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周末!谁不喜欢周末呢?除了要上补习班的小孩。”
胡江拉开闲斋的窗帘,任由阳光倾泻在吉普赛风格的毛毯上,教空气中细微灰尘的舞蹈肉眼可见。他冲了杯廉价的量子牌速溶咖啡,将它放在茶几上。
李泰一睁开睡眼,开始发呆。他发现他已经习惯于睡在闲斋的沙发上了。“……几点了?”
“不知道。懒得知道。反正没有意义。”胡江走到一旁用几根铁棍搭成的衣帽架边,拎出他的黑色风衣披在卫衣外头,“——如果你想跟着我去干坏事的话——”
“你不会刚好等到我起床的时候才打算出门吧?”李泰一掀开毯子,坐着发呆。
“……就这么巧呗。”胡江在他的终端机上戳戳点点,然后走到门口。
在李泰一用昨天晚上从巢区公共盥洗室打来的水解决了卫生问题后,胡江也等来了他雇下的无人驾驶车发来的抵达通知。
于是,在接下来的昼间时间里,李泰一看到了在当初比利介绍胡江时所描述的那个人。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终日躲在柜台之后打着游戏对客户态度无比欠揍的家伙,会一丝不苟地进行着他所说的“邪恶计划”。但胡江就是如此,一路上抱怨着无人驾驶的不安全性和对人工智能的担忧,顺便对着他从车窗外看到的东西东扯一句西侃几声,李泰一呢,只是坐在胡江的对面,听着这个嘴巴一刻不停的家伙扯淡。
“如果有人可以操控这个无人驾驶系统,那还得了?他简直能控制一个行省。”
“嗯。”
“哈,看到那家动物园吗?居然还没有倒闭。人间奇迹。”
“我好像都没去过……”
“你该去看看的。那里应该还剩下几只老猴子,可以给你丢它们从来不吃的饲料。”
“野生动物?”
“都新元20年了,哪里还有野生动物?有也是他们从野外养殖场抓来的。”
“也是。”
“都是家养的,都是家养的啊……嘿!看那边,一群人在干嘛?”
“……游行?”
“游行。又是这几个女人。都抗议多久了……她们都快成笑话了……”
李泰一看着胡江。
“唉……”车子停了,车门自动打开,胡江走下车,李泰一跟在其后。二人行走在A巢区龟裂的水泥地上。
“怎么感觉少了点什么?”李泰一随口问道。
“哦,这个啊,”胡江抬右手碰了碰自己的后颈,“少了那些一看到你就疯了一样蹦出来的虚拟广告牌呗。”
李泰一皱了皱眉,发现确实如此。
接下来的一段路上,胡江一言不发,直到他走到一面裂痕遍布涂鸦暗淡的墙下。
墙下有一只板凳,板凳上坐着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人。他在抽烟。烟只剩一小截了。
“老王。”
“是你。”中年人睁开眯着的眼睛,“好久不见,生意可好?”
“还行。”胡江的语调冷淡了很多。他和中年人沉默片刻,接着胡江说道:“‘疤面’赢不了的。”
“你说的可不算。”中年人道,“——现在的你。”
“这样才有趣。”胡江道,“这场比赛对你们来说只是一场游戏,可老头儿会死。”
“……至少他死前风光过,无憾了。”中年人摘下烟屁股,恋恋不舍地甩了甩,把它丢在地上。
“然后你们赚个盆满钵满,皆大欢喜?”
“嗯哼。”中年人摊了摊手。
胡江马上回道:“我可以和你们作个交易。买格伦的命。”
“继续说。”
“瓦伦汀的线索。”
“嚯!”中年人笑了笑,“怪不得你从来就不会有一个长期的搭档。”
“接受不接受?”胡江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我知道在这当儿你们已经讨论了几十遍了。”
“是哈。”中年人露齿笑,捏了捏晴明穴,“成交。这么多钱换那个女人的命,值。”他锐利如刀的眼神向前刺去,却发现胡江已经背对着他走远了。“……好小子。”他的终端机“叮”的一声响了。
胡江在路上买了袋包子,和李泰一在车上解决了早餐(或者说午餐?),随后他们便来到了建筑与建筑之间联结如蛛网的市中心。
二人站在人群如江流的道路上。巨大的貌美女郎影像朝着众人搔首弄姿;政客们的半身像争论着、高呼着;虚拟偶像唱着跳着,向为数不多的抬眼看着她的眼睛挥手;半空中,着正装的播报员宣布今天是某某科学家的诞辰,没有他就没有新元纪年的伟大盛况。
潮水般的人的声音涌入李泰一耳中,他居然觉得有些不习惯。他跟着胡江,利剑一般划入拥挤的人群,进入了一栋大楼,二人握紧了快速电梯的扶手,这种单人轮换平台的电梯以极快的速度送他们上了第79层,下头自然也有平台顶在那里为下一个使用者服务。
“欢迎来到撞击宫殿!”
电梯门打开,遥控器响起机械合成的性感女声。
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极为开阔的高空广场,这个广场修建在高楼之上,约莫可以容纳上万人。它的穹顶布满了钢架,上头安装着灯具和监控,当然也糊着这些年来倒在此地的拳击机器人的脑袋——有的都锈得不成样子了。人们在这里玩乐、吃喝、欢呼,以及最重要的——看拳击。
空气中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观众们一潮又一潮的呼声。这个偌大的广场被人们以擂台为中心包围出的圈子填满,只有位于中央最大的擂台旁边空无一人——那是只有大型比赛举办时才会开放的擂台(比如今天晚上的那几场)。
胡江很直接地往人群中一个擂台走去,那里人数较少,观众也多是些年纪偏大的男人,此时他们正看着擂台上的表演——一个黄铜色的肌肉感十足的机器人一手勒住另一个紫色涂装机器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哐”“哐”地敲打着它对手的脑袋——并为之大笑。他们的大笑也离不开游走在擂台边缘那个戴着个褪色鸭舌帽的裁判老头充斥着荤笑话的解说。
胡江站在一旁一直等到台上的黄铜色机器人把它的对手打到机油四溅再起不能,再挤过众人站在笑得满脸褶子的裁判面前,淡淡道:“听说今天是您负责晚上的比赛?”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裁判老头挑了挑眉毛,凑上前。
“我说!今天!是不是!你!负责!晚上的比赛!”胡江这一嗓子确实穿透嘈杂的人声传入裁判老头的耳朵里。
裁判大笑,看向周遭,喊到:“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你们还不信!今天晚上,爷就是人正规比赛的裁判!”然后他看向胡江,问道:“小兄弟有什么事吗?”
“——如果不是因为‘疤面’的部件太老这几年的裁判都认不出来你也不会负责今天的比赛。”胡江道。
“……”裁判的眼神立马冷到零下摄氏度,“你要干嘛?”
“没干嘛。我只不过——”胡江扯着老头的手臂拉近些跟他说道,“很好奇为什么这撞击宫殿里头这么多懂行的,怎么也轮不上您呀,真是太巧了哈,格伦和他当年那台‘神父’好歹也是十年前市里的冠军,差一点就可以发展的更远了,当时是谁啊,故意忽略他对手的犯规,把他整个机器人打成破铜烂铁?”
“……你是谁?”裁判咽了口唾沫。
“我是谁?”胡江一笑,“我只不过是个有能力知道当年这件事的人,你说,我是不是个可以让你即使在这么个没什么人看的擂台边上都混不下去的能力?”
“……”
“事儿很简单。非常简单。不是有人要你这次往格伦那边倒吗?嗯?尽量让他和他的‘疤面’一炮走红,这样你可以拿好一笔钱来还债,是吧?”胡江拍了拍裁判的后背,“今天晚上,重复你十年前干的事就行了——不,要,让,格伦,赢。”
“为什么?”裁判一愣。
“因为他不能赢。绝不能。”胡江道,“放心,不会怎么样的。顶多就是你少了笔钱,然后欠的债一笔勾销。”
“我为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也知道,如果你还是按他们说的做,你的债还完了,你还是他们的狗。”
“……我再想想。”
“不用想,我去找过老王了。”
“哪个老王?”
“你说哪个老王?”
裁判老头眼睛大睁,颤抖的下巴从闭到开再到合,笑了起来:“好嘛……还有什么吩咐吗?”
“少走夜路。”胡江抛下这一句话,便又走开了。
他最后造访了一个机器人工程师,聊了一会儿,带着一张设计蓝图,坐上了回B巢区的车。
在路上,胡江看着窗外的人和人造物,等着什么。
李泰一总算开口了:“为什么格伦要输?他不是正需要钱来治他儿子的病吗?”
胡江嘴角一提,回道:“他在走一条死路。”
“难道他打出名声就会被人报复?”
“不,他们正需要格伦和‘疤面’打出个风生水起。”胡江在窗户上哈了口气,伸出手指在上头画着什么。“多老套又多经典的故事啊,来自贫民窟的老年高手再入征途,凭借高超的技术,硬是用一个老的生锈的机器人把无数对手打趴下……他会是一匹黑马。”
“嗯……”
“但是他会输,在他风头正盛的时候,输个一无所有,输个众叛亲离。”胡江“哼”的一声笑了,“他们杀了一个人,赚了多少钱?他会被那些把注都押在这匹黑马的家伙把皮都给扒了。而那些早就把一切都操控的万无一失的,他们,无罪。”他放下手。车窗上水雾中被他写了一行“ALL FAKE”。
胡江又说:“真要打起来,他其实根本赢不了,机器人拳击,机器人拳击,比的还是技术?比的是研发的技术。他对手理查兄弟怎么说也比他一个打地下比赛的有钱,‘索萨’的各方面性能都比‘疤面’强,也就新式动力装置没老式那么猛,可这个‘猛’也是有代价的啊……”
“——可是那些操纵着这些的人,早就用各种各样的法子确保格伦会成为这匹‘黑马’……”李泰一看着窗上的“ALL FAKE”,“格伦他知道这些事吗?”
“他知道一些的。他当然知道。”胡江道,“可是,他不是正需要钱来治他儿子的病嘛……”
“唔……”
接下来一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