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墨吃完饭，冲了个凉，爬上阁楼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阁楼下传来了周铃的声音。
“鹭江、康乐这边的加工是真不好发，工价是一天天见涨，本来利润就薄，这样搞下去还赚个鬼地钱。”
“前些日子厂里没事做，我和三哥无聊，到上涌西约南和桥南新街转了一圈，发现那里加工班子特别多，好多人都没有事做，你可以到那里去看看。”董招娣提醒道。
“那边我还从来都没有去过，不晓得是个么行情，那就麻烦冷那帮忙跑一趟，工价尽量压低一点。”
“我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你给个底价，我尽量跟你发出去。”
“网纱裙两块二带包装，A字裙两块带包装，百褶裙两块五带包装，如果是连裁带做，一条龙服务地可以每条加个两到三毛。”
“那我试试吧！这么高的工价，应该好发吧！”
“妈，等我一下，我也要去。”刘子墨喊道。
“你去干嘛呀？”
“我也想体验一下。”
“那你快下来呀！”
刘子墨穿了条中腿裤，拿起丅恤搭在肩上，光着膀子从阁楼上溜了下来。那两块结实的胸肌和八块腹肌像龟板一样贴在身上，看得邬梅一阵悸动，她红着脸对刘子墨说：“子墨哥，注意点形象，赶快穿上衣服，光着膀子成什么样子？”
秦如梦也羞红了脸，她假装用双手捂着眼睛，而实际上却在指缝中偷看。
周铃大方地走了过来，拍了拍刘子墨的肩膀说：“没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地？鹭江、康乐发加工的都是这副德行，你出去转一圏就知道了，习惯了，就好了。”
“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是读书人，最起码的礼义廉耻要有，我不许你光膀子出门，快穿上。”邬梅紧盯着刘子墨，态度十分坚决。
刘子墨嘻笑着边穿衣服边说：“好了，好了，我穿上总行了吧！梅儿，你的思想也太僵化了，我们应该入乡随俗，还有一句老话叫做衣冠与时同，这里的人怎么穿，我们就应该怎么穿。”
邬梅说：“我不喜欢那种衣冠不整的人，你要是想跟他们学，以后就别来找我。”
刘子墨尴尬地笑了笑说：“好，我不学他们，总行了吧？”
邬梅说：“广州这里的人有蛮多坏毛病，这里的人人情淡薄，趋炎附势，瞧不起乡下人，看不起穷人，穿着打扮邋里邋遢，一双人字拖穿一年，背心短裤闯天下，这些坏毛病你最好不学，要保持初心，充满正能量。”
刘子墨苦笑着，伸出右手食指朝邬梅指了指，缩了缩脖子，朝周铃吐了吐舌头，口中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夫人教训得是，夫人还有没有什么指示？要是没有了，我就走了。”
“哪个是你的夫人？不要跟我油嘴滑舌，广州可是个大染缸，千万不要在这里学坏了。”
“对不起，对不起，邬同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过几天，我在广州办桌酒，跟你把婚订了，免得一直纠结这个称呼。”
“你说订婚就订婚，还要经过我同意才行，什么事情都由你说了算，那我又算什么？”
“梅儿，你这是怎么啦？为么事乱发脾气呀？墨儿他又没有做错什么？”董招娣喝斥道。
“他做没做错，心里清楚。”
“墨儿，你们俩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啦？”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们先去发加工，回来再说吧！”
刘子墨边说边从其中一个衬衣包中掏出两条格子裙，向董招娣招了招手说：“妈，上涌西约南和桥南新街在哪里？冷那快带我去。”
“喂！子墨兄弟，你手里拿的这种格子裙，好像不是我们家的货，你搞什么鬼哟？”周铃喊道。
“铃儿姐，这款裙子是我自己开发出来的，我想出了两种款式，一种是上隐形拉链的分码款，一种是上皮筋的均码款，我现在正为难，在这两个款式中进行取舍。”
“那你等等，让我先试试。”周铃走到刘子墨身边，接过他手中两条格子裙，转身去了冲凉房。她先试的那条裙子是上拉链的，卡腰贴身，突出了臀部的曲线，刘子墨对这个款很认可。
周铃又试了试那个均码款，皮筋虽说贴身也卡腰，但下摆蓬松，容易露底，如果要解决露底问题，必须加个内胆，布料成本和人工成本就会增加。
周铃挑了挑眉毛，对刘子墨说：“你的这个均码款，有些细节没有考虑好，不如上拉链的那个款，依我看，还是分码靠谱一点。”
刘子墨说：“我在常德开发的这两个款，一做出来就抢完了，我也不晓得哪个款会更好一些，刚才你试穿的时候，我也仔细地看了一下，上拉链地比上皮筋地好看得多，那就做拉链地吧！”
周铃说：“你是打算我帮你卖，还是你运回常德去卖？”
刘子墨说：“你进的这种面料是多少钱一米的？短不短码？工价多少？我拉一趟货回去要付一千五百块钱的运费，成本太高了，我就到常德做，再说，我也不清楚，这款裙子到底卖不卖得起量来？”
周铃说：“我进的是五块钱一码，足米乘以0.9，一米五块六毛钱，平均一条用布0.5米，也就是两块八毛钱，工价两块八毛钱，加一条隐形拉链七毛钱，成本价应该是六块三。”
刘子墨说：“照你这里的成本价，都快赶得上我的卖价了，我批出去是七块，运输费一加，还赚个毛线地钱。”
周铃说：“你的这款只是勒了两个豁，面料省了很多，人工成本也不会算到两块八，顶多一块二三，你就是卖七块钱，也有两三块钱的利润。”
刘子墨呵呵一笑说：“我就是看你的款太麻烦了，才改的版，我和你打个商量，这个版我让给你做，但你要帮我带格子衬衣走，我仍然给你一块钱一件的利润。”
“你也太精了吧！你自己不出档租，不出人工，纯粹是让我帮你打工，唉！谁叫我是你的姐姐呢？就这样吧！我做裙子，你做上衣，能带货走，我就帮你带，带不了，你莫怪。”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衬衣我也带了几件过来，柔姿纱的那款卖完了，可以收版了，格子衬衣开始上挂面，你明天上档口就穿格子衬衣去。”
“好，时候不早了，你和董妈妈现在去上涌，恐怕只能是熟悉一下位置，在那里发加工，我听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五六点钟，现在都快九点了。”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或许到那里有意外惊喜也说不定。”
“那你们去吧！”
刘子墨与董招娣拿着样品，顺着鹭江西街走到了叠景路，又顺着叠景路来到广州大道南，穿过人行横道，他们来到了名粤广场。
名粤广场属于上涌中约大街，中约大街一巷到五巷的一楼都是裁床，那里的裁床师父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天门仙桃的，刘子墨与他们口音相同，也很好沟通。裁床师父们都不是很忙，裁床不忙，加工班子也不会很忙，加工班子与裁床是合作关系，每个裁床都与几个加工班子有联系。
这些所谓的加工班子，大部分都是夫妻作坊，人数多一点的，也就是夫妻俩带一两个徒弟。开夫妻作坊的，都是比较厉害的手艺人，能做成件，有一定的裁缝功底，做工质量比较好。
中约一巷有位姓许的裁床师父，听说他与十几个加工班子有来往。刘子墨给他买了包好烟，与他套近乎。
“许师父，听冷那地口音，像是我们那里地人，冷那来这里多久了？”
“我是仙桃陈场地，开年来地，老板，冷那是腊西地呢？”
“我呀！跟冷那是邻居，我是毛嘴地，这位是我地灶姆娘，跟冷那隔地还近些，她啷是九合垸地。”
“唉呀！我地姆妈，这才是标标准准地老乡，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冷那们七打冇有？冇有七地话，我们kri搞咔夜宵打垛。（您们吃了没有？没有吃的话，我们去搞点宵夜吃。）”
“许老板，冷那是陈场腊西呀？我地两个堂兄弟在陈场落了籍（您是陈场哪里呀？我的两个堂弟在陈场定居）。”
“我是陈场沙岭地。”
“唉呀！冷那认不认得邬老二和邬老四啊？”
“唉！邬老二和邬老四就在名粤广场周围踩麻木，争乍（今天）都跟我送打（了）布地，赚咔（点）辛苦钱，过地蛮照业。”
“人家是渔民，冇得渔打了，当然照业了，先不谈他们，冷那可不可以帮忙找几个班子？赶滴嘎活。”
“可以呀！有好多咔？我们陈场地班子有三十四人，够不够我们分？”
“我的款有点多，衬衣一个款，裙子四个款，需要包头尾，这是样品，工价也跟冷那写在上面，冷那看哈。”
“工价出地还可以，么时候要货？布料么时候拉过来？”
“冷那说有三四十个人，帮我把哈关，那些做工好，不偷懒地班子，固定二十个人，说好了，冷那就把邬老二和邬老四喊哈来，跟我们去拉货。”
“好，冷那们到折西等哈，我kri把若两个麻木喊来。（好，您们到这里等一下，我去把那两个人喊来。）”许师父说完，骑上放在裁床门口的一辆破自行车，找邬老二和邬老四去了。
“这里的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啦？一口一个麻木，老二和老四靠力气吃饭，在他们眼里，为么事低人一等啦？”
“我听过类似的称呼，好像都是代指，像扁担、麻木、板车、裁床、车位，还有货的、面的之类的，都是一种职业的代称，并没有鄙视和瞧不起的意思，冷那多到外面走走，习惯了，就好了。”
“我怎么都习惯不了，每个人都有姓，叫他们老邬不行吗？不叫老邬，叫老二和老四也行啦！”
正说着，邬老二和邬老四踩着麻木来了。
刘子墨迎了上去，高兴地对两位前辈说：“二伯，四叔，冷那们是几时到广州来地呀（您们是什么时候到广州来的）？”
邬老二刹住车，揉了揉眼睛说：“墨儿，是你呀！你是什么时候出来地呀？”
董招娣怕他说漏嘴，连忙说：“二哥，四弟，我们先去拉货，有么事，我们在路上边走边说，这几天要赶活，时间要抓紧，许老板，冷那先跟加工班子都打个招呼，联系好烫房，拉货的事，冷那交给二哥和四弟就行了，力资由我们出。”
许师父应了一声，联系加工班子和烫房去了。
刘子墨上了邬老四的麻木，董招娣上了邬老二的麻木，两辆麻木一前一后向鹭江球场驰去。
不一会儿，四个人就来到了周铃的厂房那里。
看到邬家的亲人们来了，邬老三和邬梅赶紧迎了上去。
久别重逢的亲人相拥而泣，互相倾诉着生活的不易。
周铃苦着脸看着刘子墨，嘟着嘴，一言不发。
刘子墨见状，连忙对邬家兄弟说：“二伯，四叔，时间不早了，麻烦冷那们先把布料给许师父拉过去，到转钟一点，冷那们到这里来，我请冷那们喝酒。”
周铃露出惊喜之色，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刘子墨，微微张开嘴巴。
刘子墨点了点头说：“你的那点货不够分，排到月尾的订单，可能个把星期就给你做出来了，把你的版带上，布一到就可以开裁了。”
“这么顺利，做工质量怎么样？”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每个加工班子都走一趟。”
“这里有五十个布，一趟拉不拉得完？两个师父跑一趟好多钱？”
“一车二十五个布，几轻松，我们跟墨儿拉货不要钱。”
“二伯，四叔，这不是我的布，既使是我的布，也应该给钱，出力的钱不比别的钱，是血汗钱，只能多给，不能少给，冷那们说，跑一趟好多钱？”
“好，要给就给十块钱，两辆车二十块钱。”
“还比较合理，以后我有么事就叫冷那们，这一趟我和冷那们一块儿去，刘老板，你陪不陪我走一趟？需不需要向梅儿请个假？”
“我跟许师父已经谈妥了，再去就冇得必要了，我还是在这里陪我们家梅儿，跟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在外面晃，不怕我们家梅儿吃醋吧？”
“切！谁吃你的醋？你以为人家周老板看得上你，这世上只有我这么一个傻瓜才会把你当成一块宝。”
周铃颇有深意地望了望刘子墨，妩媚地一笑，本想损损邬梅，话到嘴边，又强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