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病重的消息宫里再也瞒不住,才不过两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恐慌之意蔓延,帝京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不平静起来。
与此同时,沈音容还在山间的小院子里。
“我这次去南山寺的时候,那人让我把你放了。”正给魏沉熬汤的沈音容听到这话时,并不意外。
“秦飏的动作大抵是没和他商量过,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他自然不允许有人打乱他的计划。”
那么多年的蛰伏,哪是这么容易就能被破坏的呢?更何况是秦飏这样一个在他眼里只能算毛头小子的人。
夭夭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睫忽然道:“阿容,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她却是足足迟了许久才有勇气说出口,甚至曾一度以为这辈子再也没办法对她说,如今还能见到她,已是极为幸运了。
沈音容却是不解:“对不起?夭夭你怎么这么说……”
夭夭手背青筋凸起,喉头发涩:“我……你阿娘是因为我们母女而死,你还因此受尽苦难,如今还被迫踩进帝京这个吃人的地方……”
沈音容将汤盛起:“夭夭,我说过的,不必抱歉。阿娘的付出并不是要你们愧疚一生,她用自己保全你们,要的就是你们能平安。”
夭夭不说话。
沈音容拍了拍她的肩膀,抬脚走出去了。
印在脑海里那么多年的想法并不是一朝一夕,她一番话就能改变的。
总之慢慢来吧。
魏沉正端坐在床上看着公文,见她走进来,放下东西将人揽过,鼻间一阵浓香,他沉沉地笑了笑:“唔,阿容的手艺真是越发好了。”
“喜欢我就天天做给你喝。对了,帝京现在是不是很乱?”
魏沉面色不变地搅动汤匙:“乱了才好,那人不就是希望帝京乱起来么?都等了十几年才等到皇上重病,大盛朝皇室人丁又不兴旺,此时不出手,他这辈子就要过完了。”
沈音容默。
“对了,我今天去南山寺的时候,遇见一个宫里跑出来的妃子,但是我没看见她的脸。”
将今早的事细细说了,便见魏沉眉头蹙起:“宫里戒卫森严,哪怕是一具尸体运出来都要经过重重关卡,谁这么有本事能不惊动人跑出来?”
沈音容摇摇头:“而且还是南山寺,难不成是皇后?”
她知道会和羽央有关系的,便是这羽央了。
“你当初说皇后与羽央是旧识,究竟怎么回事?”
秦飏死前说“羽央骗得他好苦”,这南山寺唯一和他有关系的便是他的师傅了。
然而憋屈的是,整个南山寺已然是那羽央的地盘,且如今根本无人得知他的真实面目,贸然抓捕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到时候人没抓到,又给了他机会去伪装。
那就更难办了。
魏沉喝完汤,一把将坐在床边的沈音容反手搂在怀里,叹了一声,将下巴靠在她肩上:“知之甚少,当初皇后是帝京出了名的才情美人,机缘巧合之下得见到深谙佛法的羽央,两人交谈甚欢,且当时羽央还言之此女旺国,变相的将她推上后位。”
沈音容皱眉:“那当时都没人怀疑么?”
魏沉:“当然会怀疑,但没有证据,甚至查不到两人之前有过什么交流,那次皇上和我父亲足足查了半年,最后收获全无,便无奈就此作罢了。”
并不意外。
羽央能从一个被先帝追杀的落魄之人伪装成大盛朝人人赞扬追崇的得道高僧,自然是手段了得,就算皇后真的和他有莫大的关系,他既然敢用这样的方式把皇后送进宫中甚至坐上后位,说明他根本就是毫无顾忌的。
哪能说查就查到。
两人忽又陷入沉默,良久,沈音容却是忽然想起皇后那日说的话。
“这宫中,处处笙箫。”
“魏沉,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刚开始只以为皇后是感叹这宫中繁华,如今想来,似乎又别有一番意思?
“还有她说看看玉溪宫……只可惜现在那都被烧成那样了……”
沈音容有些懊悔地绞着手指,却是听见魏沉的轻笑。
“玉溪宫的主人可还在验尸房呢。”
沈音容心神领会:“你的意思是,主要不在玉溪宫,而是詹贵妃?”
也是,玉溪宫自出事后上上下下都被搜的底朝天了,哪还有什么线索呢?
魏沉点头:“还有那具花园的尸体,来历不明且埋的地点也很奇怪,若真是普通宫女,随便寻个由头运去乱葬岗就是了,何必藏着掖着的。只怕是,大有古怪。”
沈音容认可地点点头:“等回京咱们就去看看。”
“马上了。”
午夜,一片安宁时,山林却突起大火,马蹄声阵阵,一队身着暗衣的人马从中闯出,领头之人怀中还抱着一名女子。
夭夭站在暗处,看见沈音容稍稍侧身往这边看了一眼,无声地点点头。
随即,趁着夜色赶往南山寺。
钟楼里茶香袅袅,似乎就是为了等她来。
看不见人,只能跟着带领人的动作跪坐在蒲团上,垂首道:“按照你的吩咐,午后把消息放出去之后,魏世子就来找人了。”
“没暴露?”
“并未,我一直没露面。”
耳边传来棋子落盘的声音,听到那人继续答道:“很好。现在你便回去宫中住着吧。”
“那我需要做什么……”
“等。”
夭夭怔了怔:“是。”
等夭夭走了后,钟楼又有人问道:“主子,之前好不容易找来的曼罗国队伍,全毁在秦三皇子手里了,我们……真的不打算再找些人么?就这么动手,会不会……”
“曼罗国没了,他大盛朝不是还多着么?就让那皇上试试,被自己子民背叛的滋味吧。”
“……是。对了,三皇子的死……”
“咎由自取罢了。你很想念他?”
那人急忙低头认错:“不敢。属下告退。”
外间月色朦胧,本是上好的夜景,却是无端多了几分冷意。
沈音容回来后,被侯夫人拉着手里里外外问候了一通,最后见实在是不早了才肯放过,等人走时还不忘提高声音嘱咐道:“早些休息,别折腾了啊!”
“……”
魏沉如今是越发喜欢搂着她,刚沐浴完就被环住,沈音容阵阵无语:“我们该休息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厮这么能黏人……
魏沉声音闷闷的:“我还不困。”
“……”
沈音容默默地捏了他一把:“我困!我都离家这么多天没能好好修息……”说着,她声音似又委屈起来,倒是弄的魏沉有些愧疚。
一把捞过被褥将她裹起来:“阿容快些休息吧!”
嗯,早点休息,早点恢复……
魏沉心里的小算盘拨的啪啦啪啦响,偏偏沈音容还不知道,极为满足的睡去了。
翌日,早间下了点雨,路上湿滑,却倒是多了几分清新。
王弯这段时间倒是清闲得很——魏沉受皇命去围剿叛贼,人家那是带着金甲卫和自个儿的人马的,他这衙门里的小喽喽,对付普通人还行,真要是去对上那些个江湖人士,怕是棘手得很,更重要的是会拖后腿。
如今他都快闲出毛病了,所以对于魏沉和沈音容的上门,他是极为开心的。
“嘿嘿公主安好。”
前些日子听说公主被叛贼掳劫,他还担心了一阵呢,昨晚又忽然听到消息说魏大人直接带着人马杀进山把公主救回来了,自己还担心了好一阵呢。
所幸并无大碍。
魏沉睨了他一眼:“尸体呢?”
王弯面色一肃:“在后院,两位请。”
因着詹贵妃是被火烧死的,身上没一块完好的肌肤,且恶臭阵阵,王弯还特地辟出一块空地来,将处理过的尸体放着,不让人靠近。
“宫里当初说詹贵妃和大皇子谋害公主,戴罪之身不得入皇陵,张公公特意嘱咐丢去乱葬岗,但您说尸体还有用要留着,属下便稍加处理了一番……”
魏沉唇角微勾:“你倒是个机灵的。”
“嘿嘿大人谬赞了……”
说话间,沈音容已经配合着仵作开始验尸了。
皮肉看不出来什么东西。
倒是这骨头……
“魏沉,詹贵妃生前受过重伤么?”
“重伤?”魏沉蹙眉:“当时太混乱,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着了,倒是没怎么注意……”
魏沉的目光落到那腿骨的凹陷处。
良久,他忽然道:“碎骨。”
仵作微愣,下意识地看向沈音容:“公主……这?”
这尸体再怎么说都是贵妃的,这般……
沈音容却道:“听他的。”
公主都这般说了,那仵作索性不再犹豫,扬起手狠狠一砸,只听得一阵闷响,那腿骨已然破碎不堪。
那仵作看了看几人,见他们面上并无异色,干脆咬咬牙使了狠劲,将两只腿骨砸的稀巴烂。
沈音容忍着那恶臭,心下有些不适,却依然低头细细查看着那堆混乱的东西。
忽地,一抹异色闯入眼帘。
那是和其他碎物都不一样的金色。
拿起镊子将它夹起来,只见这东西半截拇指长短,一端连着个椭圆,连接处凹陷,一端圆滑,不算怪异,却不知是何物。
詹贵妃的腿骨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