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落日刚好沉下,只有一点余辉落在天边,还未来得及收回,在身后托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对岸的两人已经驻足停步,站在河边正望着这边。贾真向他们看去,忽然惊了一声,叫道:“他是镇嶽?”
镇嶽是剑谱上排名第十的剑,也是剑谱二十一剑中最重的一柄剑。一般的剑都在四五斤左右,而镇嶽却有一百来斤,一般人别说用了,就是拿也难拿起来。
而且这把剑很宽,平展开来,差不多比人的两个手掌并拢还要宽一点,一些瘦小的孩子身板也不过如此。正如此刻一般,那柄剑正是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背在了背上,从远处看,他似乎也不比剑宽多少。
贾真看着,心里真是担心,心想这小孩会不会直接被那柄剑给压死了,毕竟那样的一把剑,岂是他一个小孩可以背得动的。但那小孩不仅背得动,而且还很轻松,甚至走起路来,和常人无异。
一般看来,这是不太寻常的,但对于长安重剑门的人而言,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长安重剑门人人一手重剑,基本都在三十斤以上,有的甚至达到了一百多斤,那动起手来,简直就是拖着门板在打。先不说那威力如何,只说那挥舞起来的风,听说都可以吹起一塘池水。
所以重剑门中的人基本力气都很大,而这个背着镇嶽的小孩陈皓,力气也很大,是他们重剑门中他们这一代里力气最大的一个,也是对剑道领悟最好的一个。所以此刻是他背着剑,跟着师父出来,而不是其他人。毕竟他是下一个镇嶽的主人,被镇嶽亲自承认的人。
一般名剑都有许多的特性,其中就有认主这一点。昔年镇嶽还被插在长安城楼上时,几十年无人敢动,就是因为镇嶽不认可那些人。一旦那些没被认可的人去触碰了那把剑,不是被压断了手,就是折断了臂,反正没什么好结果。
直到后来这个人叫宫保的男人出现,当他靠近城楼时,这把剑就开始发出了剑鸣,其声如钟,好似在呼唤着他一般。
那时他才二十来岁,功力也一般,甚至许多人认为他连剑都拔不出,还有许多人劝他,千万不可前去,不然只会被剑反伤的。
但他没有听,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走上前去,如同去握朋友的手一般,握住了镇嶽,轻轻一拔。
轰隆一声,城倒风起,这么一拔,三年内竟是拔出了个长安第一剑门——重剑门。这足以让天下侧目,让世人敬佩。如今二十年过去了,长安城内依旧流传着镇嶽呼宫保的事,如同昨日一般。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贾真望了一会儿对岸两人,又向旁边绝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你打不打得过他?”
绝只是握紧剑柄,明显有些紧张。
贾真看了一眼一旁的马,心道:“他要我走,看来这次是遇到高手了,他并没有把握。嗯,那我应该赶快骑马离开才是。可要是就这么走了的话,会不会太不够义气了?这也太没女侠范了吧。”转念又一想,“我对他这个杀人魔讲什么义气不义气,女侠不女侠的啊。他被杀了岂不是很好,这样姑父的仇也算报了。”
心里想清楚后,立即有了决策,“对,一会儿等他们打得火热时,我就偷偷开溜,看你们怎么抓到我。”
想着有些高兴,偷偷朝绝看去,只见他眉头紧锁,一双眼更是死死盯着对面,眨都不眨的。
过了许久,宫保道:“你既然已经认为败局已成,为何还不肯退开?”他的声音很洪亮,如同黄钟一般。
绝道:“答应过的,难以改变。”
贾真想起他说过要送自己回家,心想难道他是为了这事才不肯退走的?可他说答应过的,是答应了谁的?
宫保道:“现在你还有一次机会,如果走,我可以不管你。”
绝道:“出招吧。”
陈皓将剑从后背扛了出来,双手抱着递给宫保。这拔剑没有剑鞘,所以也就没有剑刃,或者说剑刃很钝,如同没有一般。它的剑身很长且宽,但剑尖却是个半圆,几乎没有剑尖可言。所以从某种程度而言,它可以算得上是一把钝器,而不是利器。
宫保单手握住,平举指着绝道:“最后一次。”
“动手!”绝毫不迟疑,喝了一声,身子已经冲了出去。只在一瞬就出现在了宫保身前。他双手握剑,使出最大的力道劈砍下去。
这一剑足以开碑裂石,断金碎铁,其力道,就算是一头牛,也能轻易将其压成两半。
宫保单手握剑,随手一挡,便将其挡了下,“速度够了,但力道还差了些。”用了一撩,便将夜临弹了开来。
绝在空中身子翻了个转,一落地迅速朝宫保的双脚扫过去。之前那一剑虽然对宫保没造成什么伤害,但那股力道却是将他的脚压进土里数尺。这时绝一剑横扫过来,速度又快,他要想拔出双脚避开,未必就来得及。
然而宫保根本没避开的念头,他只是将镇嶽往身旁用力一插,剑身入土数尺,刚好挡住夜临平扫的一剑。
“当!”
夜临劈砍在镇嶽上,一下就被弹了开来,甚至绝的虎口还隐隐传来阵阵的麻痛。
“我说了,你力道不够。”宫保一下拔出镇嶽,单手一挥,向绝劈砍过去。这一剑的威力定然要比夜临的要强上数倍,绝绝对不敢硬接。他脚尖一点,身子急速倒退回去。
然而镇嶽虽然庞大,但在宫保手里,依然快如雷霆,转瞬便到。
“不好。”绝赶紧脖子向后仰去,堪堪躲过剑尖。然而等他落定身子后,身旁竟开始陆陆续续掉下许多的发丝。
“镇嶽刃宽厚重,虽然没砍中人,但挥舞起来带动的周边空气却可形成薄如蝉翼的空气刃,那锋利程度可不输给天下任何其他刀刃。当年区台子大师铸造这把剑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把镇嶽剑刃磨出来,就是为了让后世人能够从中领悟出这把剑的真意来。哼哼,区台子大师不愧是古往今来第一铸剑师,真是让人佩服啊。”陈皓站在一旁心道。
绝看了一眼贾真,喊道:“刚才为何不走?”
贾真听他问自己,连忙回神过来,她之前被那几招给震惊地直接待在了原地。她想不到会有那么快的剑,会有那么重的剑,简直超乎了她的想象。所以一时失了神,竟忘了逃跑,连道:“我忘了,我现在就走。”说着就准备去牵那匹。
呼!
宫保随后大剑一挥,那匹马竟立即被隔空劈成了两半,并且发散开来的剑气一下撞在了贾真身上,将她一下撞飞了出去,摔倒在地,口吐鲜血,显然受伤不轻。
绝知道现在想要再走就难了,便道:“你自己找机会走吧。”
宫保道:“没机会的。”说着一剑横扫出去。这一剑来势很快,绝只得硬着头皮接下,却不想竟一下被打回了岸来。
宫保将镇嶽扛在肩上,歪了歪脖子,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一会儿想走,可就难了。”
绝道:“今天我一定要带她走。”
宫保冷哼道:“可笑,你自己走的话,估计也就八成机会,带着她,机会只有一成。”
绝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一成足够了。”
贾真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但听着却是莫名的感动。她望着绝道:“你要是能走,就自己走吧,不用管我,反正他是冲着我来的。”
绝道:“做杀手的,接了任务就得完成,这是信义。”说着手腕一翻,将河边七八根杨柳砍倒,劈成几截,一脚一个踢飞了出去。
“小把戏。”宫保大剑一挥,一道剑气散开。那些截木还未近身,就被悉数吹了开来。他挥舞着大剑,正欲跟在那些截木后面,过河去与绝拼杀。但这时,一截截木突然爆开,从中竟是穿出一点寒芒。
宫保大惊,没想到绝竟也想了这个藏在截木身后的办法,竟向自己杀了过来。他连忙后退一步,大剑一挥,一道剑罡平飞了出去。
绝在空中一翻,那道剑罡贴着他的身躯而过,直直飞向对岸。
砰!
剑罡劈砍在七八棵树上,轰得一声,全都被砍断了。
贾真在一旁看着又惊又怕,心想要是自己被砍了这一剑,估计九条命都难活了。又向绝看去,只见绝躲过这一招后,脚尖在地上一点,快速窜到到宫保的身前,不等他回剑格挡,便一剑由下向上刺去,要刺他咽喉。
宫保也是一惊,心道:“果然是干刺客行当的,这种偷袭刺杀的本事我看没人比你更强了吧。只可惜,你遇到了我。”长剑一振,立时周围剑气纵横,犹如云端狂风,捉摸不定。
绝眼看就要一剑刺去,剑身却忽然被剑气带动着震颤了起来。这样慢了一步,也就慢了十万八千里。
宫保长剑已回,向下一剜。绝不得不避,连忙退开。
“想走,有那么容易?”宫保大剑向前一刺,刚好擦着绝的背脊而过。绝心里一惊,连忙躬身再跑。
然而还不等他动,宫保忽然上撩一剑,平推过来。绝连忙拿剑格挡,借着这一剑的力道,直直向后退去,竟是退到石桥上面。
绝刚一落定,正欲转身逃跑,忽然头顶一个黑影落下,原来是宫保举剑劈砍了下来。
那把镇嶽重一百多斤,又在宫保这个陕西大汉手中,这一招劈砍的力道只怕摧山也过分了。
绝只是望了一眼,连忙咬住牙关,将长剑扛在自己的背上,用整条背脊所有的力量去接一招。
砰!火花四溅。
绝弓着背,感到一大股力道传来,顿时周身哔哩啪啦作响,一口鲜血吐出。
轰!
原本马车都压不垮,走了几十年的连拱石桥,竟从中间断开了。
绝整个身子一摇,连人带剑一起跌落了下去。宫保站在一旁,将长剑扛在肩上,往桥下看了看,“死了吧。”
忽然一道水柱激射而出,宫保连忙将镇嶽竖在胸前,“小把戏,再来。”等把剑移开后,却发现绝已经飞身去了那边,一把卷起贾真,就走了。
陈皓赶紧跑来问道:“师父,不追么?”
宫保道:“算了,今天先饶了他,毕竟他从我手里抓住了那一成的机会。”
陈皓点点头,又看向脚下已经断了的石桥问道:“这桥坏了,会不会有法剑司的人来找我们麻烦?”
宫保把剑扔给小孩,笑道:“那得看谁敢来了,只要不是冰蛇和炎鸡就行了。”
陈皓无奈道:“别人是冰蚺和炎雀,师父不要乱叫他们名号了,不然下次风狮伯伯可又要唠叨了。”
宫保冷哼道:“难道我会怕他?”
陈皓道:“可是上次喝酒,是你先求饶的啊。”
噔。
“哎呀,师父,你打我脑袋干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输了洗盘子才丢脸嘛,我又没说出来。”
“欸,师父,不用脚行不行?我不说好了吧。”
……
绝裹着贾真一路向西,行到一处人家时,才停了下来。
这时听见声音的主人走了出来,是一个少年,看来也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他小心翼翼靠近,绝看到他,立即说道:“打盆水来。”伸手将贾真扶进屋内,放在床上。
那少年看二人都伤得极重,连忙去打了水来,问道:“水在这里,还需要什么?”
绝道:“滚。”
那少年果断点头,“好嘞。”
绝将贾真扶好,坐在她身后,将自己的真气灌入,护住她的心脉。过了许久,又将她的鞋子脱掉,将她的脚放入水盆中,随后一手抵住她的后心,一手伸出两指顺势点在她大椎穴上,然后滑到风门穴,再到肺俞穴,再下就是脾俞穴、肾俞穴、腰俞穴,最后会阳穴。整个一滑下来,顺通一条穴路,将原本贾真由剑气所震伤的肺腑淤血,全部由脚掌排出。
看着那一盆原本干干净净的清水,转眼变得血红起来,绝知道贾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松开手掌,将她放在一边,用被子把她盖好。这才起身准备出去,杀了那个小子,以防他泄露自己行踪,然而赶走两步,内伤发作,加之耗损太多真气,一口气没提起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那少年听到里面动静,连忙进来察看,发现两人都晕了过去。他连忙将绝抱了起来,又发现绝的衣服是湿的,便将绝的衣服脱了个精光,这才将绝又将绝的手放在贾真身上,将贾真的脚又搭在绝的腿上,“这样才对嘛。”
他满意点点头,拿了衣服,关上房门,这才放心去洗。
又是美好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