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那日一过,我便恢复了往日里嚣张跋扈,咋咋呼呼的模样,大家都只当前些天我是随意耍小脾气,这些天心情好些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其实我只是想清楚了,被躲过的心意会很痛的,从师兄那里,我体会过了大师兄一直以来的感受,我想我大概再也不会辜负他的心意了。
可惜,我还是跟师兄一样,都食言了。大概人总是会在心中恐惧的时刻随随便便许下承诺,或者轻而易举打破承诺。
距离我和大师兄婚事还有三天的那个夜里,有人急匆匆地敲门,声音极为微弱,却连续不断,我听到爹爹他们从房间里出来,于是也赶紧起身跟着出了门。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我看到一个清瘦的姑娘,一脸惊恐地站在那。
入夜天气还是凉凉的,可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裙,虽然狼狈不堪,可我依旧能看出她清秀的五官。然而真正让我吃惊与不安的是,这姑娘望着师兄开口的第一句便是“世南哥哥...”。
我下意识转过头看师兄,果然,平日里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师兄,在接住她的一霎那,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紧张。我望着师兄抱着她向爹爹屋里跑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待到缓过神来,关上大门,也急忙向着他们追去。
爹爹已经许久不替人医治,何况听师兄的意思,这姑娘涉及官家很是麻烦,他便要师兄送她去别处医治。可是,师兄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忽然跪下来,拼命求着爹爹,我心里着急,也跟着跪了下来,同师兄一起求爹爹救救她。
屋子里一时间乱作一团,大师兄见状,急忙扶起师兄和我,让我们放心下来,三言两语便劝动了爹爹并跟他一同带着那位姑娘进了医馆内室。
我和师兄都松了一口气,却又一时无话可说。夜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得见,沉默了许久,我心里实在是忍不住,便向师兄问起那位姑娘。
师兄说,这个姑娘名唤陆烟鹂,是侍中侍郎陆洪志的女儿,具体他并不太清楚,只知道陆家出事,陆烟鹂在被抓去做瘦马的路上,由于官家的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当街便打了起来,她趁乱跑出来,按着之前差人打听过的师兄的安身处一路寻来,发现师兄果然在这......
他只道陆烟鹂是旧相识,可我总感觉好像没那么简单,我急了,拦住师兄,看着他,战战地问:“师兄...她应该不只是旧相识吧。你们是不是......”
师兄顿了顿,轻叹口气,我知道他现在一定累极了。
“琬琬,听话,先回去睡吧。”师兄看着我,眼里虽然还有温柔,可我看得出,更多的是对陆烟鹂的担忧。其实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师兄看陆烟鹂的眼神早就给了我答案,我又何必偏偏要听他亲自讲出口呢?
我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从不轻易哭的,可是这半个月以来,我竟因为师兄悲悲喜喜地哭了几次......我咬紧牙,马上又恢复了从前里那副跋扈地模样。
“我不管,陆烟鹂不可以待在这,等她一好些,就必须离开,不然,不然我就去报官,叫人来抓她。”
师兄皱起眉头,不自觉声调都提高了许多:“琬琬!她不会待太久的,现在外面到处都有人在抓她,很危险!你不要无理取闹好吗?”
“我没有无理取闹,她来历不明,谁知道是从哪跑出来的,你们都两年没见过了,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什么人!”
“你放心,绝对不会连累到这里,你跟师傅还有大师兄都不会有事的,等她一好点,我就带她离开,好不好?”师兄扶住我的肩膀,情绪稍显激动,但是也不过是一瞬,他便尽数压制住了,随手擦掉我眼角留下来的一两滴泪水。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现在就叫人来把她带走!”
不知是哪句话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是听到师兄说要带她一起离开吧,我的心里顷刻间兵荒马乱,头脑一片混乱,只知道,师兄说要离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近乎崩溃。他真的以为我是怕陆烟鹂连累我们,才不想让她留下来吗?笨蛋!我是舍不得你啊!
“啪”的一声,师兄打了我一巴掌,很轻很轻,只有几根手指触到了我的脸,并不痛。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他听到有人要伤害陆烟鹂下意识的举动,可偏偏那个人是我,他只能尽力把手往回收,却已经来不及了。我也没有很意外,只不过觉得心里酸酸的,脸上麻麻的。
师兄重重叹了口气,皱起眉,温热的手心迅速抚上我的脸:“对不起琬琬...我不是...”
我甩掉他的手,忽然之间脑袋里空空的,就想着要离开这里,于是我拼命地跑,跑出家门,在这条没有一个人的巷子里不停地狂奔,我不敢回头,就好像我一回头就看得到陆烟鹂跟师兄因为失而复得小心翼翼地欢喜......我想着,只要我不停下来,等到天亮了,会不会一切都会好的。
我决定等师兄来找我,告诉他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我从来都没想要陆烟鹂被抓住。其实我很同情她的,一个官家小姐,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是一听到她叫师兄的那一句,我心里立刻就慌慌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可是那天,没有人找过我,以至于后来,没人再找得到我了。
我从家里跑出来以后,又气又饿,便去了一家酒馆大吃大喝,在那里遇上了一个官家小姐,她生得极其难看,不知为何不停地在哭。我觉得奇怪,就多看了她几眼,可她身边的那个女人这时候突然劝住了她,然后直奔我走来。我感到害怕,就下意识想要溜走,她忽然不知从哪里叫了许多人出来,彻底堵住了我的去路。
“姑娘,怎么一个人这个时辰出来吃饭呀?”那女人不怀好意一边靠近我,一边讪讪地说着。
“关你什么事,又不曾花过你家盘缠。”我虽然心中恐惧,却不想失了气势,硬着头皮顶回去。
“哟!这么漂亮的姑娘,说起话来怎么这样横,小心没有男人喜欢的。”那女人哂笑一番,依旧是讪讪地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恼火,刚想发脾气,却被她一时打断。
“听姑娘刚刚十句话八句都在骂师兄,怕不是也为情所困,实不相瞒,以姑娘的姿容,断然不必如此的,倘若姑娘信我,我自有办法叫天下男子为你倾心。”
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起师兄来,可是不过片刻便打消了这荒唐的念头,不耐烦地回复着她:“不必,我谢谢您了,还是麻烦您让个路,我要回家了。”
“回家当然可以,不过姑娘,你得先随我走一趟。”那女人骤然收敛了一点都不正常的笑容,一脸的凶神恶煞。
“怎么着,还不让人回家了?现在世道都这样差了吗?”我刚想抄起家伙打架,结果后背突然一阵闷痛,眼前一黑,一点意识都没有了。
我一生的噩梦,便是这样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