真象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28
晚上,我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屋顶,脑子里在想着什么,有似乎什么也没想。
忽然耳中渐渐听到一些极细微的声音,很熟悉。听了一会儿,我下了床,走到门口,拉亮门外的灯,向外一看。荷!果然,无数细小的雪花,映着昏黄的灯光,从漆黑的,神秘莫测的天幕中袅袅落下。
没有风,更没有电闪雷鸣,在寂静的黑夜里,今年的第一场雪已悄悄的降临了!它们悄悄的降临,缤纷而下,和久违的大地作隐秘而热烈的私语!
我步出房檐,仰脸看向空中,凝视着那无数细小的精灵。任凭她们扑在脸上,给我点点清凉的吻!感叹造物主在平静中创造的神奇!不禁满心欣喜!我的心思渐渐静止,感觉一切变得飘渺而玄幻,动与静,喜与愁,苦与乐,一瞬与永恒……,无数的东西都寄寓在小小的袅袅而下的雪花中了!
拿起手机,给小兰打个电话,然而关机,只好作罢。
大概是惦记着雪。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但没有起来,仍窝在被子里。透过窗户,天色刚刚破晓,仍比较昏暗。听声音,我知道雪还没有停,而且下的更大。闭了一会儿眼,再扭头一看,天已亮了许多,窗户上的雪也看清了,有一寸多厚。
我起了床,穿上衣服。一打开门,银装素裹的世界立刻呈现在眼前,将屋子也照亮了许多。抬脚踏入雪中,立刻感受而且听到那熟悉的滋滋声,十分亲切,吸上一口气,鼻子里满是雪的冰爽的味道,然后迅速由鼻子扩散到全身。
雪仍然在下着,比昨晚更大。远处的景物都笼罩在茫茫中,显得遥远而迷离,好象在童话中。慢慢的走在院子里,小心的抬脚,放脚,听着那滋滋的声音,看片片的雪花优雅的在眼前飘落,心中欣喜而安详!
在雪中,世界显得分外的安静,好象也在欣赏自己创作的作品!
两只麻雀从远处飞来,落在一棵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打破了沉寂,后来发现我在看它们,受惊似的,又振翅疾飞而去。我心中忽然一动,踩着雪走到树下。抬眼一看,呀!那只蝉蜕仍在!虽然身上落了些积雪,但仍瞪着突出的圆眼,仍挥舞着前爪,只是,经历了夏雨秋风,颜色变深,身体也瘪了一些,没有原来那么威武有力了!
站在雪中,我给小兰打了个电话,响了好久,电话里才传来她慵懒的声音。“这么早就打电话!啊……!下雪了!”电话里传来惊喜的叫声。
“快起床吧!我们去公园看雪!”我提议道。
“好呀!--公园里一定很美!”小兰欣然同意。
约好时间,我挂了电话,洗漱完毕,又到街上喝了碗糊辣汤。看看表,开车驶向人民公园。
雪一直未停,时大时小。路面的积雪被车轮碾实,有些滑,行人都是小心翼翼,即便如此,仍不时能听到‘哗啦’的一声!抬眼便能看到人仰马翻的场面!
我到了公园,站在门口等着。公园门口,门可罗雀,仅有少数几行足迹,大概是工作人员留下的。我抖了抖身上的雪,低头看看表。约定时间已过了近十分钟。我有些担心,拿出电话,正要拨打,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我走来,仔细一看,正是小兰。
她身着黑色的风衣,腰间两个蝴蝶结,头戴一顶红红的圆帽,装扮的煞是好看,然而脸色却有些苍白,不见一丝笑容。
“你怎么了?”我迎上去,奇怪的问道。
“吓死我了!”她一手捂在胸口,惊魂未定的说道。
“是不是差点滑倒?”我问。
“不是!是遇见了一场车祸!在胜利桥下,--围了许多人!”
“嗯!下雪天很容易发生车祸!也不稀奇!”我安慰她道。
“可是,好象死了人呢!”
“是吗!”
“我最怕死人了!一直不敢过去,犹豫了半天,趁人多才闯了过来!”她叙说着,闯了龙潭虎穴一般。那神情十分可爱,我看着,不觉怦然心动。
“走吧!到园子里再说!”我半揽着她的腰,向里面走去。
雪渐渐变小了。积雪约有两寸厚,松松软软的,踩在上面,吱吱的响着。走了不远,便到了一个园子,圆形的拱门上刻着两个字:树园。--这正是我要来的地方。
园子里有很多观赏树,千姿百态,几乎都叫不出名字。夏日的时候,这里很阴凉,是乘凉避暑的好地方,秋风吹来,除了少数树种,百树凋零,园子显得很颓废,也少有人近来观看。但在下雪天,就不一样了!到处是玉树琼枝,奇形怪状,飞短流长,美不胜收,宛如仙境!
“啊!真美!”小兰赞道。
我们挪动脚步,边走边看。不远处,两三对恋人在林间倘徉,欣赏雪景。原来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我觉得,这里不仅树美,园子的名字也很独特,很别致!--很少有冠以‘树园’的!你觉的呢?”我问。
“是!”她点点头。
“你看那一株,象是梅花吧!树形多优美!”我又说道。
她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看她眼光下垂,不禁问道。
“我老记着刚才的车祸,还有那片血……!一直在眼前晃!”她说着,脸色仍有些苍白。
“是这样……,”我略有些扫兴,低头想了一想,忽然有了个主意。
“我倒有个办法,能让你很快把它忘掉!”我说着,不禁露出笑容。
“什么办法?”她看我笑得诡异,奇怪的问。
“就是……,”我将身子凑过去,附在她耳边说道:“用接吻的办法……!”
她发白的脸霎时飞上两片红晕,嘴角一抿,羞态可拘。
“这怎么行--!大白天,又有人……!”她低声说道,口气却并不决断。
“什么年代了!怕什么!这样的景色,不这样就浪费了……。”我说着,抓住了她的两只手,拉在身前,慢慢凑了过去。
她轻轻挣了挣,很快就不动了,顺从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