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徐婷回到家,一反往日的碎碎叨叨,寡言少语、闷闷不乐。老头子若大木跟前跟后,伺奉了整整一个下午,她不发话若大木也不敢吱声。
这么多年老夫老妻,儿子、女儿都已为人父母,他对老婆子的个性再了解不过,面上文文弱弱,内心争强好胜。可碰上了同样脾气的儿子亲家郑玲,那根本就不是对手,只有甘拜下风。
这老婆子肯定是斗输了受了气,这时候招惹她还不理所当然成了出气筒。他若大木看似傻,并非真傻,这时候他就索性乖乖闭嘴,你不说我不问,你说一我不说二。
本以为这样就找不了茬,发不了火,没想到卧室里那一大堆脏衣服,和房间里混杂着的汗味、脚味、体味,被她抓了小辫子,大作文章。楞是各睡了一间,一夜相安无事。
一大早,徐婷就出去买了一大堆菜,坐在自家院子里可劲摘拣,那芹菜楞是被她折得“咔咔”作响。
若大木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背心和一条深色的短裤头,不时抹一把光亮的额头,小心翼翼陪在一旁。就像老婆子折的不是芹菜,而是他这把老骨头。他在等着老婆子再次吐出那口闷气。
可一盆芹菜摘好,徐婷还是不发一言,又拿起半只水鸭在池子边清洗。
若大木起身跟了过去,依旧笑嘻嘻站在一旁不说话。
老婆子徐婷终于被他这副怂样惹得心烦,说道:“跟来跟去,碍手碍脚,整天就知道傻乐。”
若大木嘿嘿笑着:“还有火呢?受儿子的气了,气回来的?”虽然他知道十有八九是受了亲家母的气,但有时候把矛盾引到儿子身上总会缓和一些。
徐婷边洗边说:“受他哪门子气,他就跟你一个德行,唯唯诺诺没点主见。”
若大木说:“噢,不是儿子,那是青青惹你了?”
徐婷见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若大木,你是真木还是假木,故意的是不是?”
若大木还是嘿嘿一笑:“亲家母?回来就回来吧,一山哪容得二虎,早晚也是受气。”
徐婷瞟了一眼:“若大木,我是虎吗?母老虎吗?就算是,也是为这个家!别以为你属羊就真成了羊,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看着闹心。我不当老虎行吗?”想想又说道:“就算回来,不得好好交待一番,放得下心吗?”
若大木心想,你属虎还不是一副虎性,否则自己这大她7岁的老绵羊怎么可能被吃得死死的。
不过,他倒乐意被吃得死死的,乐得清闲。若大木想着说道:“费那闲心,去的是若棠的丈母娘,青青的亲娘,能不比你操心?”
徐婷想想也是,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她用菜刀干脆利落地剁着那只水鸭:“看这隔壁邻里,谁家有个三疼四病,都是女儿忙前忙后、忙进忙出,儿子儿媳一个个都不知道在哪里。真是费心费力不讨好。”
若大木看着这架势,连连说道:“慢点,轻点……”见老婆子白了一眼,他立马闭嘴。
若大木想想老婆子说的也不无道理。看这隔壁老张,真够可怜,当过兵、办过企、经过商,还是多年老支书,人头人面的顶梁柱说倒就倒。还偏偏是中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厂也卖了,家也败了,儿子儿媳倒是依旧吃香喝辣,剩两个老的相濡以沫。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话糙理不糙啊,我天天看着这老张,也真是可怜。比我这空巢老头还可怜。”
老头子顺着她的炸毛捋,捋到了心坎上。徐婷说道:“谁说不是呢,你看这老张一躺这么多年,我每次回来,他那宝贝儿子哪里见到过几眼。”
若大木听得连连点头:“是啊!倒是那个一嫁了之的女儿,隔三差五拎点时令蔬果,有时一桶油,有时一袋米,接屎接尿都靠他嘴里的那个黄脸婆。唉,人呐,真是只有落难之时始见真心。”说着还讨好似的往老婆子边上挤了挤。
徐婷也不去理他,自顾自叹气:“生儿子两天开心,生的时候开心,娶的时候开心。生女儿两天不开心,生的时候不开心,嫁的时候不开心。为什么总想不明白呢?”
若大木说道:“包括你自己吧。问问内心,也还是疼若棠多三分吧。不说小时候,就说现在,帮若冰带萱萱,带了3个月,回家总说带不住。帮儿子带墨墨,一带就是5年,还成天乐乐呵呵。再说这半只水鸭……”
不等若大木说完,徐婷扬起的菜刀就停在半空,瞪了他一眼:“我说死老头,儿子跟女儿能一样嘛。哦,我跑女儿家待个5年?隔壁邻里怎么看,我看你傻劲滋长不少,跟你那宝贝女婿一样秀逗了。”
若大木胆战心惊地看看那悬空菜刀,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不自觉得往后退了退。
若大木知道她早就想通了,否则哪至于得知若冰要来吃午饭,一大早又是杀鸭又是大鱼大肉。何况若冰妊娠反应大,吃不了多少东西,搞不清楚状况的以为若棠回来了。
一说若冰爱吃酸的,她又是买酸奶,又是买酸梅,还专门跑到邻居家挖了一大碗酸菜。他嘿嘿笑:“这不开解你嘛,省得你憋成老张。”
徐婷一边给切好洗好的鸭块沥水,一边说道:“你这是开解?这是火上浇油。憋成了老张我不拖累你,不用你把屎把尿,一瓶草甘膦,一了百了。”
徐婷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倒是被这死老头子戳得隐隐作痛。
老了老了,真是越老越糊涂。都说养儿为防老,可看看这社会,都是爸妈孝儿孙,爷把孙辈当祖宗。养儿就防得了老吗?
以前总把爱的天平偏到儿子身上,算算也亏了女儿不少。之前和亲家母郑玲的那一顿争吵,换做平常可能小事一桩。但就是这桩小事,突然就撼动了她内心的大树,它在动摇,让她不安。
想到这,她反而可以理解亲家母郑玲了。她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自己尚一儿一女,还有一个老来伴。哎!都是老人,何必难为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