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慕阳虽日日都会回雁飞园,但却因彼此冷战着,几乎没有交集。慕阳照常上朝工作下朝陪儿子;林翎则待在书房里画图,奈何心中有事思路不畅,一直画画改改弄得更加烦躁。
这天林翎再次无灵感光临,便决定到桃林里逛逛,试图在满园萧条里找到一丝构图灵感。
古人结婚都喜欢花团锦簇的热闹,若是绣样鲜艳亮丽是不是能增加点喜庆?花样是要传统的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百年好合还是另辟新径绣玫瑰?林朗喜欢的是茉莉的质朴与尊重,怎样才能将纯白的茉莉融入大红的婚服中呢?
林翎正出神之际,小梅上前通报道:“郡主,关护卫有事回禀。”
“什么事?”
“当日郡主要属下所查之事已有了结果。”关浩宇上前一步回道。
对了,她曾让关浩宇去查慕阳同柳儿的过往。林翎沉默地往前走着,小梅离得远远的候命,关浩宇则跟在林翎身后,将慕阳与柳儿的相识简要地道来:
故事非常的烂大街,柳儿是卖身葬父入的春花秋月,习了两年礼乐后挂牌出台;慕阳便在此时登场,砸钱赢得了美人的青睐,此后便一路将柳儿捧成了春花秋月里炙手可热的花魁。这柳儿倒也知恩图报,不论慕阳何时到春花秋月,她当时是否有客,都一定相陪,直到慕阳离开。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将军当时年十八。”关浩宇如实相告。
“十八……”林翎呢喃着。清惠郡主同慕阳订婚两年后方才成的亲,成婚四年,最后一年算是林翎的,如今的慕阳虚岁二十六;这样算起来,清惠郡主倒成小三了,而林翎得排到小四……
“将军每次去春花秋月,都有李逢春相陪。二人自进门开始便形影不离,而且上次在君再来,李大人也在雅间内。”
“你说谁?”一路都有第三人在旁,他们之间果真只是“知己”?
“户部侍郎李逢春李大人,与将军同为陛下幼时的东宫伴读。”
“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们不是没有什么交情吗?”
“陛下登基后,除了一同出入春花秋月外,确实并无私交。”
这样的兄弟情谊算是好还是不好呢?说是好哥们吧,日常并无往来;说并无交情吧,居然一同出入妓院?
“朝中可有慕阳与李逢春不和的传闻?”
“没有,但亦没有交情深厚的迹象。”
林翎想不通这三人之间究竟有何羁绊,看来只有去问当事人了。思虑再三,便交代小梅知会伊心衣意,李府的春装做好后先送到雁飞园,届时她亲自给送过去。
得知慕阳并无不忠,林翎的心情好了许多。既然只是前女友,那她只要抓住慕阳的心,那些从前呀过往呀就都是浮云。
林翎回到书房,想在图纸前坐等灵感来临,却发现慕阳正站在窗前翻看她的画稿。只是看他一脸凝重的模样,不知是否发生了何事。
慕阳见林翎进来,遂将画稿置于一旁,收起方才的凝重换了张笑脸问道:“外面冷,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些事情要想……”
“想清楚了吗?”慕阳故作轻松地问。
“想清楚了。”林翎正打算同他表明自己的心意时,慕阳却转移了话题,道:“不是说要回慕府过年的吗?何时回去?”
“哦,原打算明日一早便回……”
“好,我去给云儿收拾一下。”说着便丢下林翎一人去找慕云帆了。
慕阳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平时也不见得这么急着要带慕云帆回慕府,是因为最近下雪了天气严寒,她怕慕云帆路上被折腾感冒了,便不再让慕云帆回去探望张夫人的原因吗?但林翎也亲自去致歉说明了用意,还邀请了张夫人钱夫人卓二奶奶以及慕景到雁飞园做客。张夫人除了表示雁飞园比将军府稍小了些,不便于慕云帆奔跑跳跃之外,并未发现她还有何不满的。
林翎只顾着思考李逢春与张夫人的反常之处,并未发现慕阳方才看的画稿是给林朗设计的戒指,上面还放大备注了戒指内侧的诗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次日早饭过后,天气放晴。慕阳上朝后会直接回慕府,林翎便领着慕云帆先到听琴轩给张夫人请安,因年节较忙,张夫人吩咐了卓二奶奶帮忙安排各家走动的年礼,所以她今日在旁边核对往年的礼单,以免有所疏漏。除了偶尔有些细节上的事情过来问问张夫人外,几乎都不说话了。
林翎见此处也没她什么事,便携慕云帆告辞,回玉笙苑去了。
林翎独坐窗前,回想着昨夜慕阳的话兀自惆怅:“你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和离,今日我便答应你。只是现下朝中诸事繁杂,需暂且压一压,待年后我们便到御前和离。”
林翎想了一天都没想明白,慕阳态度强硬地拒绝了一年的和离,怎么突然就同意了?
小兰见林翎已一动不动地坐了近两个时辰,天色都暗了下来,仍没有传膳的意思,便上前问道:“郡主,将军在前院书房,天色不早了,是否去请将军用膳?”
林翎目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小兰犹豫着是否再问一遍的时候,林翎悠悠地开口道:“不必了,他已同意和离,日后我们便桥归桥,路归路了。”
“郡主在说什么?好好的怎么……”
“给我拿些好吃的,把平日里藏的酒也拿出来。”林翎转头看着小兰,“我们要彻底搬家了,可酒水不好搬,还是喝了吧。”
小兰正欲规劝,却见林翎眼神悲伤,只得无奈应道:“是,郡主。”担忧地看了林翎几眼,便下去准备了。
林翎再次看向窗外,大雪覆盖在院中的花草树木上,使得院内了无生机。“如今也算求仁得仁,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林翎怏怏不乐地想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在眼前了,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小兰将酒食摆好后,来请林翎用膳,见林翎神色已恢复如常便放下心来:郡主同将军定是起了争执,如今看来,郡主气已消了大半。等郡主酒过三巡,想必也就不生气了;到时再去请将军过来……
小兰心中正盘算着,林翎已坐下举筷认认真真地吃着饭,待一碗饭吃完,才吩咐将温好的酒倒上——伤心归伤心,伤胃就不好了。
林翎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也不知道喝了多久喝了多少,只记得期间去了两次厕所;林翎看着桌上所剩无几的下酒菜,道:“小兰,给我拿些海带结花生米凉拌牛肉来。你看看,给我吃的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是,郡主。”答话的是小梅。
“小兰呢?”
“回郡主,小兰出去了。”
“好吧,你去拿。我上个厕所。”说着便扶着桌子起身,虽有些踉跄,但仍拒绝了小梅的搀扶。
林翎脚步漂浮地回到桌上,见加的菜只有一盘烤羊肉。“怎么又是羊肉?我都吃了一头羊了,还给我羊肉!牛肉呢?”林翎一拍桌子怒道。小梅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不要跪,起来!”林翎无奈道,“花生米总有吧?”
此时慕阳突然出现在门口,见林翎醉醺醺地教训侍女,皱着眉头道:“你喝了多少?怎会醉成这样?”
一见他,林翎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掉下来:“但凡给我几粒花生米,我也不至于醉。”林翎懊恼地跌坐在凳子上,抬手胡乱地擦脸,却怎么也擦不干眼泪。
慕阳示意两位侍女退下,林翎目光追着她们的背影喊:“我要凉拌牛肉,牛!肉!”
“宰杀耕牛是违法的。”
“我没说要吃耕牛呀,我要吃小牛!就是那种不干活只吃草,长大了就杀给我吃的小牛。”林翎越说越委屈,越哭越伤心:“这里都没有这种牛!为什么?牛肉没有,花生米没有,你也要没有了……”
慕阳掏出手帕替林翎擦去眼泪,柔声安慰道:“你若实在想吃牛肉,明天我让他们弄些来。”
“真的吗?”林翎的眼泪仍然止不住。
“真的。”
“你骗人!明天我就要搬走了,都吃不到了。”
“我给你送过去,或者,你后天搬?”
林翎的眼泪更多了:“你要赶我走?!”
“……”慕阳意识到自己在跟醉鬼讲道理,便不再开口,弯腰将林翎抱起,送到床上。
林翎抓着慕阳的衣领质问:“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赶我走?”
“莫要胡闹!”慕阳试图掰开林翎的手,却发现醉酒的林翎力气竟比平常大许多。“你先松开。”
“不要!一松开你就不见了!”
“你不想我走?”慕阳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那你为何要……和离?”
“我不知道,”林翎被眼泪鼻涕糊得难受,双手抓着慕阳的衣领不便放开,便一头扎进慕阳怀里将眼泪鼻涕全都蹭到他的衣襟上。“我作不行吗?你就不能哄哄我?你的心是不是黑的?”握住衣领的手用力一扯,眼睛盯着慕阳的胸膛仔细查找:“我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然而,除了一些大大小小的陈年旧疤之外,林翎一无所获。“你的心呢?……你没有心……”刚刚好不容易蹭掉的眼泪又下来了。
“我如何没有心?”慕阳握住林翎的手,反问:“你要和离,我也同意了。你还要我怎样证明我的心?”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同意?非要等我喜欢你了,你就要丢下我?!”
慕阳闻言脑中一片空白,难道他这些日子里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你……你说你还喜欢我?……那林大夫呢?”
“哪个林大夫?”
“林朗。”慕阳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名字,都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林朗?”林翎似乎清醒了些,“他怎么了?”
慕阳有些恼火,又不好意思主动言明自己吃林朗的醋,只得道:“你不是与他一见如故,打算和离后双宿双飞吗?”
“啪!”林翎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这是谁造的谣?真是……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
“……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
慕阳抿抿唇,压下满腔怒火以及想捏她脸的冲动,道:“你先睡吧。”
“我不困!”林翎松开了扯着衣领的手,环住慕阳的脖子并顺势靠在他身上,“对不起,我以前想要和离是因为不喜欢你,我刚到这儿,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过一辈子。……可是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你说,你为什么这么招我喜欢呀?”林翎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几乎成了呓语,但慕阳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紧紧地将林翎搂着,生怕她醒来就会翻脸不认,然后打包走人。思来想去,慕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他将林翎唤醒:“你先别睡,把你刚刚说的话写下来?”
“写不了,没力气。”林翎软绵绵地道。
“我来写,你签字就好。”
“好。”林翎点点头,“要盖章吗?”慕阳还没想明白盖章的意思,林翎的唇便覆了上来。“盖好了,我可以睡了吗?”林翎醉眼迷蒙地看着慕阳。
慕阳将一缕沾在林翎唇边的青丝拨到耳后,道:“章没盖好。”
今天可是花好月圆,怎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