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庭浑噩了几日,人都有瘦了一大圈,活泼可爱的人儿也有些憔悴,整日坐在院子里,不问世事,连府上的琐事也不过问。翠果日日担心,生怕自家主子有个好歹,王府规矩大,翠果人又傻气,只好日日陪着自家主子发呆。
赵元俨瞧在眼中,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娴庭发呆的模样有些似曾相识。
晚间,趁着歇下的空荡,叫翠果吹了灯,靠在枕头上,知道娴庭闭眼未睡,方道出前几年之事。“那年宫变,反贼领兵困城,势要助我登上大位,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母亲为了我不成为反贼手中质子,不想我成这天下的罪人,更不愿成为我累赘,一根白绫吊死房梁。”
那些年是什么日子,母亲一去,二哥登位,正有前因之事,二哥借着父皇生前遗旨将他拘在宫中,冷宫小院,夏日酷暑冬日阴冷,没口好饭吃,没个人说话。
好不容易出了皇宫,又被拘在王府,满府的人,满府的眼睛,稍有错处,闹得沸沸扬扬,二哥哥借机呵斥,克扣俸禄。
这些年无人知道他是怎么熬出来的,也无人明白他这日日是怎么提心吊胆。
黑夜中,娴庭睁开眼睛听完赵元俨讲他得事儿,娴庭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的。母亲为了她多番筹谋,准备十里红妆,至少成婚小两月,赵元俨待她还算不错。
“娴儿,以后的日子咋们慢慢走。”
娴庭眼中蓄着泪水微微点点头,夜深了,天地间都安静了,娴庭也睡着了。赵元俨却一夜未睡……
翌日,太阳高照,整个汴京热如同架在铁锅上烤着。娴庭穿了件轻丝衣裳,未施半点粉黛,一根镶玉金簪挽起青丝。这身打扮小小年纪,竟然瞧出一丝江南女子的温雅气质。
一早,遣了婆子备好马车,迎着露水往沈府而去。今儿正是沈夫人七七,景庭身在宫中不能回府,娴庭定得去母亲哪儿拜拜的。
沈夫人丧仪只过了一月有余,沈府已复了往日情形,洒扫丫鬟巡府下奴忙着各自的事,正是清晨凉爽,深院儿里倒是一片寂静。
娴庭穿过回廊,走过小院,背着晨阳往祠堂而去。路过西门,瞧见下奴与一外男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瞧那外男穿着素朴,一身文气,娴庭留了两分心思。
江妈妈向来最懂察言观色,瞧娴庭停了步子,唯恐娴庭发作。扯着嗓子问那下奴什么缘由。
“何人在那处吵闹,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下奴转过身行礼,一脸急色道:“妈妈不知,这秀才一早赖在门口不走,若叫主子晓得了该如何办才好额。”
江妈妈歪头瞧了一眼寒酸秀才,一身素衣端手立在那处,如毛笔画上的眉紧皱一堆,如葡萄般的眼红红肿肿,仔细一瞧,江妈妈心中一惊,这不是李家二哥儿又是谁。
李家二哥儿自是认出了江妈妈,拱手深深一躬,方才问:“江妈妈这些年可安?”
江妈妈高兴得脸都笑圆,转身引着娴庭往门外走。“奴婢就说这人有些眼熟,细细一瞧竟是李二爷,姑娘您快些去瞧瞧吧。”
听江妈妈回话是李二爷,娴庭心中大惊,李二爷就说娴庭见过两次面,未成记住面孔,只知是舅舅李迪,也是沈夫人担心多年,不曾有消息的弟弟。
娴庭站在圆拱门处望去,她那传闻中的小舅舅穿着一身素衣端手站在那处,头顶带着一根素木簪,那张酷似沈夫人的脸板着一语不发。
李迪眼睛上下摆动打量着娴庭,娴庭模样不似沈夫人,那身形却极像。李迪与娴庭点头示意行礼,问:“姑娘可是沈家二姑娘?”
娴庭欠身盈盈一拜,眼角一酸,哽咽了一句:“舅舅可是来拜母亲的?”
“正是,一月前得了赵妈妈的信儿,今日长姐七七,我特意赶回来的。”李迪答。
娴庭点头,示意江妈妈领人进来。哪晓,看门小厮却说:“这,这不大好吧,于姨娘可是吩咐了小的闲杂人等不可入府。”
“闲杂人等?”娴庭不可思议附属这句,反而嘲讽道:“偌大沈家何时由个姨娘做主了。我舅舅何时成了闲杂人等?”
小厮听此,忙退到一边请李迪里走。
李迪抬起前衣,提腿往台阶上走,走过耳门,穿过回廊。娴庭这舅舅,二十已有七八,早年家里落败,颓废好大一阵,之后渐与沈夫人失了信,连沈夫人最后一面也未见到。
不过片刻,李迪站在娴庭眼前,双双对视,李迪是长辈,先闻道:“听闻你已嫁入八王府了,如今可还好?那八王待你可好?”
娴庭思虑片刻,好似这几月了除了目前母亲去世,一切都好:“我一切都好,舅舅这些日子可好?”
李迪点头示意很好,打量四周萧条,方才沈府一个小小看门下奴拦他在门外之事历历在目,娴庭在沈家又如何过日子的?思而转道:“我已在白鹿洞书院读书,待我考取功名,为官做宰,定会护你的。”
自母亲去后,娴庭如同飘在河上的浮萍,天上飘着的风筝,总没安心。如今舅舅一出现心中安心不少,至少这世间也不是她一人了,有了舅舅,日子总会慢慢好的。
娴庭与李迪去了祠堂,拜沈夫人添了香,如此沈夫人丧仪方过。李迪前前后后来了不过两个时辰,未喝茶添饭,叮嘱了娴庭好一翻,只道书院课业要紧,又匆匆别过。
舅舅一走,娴庭心中又空了一阵,与沈老夫人见了礼,便回了八王府。
娴庭踏进八王府不过片刻,便觉府中一片静谧之意,全府的人战战兢兢,议论纷纷。杨大监端着手弓着身子,细步到娴庭跟前,急匆匆道出所为何事:“王妃娘娘,可是等着你回来了,王爷在宫中冲撞了官家,下大狱了。”
“下大狱?为何?”娴庭一阵惊愕,头遭遇到此事,她是新妇,初入王府,日后还得靠着八王过日子呢,如今靠山被抓,这该如何事好。
“听闻是与官家吵了几句,官家治了一个忤逆之罪,王妃,现下该如何是好?”杨大监说得急,舌头都有些打颤了。他自先帝亡故守着赵元俨,照看赵元俨长大,赵元俨若真很是含冤而死,还是亲兄长赐死,那他还有何颜面去见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